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内,长桌旁。
南府的几位长者已经就坐。按照原先的惯例,主坐旁便是徐桂琴的座位。而尹艳芳,她是南府的小妾,也只能坐在长桌两侧。
尹艳芳对面,是南寒月所坐。
南怡苒和南慕阳在未央学院没回来,而南舞夜又不在了,整个前方一条座位都是空着的,只有南寒月一人入座。
南府众人皆齐,按理说本应该是热热闹闹的,可因为这是葬礼,就连餐桌上也是一片肃静。
斜对面的尹艳芳不语,抓起银色酒壶就往自己的酒杯里倒酒。她惆怅地含泪望着那涌出来的清酒,端起酒杯仰头饮尽,“老爷啊…您走了南府可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她一边倒酒一边呢喃,看似真的在为南齐郦的去世感到悲伤,又似乎是真的担心南府日后在朝中的地位。
其实,在坐的大部分人都是打心底知道尹艳芳是如何想的,虽然他们的话也有一定的分量,但毕竟死者为大,没人上前阻拦。
而尹艳芳这几句话,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当做真的在为南齐郦悲伤,真的担忧南府吧。
餐桌上,没让人上菜,只是在每个座位上都摆了一壶酒,银色酒壶装着。
南府众老者的酒几乎没怎么动过,只有尹艳芳一人在那里独醉。
徐桂琴坐在主坐旁,拿起酒杯定定看着清澈的酒水反印出自己的影子,沧桑而憔悴,她不禁暗自笑了笑。
顿时,她将酒杯倾斜,清酒从杯中倾落下来,洒在徐桂琴前方的地上。
她的眼神略带了些忧郁地看着杯中的酒落下,直至落尽。
杯空,只听桌子上咚了一声,徐桂琴低着头,半垂着眼眸,不看任何人,“老爷方才下葬,尸骨未寒,你就巴不得掌管整个南府了?嗯?”
她说话的尾音上挑,但面色平静毫无波澜,让人看不清她究竟是否在生气。
徐桂琴这一句话说出去,坐在一旁的尹艳芳闻言身躯一颤,手上斟满酒的酒杯一抖撒出了不少的清酒。
她望了一眼破在身上的酒又看了看徐桂琴,她一笑,道:“大姐,瞧你说的,我这不是担心朝堂上会有人借机对我南府不利嘛!”
“那还用不着你操心。只要我一天不死,那些个人就休想动我南府一草一木!”
徐桂琴说着慢慢别过头来看着尹艳芳,眼神里有一丝冷冽。
坐在下面的南寒月,她端起面前的酒壶为自己斟上一杯酒,然后也像徐桂琴那样,倾斜酒杯将酒倒在自己面前的空地上。
随后,杯空,她淡笑着放下酒杯,看向了主坐旁的徐桂琴,“大娘,爹还在路上,他定不希望他一走府里便没了头。”
“他不希望他一走府里便没了头。”――不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脏了自己的嘴。
南寒月一句话让尹艳芳倒是以为南寒月在帮她,旋即便应和了过去:“是啊,月儿说的对,府里不能没了头,阳儿他……”
她刚讲到一半,话还噎在嘴边没出口便被南寒月抢先了,“他连爹的葬礼都没来参加,如何让南府长者们信服?他又如何担得了管理南府的大任?”
尹艳芳不就是想让南慕阳接管南府吗?如此千方百计,不就为了这么一个目的么。
可是,死者为大,一个连自己亲爹都不顾的人,论道德,论礼节,论什么也不配让众人信服。
南寒月此话一接坐在下面的长者便纷纷议论了起来。
几个长者先后将酒杯盛满,然后将酒倒在前方的空地上,放下酒杯便道:
“是啊,阳儿的确是嫡长子,按理来说他是应该接管南府,可如今他连葬礼都没来,这么一件事情都不放在心上,日后那些大事哪还会放在心上?”
“死者为大,祭拜是他的责任!这是他亲爹!连自己亲爹都不管不顾的人,往后若他接管南府,我们的生老病死,他可还会过问一句?”
“阳儿平日里是挺稳重,但做事过于果断,不会料理,我本以为他日后会改正,还打算举荐他成为接管,可如今,越改越混账!”
