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前夕,宁珂忽然决定去新市找一份短期工。我知道她其实只是不想过年的时候每天都和老宁待在一起。宁珂心里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原谅老宁,在这一点上我也无能为力,但我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去陌生的城市工作,于是就陪她一起去了新市。
到了新市之后,由于人生地不熟,我们先在一家旅馆落了脚,计划先找到一份管吃住的工作。可是我俩都没想到的是,很多店面不是不招学生工,就是不管住宿,我们前前后后找了快一个星期还是没有一点着落,再加上眼看就要过年,越来越多的门店开始停业休息,我们可以选择的余地变得更少,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去了刚来新市第一天时面试的那家不管住宿的餐馆。
那天晚上回到旅馆后,我和宁珂开始为住的问题发起愁来。我们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宁珂说:“哥,找工作怎么这么难?”
我看她愁云密布的样子,莫名觉得好笑。
“你后悔啦?”我笑着问道。
她赌气似地转过身去:“才没有。”声音听上去也像是在赌气似的。
“我就是想找一个管吃住的工作。”她背对着我说,“做什么,多少工资,都无所谓,到头来还是没找到,咱俩还得另外找房子,可是咱俩哪有那么多零花钱找房子呢?”
她忽然转过身来,支起右手托着脸颊,一双眼睛全神贯注地凝望着我。
“你还有多少钱?”她说。
我注视着她定定看着我的眼睛,心里又是一阵悸动,那股想要拥抱她的冲动再次席卷心头,我惊慌失措,赶忙起身离开。
“你去哪?”她问我。
“去看看我还有多少零花钱。”我甚至不敢回头看她,失魂落魄地朝衣架上挂起的背包走去,我心不在焉地翻出钱包,可我却像是失去了理智似的,数了几遍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钱。
这时宁珂问我:“还有多少?”
“够用。”
我随口回答她,理智仍然游曳在思绪之外。
她半信半疑地走到我身边:“我记得你也没有多少零花钱啊?”
“有,够用。”我随口搪塞过去,看起来心虚极了。我推着她离开房间,说:“肯定够,你先回去睡觉吧,时间不早了,明天下班了咱们就去租房子。”
她莫名其妙地被我推出门,满脸疑惑地问我:“你怎么忽然心虚了?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没有。”我赶紧关上房门,慌乱的心情才算平复一些。半晌过后,我终于恢复了理智,重新拿出钱包来看,里面却连一百块钱都没有。
“这哪够啊?”我心想,于是从外套里拿出手机,给我爹打了个电话。
我爹刚一接到电话就问了起来:“儿子,工作找到了吗?怎么样啊?体验体验生活也好,以后到社会上了就不那么难适应……”
他兴冲冲地分享了一大堆他的社会经验,我无可奈何地应和着:“是是是,你说的对。爸,你能借我一千块钱吗?十年后保证还你!”
......
第二天,我和宁珂在餐馆附近找起了房子,但奔波了一个上午之后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大都是因为房租超出了预算。最后,我们来到了一个医生家属院,那里住的大都是一些退休的职工。小区的居民很少,清静得很,房子很多都是空置的,小区的告示板上贴满了出租广告,我们按照上面留的电话挨个打了过去,打了十多个之后,结果依然没有着落,直到将近第二十个电话的时候,对方说他人长期在北京生活,不经常回来,想找个人帮忙看一下房子,房租三百就行。我和宁珂商量了一下,才终于决定租下这间。我们找到代收房租的房东交了房租,然后领了钥匙去看房间。
我们租的这间房子格局不大,也没有什么家具,两间卧室空空荡荡的,各有一张床,我和宁珂各住一间,算是正式落脚了。
看完房子,我和宁珂就开始着手把行李搬过来。我俩本身也没有带多少行李,房子离原先住的旅馆也近,也就十几分钟的步程。搬完行李,宁珂说要带着我去附近的超市买一些日用品,而我实在不想再跑了,要知道我俩从早上开始找房子,一直到下午三点把行李搬到,期间茶饭未沾。我跟宁珂抱怨说:“我饿死了,要不咱先吃饭吧?”
她拉着我的手把我从床上拽起来,说:“超市就在下面,买完东西再吃。”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陪她先去超市。快四点的时候,我们买好东西回家,这时我再次提议:“宁珂,现在可以去吃饭了吧?”
她站在客厅中央,看来看去,最后说:“太空了,没有家的感觉,咱俩收拾收拾吧。”
“这本来也不是家啊。”我饿着肚子抗议道,“就住一个月,有地方睡觉就得了,你还打算买点家具啊,还是先去吃饭吧。”
说完我就走出门去,准备先发制人。本以为她也会跟出来,没想到她站在原地冲我喊了一声:“你回来。”
“先收拾收拾。”她拿起靠在墙上的扫把说,“我打扫一下卫生,你把咱俩的衣服拿出来挂到衣架上。”
我垂头丧气地摇摇头,进屋收拾起衣服来。
我翻开宁珂的行李箱,里面除了几本音乐家的传记外,其余的都是衣服,大都是浅色的,我一件一件拿出来,挂到衣架上,收拾妥当后,我本该回屋收拾自己的东西了,可我这时却鬼使神差地打开了行李箱的夹层,或许是出于习惯,因为我平常有把比较单薄的衣服放在夹层的习惯。我拉开了行李箱夹层的拉链,从里面摸出一个塑料包,本以为里面装的是手帕毛巾之类的东西,可我打开后,内心的羞愧瞬间涨满。
那是宁珂的内衣。
我感到自己面红耳赤,栗栗危惧,像是犯罪了一样,慌慌张张地放了回去。这时宁珂的喊声和她急促的脚步声一并从我身后传来:“哥!”
