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细雨如绸缎,而今花重锦官城。这个时节的锦官城最是引人入胜的,每一户人家,都是一朵艳花,有游人闻讯而来,暂缓了觅奇脚步。倚着江畔看山水一色,万紫千红;寻觅人家看繁花入室,红袖绿芽;而先生五人,只是沿着主道而走,景色减少,人色增多,与游人擦身而过,向那城门而去。
若是从城头往下看,虽行人密集,也能轻易的看见先生五人,这五道身影显得太格格不入,直至一刻不停的便出了城门。
来时轰动,去时若清风。遥想那年,先生决定长居锦官城时,一城书生出城百里迎接,城主于城门等候,更是在城中央为先生划出一块阔地为先生置办书院所用。
先生五人出了城后,并未一直沿着官道而行,而是寻着山林小路,遇水则淌,遇山则登。清晨出发的,至午时,已经走了不少路途,先生的身体还是那么强健,若不是碍于四个弟子的体力,可能早已走出更远。此时先生五人刚登上一个山头,先生从大弟子手中接过干饼,一边慢慢的咀嚼着,一边眺望远处的锦官城,正是阳光浓烈时,那被江水环绕的城池,显得特别的美艳,虽然眼前更有一片百花山,但不是一种景色,而后大弟子递过来水袋,先生大饮一口,把水袋扔给了二弟子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锦官城,就继续沿着山脊向南而行,锦官城也慢慢的被青山遮掩。
太阳虽才刚刚落下,但先生五人行于林间却已昏黑,只因山高林长。先生对此并不慌乱,自然也不打算夜宿山林里,只是一个方向的走着,四位弟子则更不慌乱,似是见怪不怪。果不其然,当月光照入山林时,一只猫头鹰飞到了先生的跟前,看了先生一眼,然后飞了数米远,待到先生跟上后,又继续飞行数米远,大概飞了十里路,这只猫头鹰便向山林深处遁去,而一只黄毛的狗子正好在先生跟前。在狗子的带路下,又走了七八百米的山路终是见到了烟火气。
一眼望去,这是一个二十来户人家的村庄,生活在这座大山的山脚。狗子把先生五人领到了一户家的门前,然后向门里猛吠几声。
“小黄,”一声稚嫩的女童声从门里传来,而后大门吱呀地打开了,
“小黄过来,几位老伯伯是?”女童从门里探出个小脑袋,
“孩子,你大人在家吗”大弟子平常用柔和语气问着孩子。
“爹爹,有人”女孩脑袋猛地抽回门内,并大声地想里面喊着
“这孩子…有点怕生”平常略带着点尴尬说着。
“几位是?”从门中走出一个身形壮硕的男子,把门大开着。
“你好,我们是翻山而来,下山时已至傍晚,此时也找不到落脚地,故向贵村寻个落脚地,借宿一晚”先生上前回答男子。
“自然是没问题的,家里的屋舍也多,若没人住,到显得冷清,况且能从这大山里寻到我们村子,也是一种缘分啊”男子笑着回到,
“这都是这黄狗的功劳,若不是它领我们至此,说不得此刻都还困在山里”一行人进了院落,先生也笑着说道。
次日,先生五人又早早的出发了,那家人还特地给他们包了点干粮,而先生也让平常在那家人的米缸上放了点钱财,够那家人一年的正常开销,当然这两件事并没有因果关系,只是一个真善,一个知恩。而村里与往日不同之处,便是村里的狗子牲畜仿佛低沉了一天。
第二年的夏日里,先生五人走到了渭城。早晨的一场急雨,湿润了地上的尘土,空气叶变得清晰,沿着柳岸是一路的青翠,先生几人在平常的带领下,向着他的老家而去。
大弟子平常,出生于富商之家,因为参与政治而家道中落。而平常带着姊妹流浪乞讨数年,直至遇到了先生,先生问他,若付之一生最想干嘛,平常说只想给他的姊妹们一个家,于是被先生带在身边收做弟子。后来平常成为了远近闻名的老师,但心里依旧只有安家这一念,所以纵然经过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平常的家里依旧是那么的和睦。
渭城这里只有一个被查封的老宅,而平常也早就把姊妹们接到了锦官城。本来先生应该是一路横穿渭城的,平常说想看看,所以改道去了平常家的老宅。
平常伫立在老宅门前,先生和其它几个师弟也静静的看着这座老宅。原本漆红的大门,此时也掉了漆,露出里面的腐木;爬山虎从院墙里探出头来,把墙体撕出裂缝,而本来的翠竹已然光秃,只是干枯的站在那里。
“老师,走吧”平常收回心神,慢慢的走下台阶,没有悲喜的说着。
第三年的秋季,先生五人走到了巴山这个地方。一夜的雨水,令得池水涨了几分,也添了几分冷意,当初也是在这个地方收的二弟子中正。中正也曾想做个名仕,只是仕途走得越远,他便陷入泥泞越深,直至最终无法正视自身,后来先生来到此地讲学,便与先生论学一番,最后拜入先生门下。
“中正,当初在这里,你深陷而问回程,我在外故说有可期,今日再临巴山,你看可有归期?”
