我紧紧抓住舒薇的手,跟着三哥和布杰七弯八拐,向河边跑,向系着船的河码头跑,如今之计只有先逃回下寨,再搬救兵来救陈新。但是村民们堵住了所有通往河边的路,尽把我们朝死路上赶,全村的人都在追赶我们!无路可逃,我们一直被追兵逼到了村子的尽头,最后只得从大朝门冲出村子,逃进无星无月,黑夜笼盖的荒山野岭。
四
村里的人紧跟着追了出来。我们逃上坟山,村里的人就追上坟山,这里埋着他们的祖宗,这里仍旧是他们的地盘——他们不逮倒我们,是不罢休的了!
黑夜里看不清山路,脚下坑坑洼洼,牵枝连绊,全凭布杰和三哥仗着路熟在前面开道。
“我跑不动了,我的脚疼死了,我不行了,你放下我吧……”
舒薇喘得象才从水里捞上来的,我总算在学校时有过一段练长跑的底子,拼命支撑着:
“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他们会吃掉你的!”
最后的这句威胁奏了效,舒薇的勇气和力量骤然倍增,脚下加劲,并把我的胳膊抓得前所未有的紧。
我打定了主意,一旦当她支持不住倒下,我就背她。
前面三哥和布杰也明显减慢了。
我们越逃越慢,可村里的人也越追越慢,他们毕竟也是人啊!也许为了节约体力,他们不再吼喊“逮倒”,“逮倒”,村子已看不到,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黑暗里甚至见不着他们的影,但他们准确无误的追击着我们,好象他们的眼睛在黑夜里也能视物如常。不知道他们究竟已追到多近的距离,只听着在身后许多脚板踩踏枯枝落叶发出的惊心动魄的响声,驱赶着我们死命的,盲目的向前奔,向前奔……
密林越深入,就越发的难走,根本没有象样的路。人不断的撞在树上,坟堆上。一丛丛白石墓碑偶尔反射一线微光,再就是蓝的,绿的,荧荧发光的磷火提供的阴森的照明。舒薇每一次摔跤,总要把我也牵连着绊倒,身后枯枝落叶的声响越来越近了。
突然,黑夜被照亮了,一团火球在远处的天空爆发,透过树林的缝隙,看见火红的流星四面飞散,紧接着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鸣。天还没有完全暗下去,又一团火球升起来,这一回的是蓝色,却比红的那一团更大,更明亮,象一支蓝焰腾腾的巨大的火炬被抛向高空,把我们四个人,连同周围的树木,荆棘,坟冢一并笼罩在它深蓝的光雾里,连把临近一块墓碑上的字都依稀照了出来。
人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奇观惊呆了,忘了逃命,不约而同站住了脚仰头观看,那是焰火,那真是焰火!是神水河的对岸,是下寨,是下寨在放焰火了!
焰火同时照亮了追击者,前后左右,村里的人已包围了我们,最近的不过十步远,一张张蓝荧荧的脸孔从墓碑和坟包之侧突然的现形,仿佛他们竟都是刚从一座座坟墓里爬出的鬼魅和僵尸。这一队追在最前面的人,正是捕捉陈新的那队神兵装束的大汉,他们这时看见我们,都不再急奔,都变得不慌不忙,一个个挺直身体,迈动那种机械的,僵硬的,傀儡般的步履走上来。他们一边走,一边把手里的矛、刀和梭镖不断举起又放下,象同时收到指令,他们又一次的用整齐,沉着,胜券在握的声音低吼起那两个永远不变的字来:
“逮倒”,“逮倒”,“逮倒”……
我们背靠着一棵大树,三哥和布杰摆出了搏斗的姿态,舒薇瘫软在地,浑身抖如筛糠,我挡在她前面,用双臂和身体遮挡住她,象面对狼群的母羊极力把羊羔藏在肚腹下面那样。
但是有什么用呢,完了,完了……白布裹头,红腰带,身纹刺花,脸涂油彩,**的,武装的男人一步一步逼近,他们眼瞳无光,嘴巴象鱼样的开合,焰火在遥远的天空不断绽开,轮番把他们毫无表情的脸孔映成红色的,蓝色的,绿色的……
忽然从这群人的身后发生了一股骚乱,前面的人都停下来朝后面观望,只听一阵稀溜溜的嘶鸣声长长的传来,中间渗合着得得的,仿佛是马蹄匝地的声音——果然是马!而且是两匹马!从天而降似的,两匹马嘶鸣着从树丛中出现了,它们高昂着硕大的脑袋,受惊一般的狂奔乱突,一路愤怒的扬起马蹄,踢向试图阻拦它们的人。两匹马显然是冲着我们来的,一前一后直奔到我们面前,兴奋的高抬起前蹄,一面稀溜溜的嘶叫,一面拿头和脖子亲热的蹭我们。借着焰火的光芒,我看清了,它们正是白天驮过我们,又把我们丢在半道的那两匹枣红马和白马!它们没有甩客,它们忠于职责,它们又回转来接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