我几乎是弹跳起身子,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尽量掩饰自己心虚的样子。
“你,你收拾好了吗?”我看到她的眼睛里也有些慌张,似乎比我的还要多一点,她瞟了一眼自己的行李箱。
“收拾好了。”我尽量压抑自己因紧张和心虚而颤抖的声音。
“那去吃饭吧。”她又把目光放回到我身上,那眼神似乎是想从我身上打探出什么。
“好。”我点点头,躲避着她的注视,率先走出了屋子。
一路上,我俩破天荒的都没有主动和对方说话,像是各怀心事。小区的附近有一条小吃街,沿街挂着红灯笼,小吃店的招牌和装修风格也都是古代的,我俩站在街头,看着热闹的街道。宁珂问我:“吃什么呀?”
我看了她一眼,灯笼的红晕映在她的脸上,我忽然感到一丝讶异:我发觉宁珂变了,她的个头已经几乎和我并齐,身子高挑纤瘦,眉眼也逐渐有了成熟的轮廓,她的那双眼睛,人们说那叫月牙眼,因为笑起来的时候像弯弯的月牙一样好看,相比小时候的天真稚嫩,现在多了一些成熟和温柔。
“她不是小时候总被别人开玩笑的大头怪了,”我在心里暗自地想,沉浸在对宁珂的观察和回忆中,“其实宁珂的头根本不大,只是因为小时候的宁珂过分得削瘦,尤其是脖子纤长,让整个身体比例看上去极不协调,像是一根细竹竿上插了一颗大西瓜。”
想到这里,我吃吃笑了起来,吸引了宁珂的注意力,她转头疑惑又警惕地看着我:
“你笑什么呢?”
“没事没事。”我却笑得更很了,“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呢?”宁珂竟然恼羞成怒了起来,很不客气地掐了我一下,“你是不是笑我呢?”
“疼疼疼。”我叫唤着跑开了。
她越发觉得不对劲,却也误会了我笑的用意。
“你是不是乱翻我衣服了。”她追着我问道。
“我没有。”我解释道。
“你确定没有?”她拽着我的外套,耍赖似的不让我走,“那你在笑什么?”
“我就是笑你可爱,”我转过身,拉起她的胳膊,像是在拉雪橇似的拉着她往前走,“我真没乱翻你东西。”
她一开始还在和我暗暗拗劲,我越是使劲拉着她往前走,她越是把我往后拽,到最后,她眼看耗不过我了,干脆顺着我的力气一跃,站到我身边,又狠狠地掐了一下我的胳膊。
“回去再跟你算账!”
我笑着看着她,问道:“吃什么去?”
“吃鱼。”她兴致勃勃地说。
“吃鱼干什么?”我说,我最怕的就是鱼,因为小的时候被鱼刺卡住过喉咙,打那以后,我就再也不吃鱼了。
“因为你最怕吃鱼,”宁珂乐此不疲地解释道,“而我又恰巧最喜欢吃鱼,所以咱们就去吃鱼。”
......
在一顿“提心吊胆”的晚饭过后,我们回到家里,宁珂心满意足地回屋子里收拾起了东西,而我躺在床上,心里却无论如何也安静不下来,我翻来覆去地回想着我们刚刚一起回家时候的画面,宁珂笑着看我的样子,她挽起我的胳膊和我走在一起的样子,想到这些,心里就会一阵阵地悸动,这种悸动似乎还会影响到神经似的,让我忍不住地傻笑起来。我把枕头抱在怀里,把头埋在枕头上,止不住地傻笑。我预感到我又要失眠了,或许又要发烧了,这两个症状总会在我夜晚想念宁珂的时候到来,不过这次我似乎很乐意它们的到来。
果然,到了第二天,我满身困倦疲软,身子时冷时热,意识也时清醒时模糊,恍恍惚惚,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我隐约听到宁珂在门外叫我:“哥,起床了。”
我有气无力地应答了一声,随后又昏睡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消失了,我意识到刚才或许是梦,随后又昏睡过去。我就这样不断地睡去,做梦,醒来,直到自己再也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梦境,我在恍惚中看到宁珂站在我的床边,俯着身子看我,她轻轻拍了拍我:“哥,别睡了,要迟到了。”
我侧过身去,继续昏昏沉沉。片刻之后,我感到宁珂爬到了床上,探着脑袋看我,她用手摸了摸我的头,问道:“你发烧了吗?怎么被子都是湿的?”
我转过身去,正好对上她那一双凝视着我的眼睛。
“好美。”我在心里暗自地说。
我伸出疲软的手臂,双手捧起她的脸颊,然后把她揽进自己的怀中,抱得紧紧的,她的身子僵硬地贴在我的身子上,因为紧张,她像一片风中的树叶一样瑟瑟发抖,我拨弄着她的头发,低头亲吻着她的额头,心满意足地抱着她,继续沉醉在这个美妙的梦里。
等我彻底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是几点了。我感到自己头昏脑胀,我坐起身来,发现被子冰冰凉凉的,但有一股茉莉的香味。
“宁珂来过了吗?”我心想,我摸出床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迟到了!”
我急匆匆地穿好衣服,走出卧室,这时我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份早餐和一盒阿司匹林,还有宁珂留给我的一张纸条:
“记得吃药,好好休息,我跟老板请过假了,下午我早点下班回家。”
我笑着拿起这张纸条,傻看半天,好像它能变出一个宁珂来似的,最后我默默地叠好它,把它放进了钱包的夹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