“巴山夜雨时!”中正坚毅的答到。
巴山的秋季便是雨季,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中正,曾想过带来富足,然而不修石路,农收只会烂在地里。
往后的岁月里,先生五人趟过了西部的草原与牧人饮青稞,走过北部的黄岭,来到了东部的河川,距离走出锦官城已经接近十个年头。平常四人对于这种风餐露宿毫不在意,只要跟着先生走,他们都会多一种心安,尽管这种游历对于他们的身体实在是超负荷的。这近十年里,他们是远离人烟的,大多时间是行走于山川河流,与鸟兽为伴。
这近十年,对于先生而言,身体上完全没有任何影响,四弟子已然是六十的花甲年岁了,也因此后面的行程速度也减慢了很多。只是每过一年,先生的那种冥冥中的预感也越来越强,此刻先生五人站于浔阳江头,看着那被夕阳染红的江面,他感觉到他已经无法再走下去了。
“难道这世上真的没有天虞山嘛?”吴洛尘在心里暗叹道。
次日先生五人踩上了回程,未久便出了浔阳城。但先生的眼前却变得越来越模糊,手脚变得沉重,呼吸也变得混浊,四弟子发现异常后立马扶着先生坐了下来。
“老师…老师…”
“醒一醒…”
“听得到吗…”
慢慢的,吴洛尘眼前变得清晰,他原以为找不到的天虞山此刻正耸立在眼前,“来得正是时候!”。
吴洛尘缓慢的向着山顶爬去,却不似梦里那么轻松。随着离山顶越近,这百年的岁月似全在这段时间里爆发出来,当吴洛尘到达山顶时,几乎是爬着上去的,十指被泥土和血肉裹着。
这里果然有四块碑,跟梦里的一模一样,吴洛尘满足的笑了,却又有点不甘,因为那不是梦,可它为什么不是各梦。吴洛尘又艰难的在刻着父母名字的碑前跪下,脑袋沉重的靠在碑上,手顺势垂在双腿间。
本来还是晴空万里的天气,突然聚涌了黑压压的云,风也不在和煦,吹得云如海浪一般,直欲压天下来,而后电闪雷鸣,有如万箭齐发一般,击向河川、高山,更有百兽哀鸣。
吴洛尘眼前的光瞬间便被黑暗抹去,思绪感觉穿梭了万年,沉重的身体变得清逸。在吴洛尘想来,“这就是尘归尘吧,我愿散在着片漆黑中,没有一切念头”。
然而,漆黑中生出了一扇门,这扇门就在吴洛尘身后,门里像是有大千之声,鸟兽有之,风雷有之,山海有之,人言有之,他若远离这扇门,这声音便愈加激烈,吴洛尘被吵得烦了,更快的远离这扇门,此时,门里的声音变得寂静,而后一声清晰的呼喊传出:“小友留步”,这声音低亢,人间帝王也无法发出这种令人想要臣服的声音,但这一声呼喊却有着恳求的气息,“可否为了这世间生灵的命运求索?”,吴洛尘顿了一下脚步,心里叹息道“我累了”,又继续向前走去接着。又有两道呼喊响起,同样带着超越世俗的气息,却都是恳求的语气,可他真的累了,他连答复的话语都说不上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渐渐的吴洛尘离那道门越来越远,期间,似有小草挽住他的手,风微微的轻抚他向后,仿佛都在挽留他。
吴洛尘依旧坚定的向前走去,当快要消散在黑暗中时,一声震动吴洛尘灵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洛尘~”,这是娘的声音,声音里有了啜泣的气息,他依旧无力言语,“洛尘~”这是爹的声音,但没有印象里的沉稳了,吴洛尘回过头看着门,也再次看到了父母的身影,他们的神情里带着不舍和纠结,似想让吴洛尘回到门里去,又想让他离门而去,这时一个女孩挽着他的手,抬着头笑着看他,是梦中那个女孩,但不再模糊,吴洛尘努力的抬起另一只手去摸她的脸,她的眼角还是带着泪光,还没拭去她的眼泪手便无力的锤了下来,吴洛尘更加紧紧的握着她的手,看着父母的方向。半晌过后,拉着女孩向门走去,当吴洛尘跨过门时,所有的景象声音全部消散,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却不刺眼,紧紧握着的手变得空荡,而吴洛尘却是出现在了天虞山脚,而后此山慢慢的在他眼前消散,出现了一座小山包,比之天虞山犹如猫与虎一般,陪吴洛尘寻山的四个弟子昏睡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