“…………”
几个长者的话引来更多的人共鸣。
尹艳芳坐在椅子上是坐如针毡,她也想为自己的儿子辩解,可就不来参加葬礼一条便将她堵得死死的,如何再搬出别的来说?
南寒月坐在位置上,为自己又倒了一杯酒,然后抵在嘴边小口品尝。
那些讨论她不参加也不去管,任他们说,反正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
堵一个人的口好堵得很,可难的就是堵住悠悠众口。
尹艳芳不是想说么,这次就让她说个够。
长者们七嘴八舌地说,尹艳芳尴尬地应。
到最后实在没办法便搬出了南怡苒来:“阳儿是有不足,但是苒儿……”
尹艳芳的话又是说到一半就被南寒月插了上去:“说到二姐啊,我昨日可是看到她高高兴兴出了未央学院拿着爹给的钱上街去了。”
上街去了,上街去干嘛?都说了高高兴兴地上街了,无非就是买东西去了。
这句话一出,长者们更是轰动。
刚才南慕阳一事就有不少人在议论,有些根本没打算管的,但是如今南寒月又抛出了一句话,他们是真的没法不管了。
自己的爹去世了,嫡长女还高高兴兴地拿着钱上街。
这是根本不把死者当一回事啊。
刚才南慕阳一事扰得尹艳芳根本不知所措,现在又添了南怡苒一事,搞得尹艳芳更是头大。
在慌乱之中她突然灵光一闪,看着南寒月问道:“既然阳儿和苒儿都没回来,那为何你回来了?”
尹艳芳一句话让大厅里的热论随即调转了方向。
经过尹艳芳这么一点众人才觉得疑惑。
早就听说南寒月、南怡苒、南慕阳都进了未央学院,按理说如果南寒月知道的话他们也应该都知道,可为什么却只有南寒月一个人回来了。
的确可疑。
莫不是刻意的?
高涨的热论顿时停了下来,长者们纷纷向南寒月投去目光。
可是南寒月非但不紧张还异常悠闲,她端着杯子小抿了一口酒,淡定地放下酒杯,面对着众长者道:“为何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我爹是闲云国护国大将军,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他和我三姐打了胜仗的事情早就名传千里,更何况我爹去世的消息呢。只要稍作打探,我想不会不知道吧。儿女在外心系在府的爹娘,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若这点小事都当做无所谓,那还谈什么亲情,几十年的养育之恩还不如喂了一条狗?”
众人默。
南寒月说的有道理。他们也并非不知以讹传讹的速度。
所以南寒月所说的那句“稍作打听便能知晓”是完全行得通的。
而为什么要去稍作打听,她在后面也说了,是心系家人。
这样一连串的解释还有谁能够再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
最后一句话看似嘲讽自己其实是变向地骂了南怡苒和南慕阳。
可是,这话说的的确有道理,在场的长者们也没做什么反驳。
南寒月一句话让尹艳芳的脸顿时黑了下去。
长桌上,唇枪舌剑,笑脸相对。尹艳芳的脸是一边青一边紫,她哪知道自己搬出来的这些话,实际上都是在打自己的脸罢了。
但她却依旧不善罢甘休。她在想着还有什么招也能让南寒月被拖下水的,却突然灵光一闪。
她张口就问:“月儿为何会和那侍卫一同前来?”
南寒月淡然一笑,随意答道:“二夫人是在说叶鹰叶侍卫啊,我俩关系甚好,在路上碰见时他说他代王爷来南府,便捎了我一程,二夫人可还有什么疑问?若不信,可以将他请进来当面对质。”
话都说到这样的程度上,而且看南寒月的神色根本没有一丝慌张。
从她铁定的语气和不改的面色来看,也没有人去怀疑了,更没有人反驳说要让叶鹰进来对质。
尹艳芳没辙,无论她问出什么样的问题南寒月总是会变着法子化解,谁也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可也没办法找人作证。若说她那句稍作打听是假,问她为何打听完不告诉南怡苒和南慕阳,那就是在自己打脸。南府上下谁不知道南怡苒和南慕阳平日里最看不惯南寒月,若让他们作证反倒会让人以为是他们在陷害南寒月。
无奈,尹艳芳也知道再追问下去丢脸的只是自己,她便安分下来,对着众人笑了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