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老宁的电话,我还是不能平静。
最后,我决定自己带宁珂去和平大厦,这算是一个冲动的念头,因为我实在替宁珂感到委屈。
我走到宁珂身边,告诉她我的这个计划。她看上去有些顾虑,我安慰道:“没事,我保护你。”
到了第二天晚上,趁我爹睡着的时候,我和宁珂从床上爬起,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走到客厅门前,我握住门把,一点一点地转动,生怕它忽然发出“咔嚓”一声,我俩的计划就此泡汤。我没有把门完全打开,只露出一道缝隙,足够我们两个侧着身子钻出去,等到成功“脱身”之后,我俩一溜烟地跑下楼去,一路跑到小区门口,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给师傅交代完地点就坐了上去,直到车开出去几十米远,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扭头看了看坐在我身边的宁珂,她也正像我一样,一脸“虎口脱险”,惊魂未定的样子。
车子行驶到市区的时候,我们的目光立即被街道上的氛围吸引了。夜幕里的深圳,比白天多了一份妩媚,像是点了红唇,被五光十色的花骨朵簇拥着的女子。我和宁珂站在路旁,被这软红十丈的都市深深吸引。
我看到远处有一块霓虹灯牌,暖红色的,写着一行英文字体,挂在墙上暧昧地闪着。它的身下站着一个男人,梳着三七分头,西装笔挺,靠在墙角的阴影里,一声不响地低头从西装内袋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打火机清脆的一声响,点点的火光在他的指间生起,我仿佛听到了烟卷咝咝的燃烧声。暖红色的霓虹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混着烟雾,他的神色明暗恍惚。
男人的身旁站着几个女人,其中一个穿着鲜红色包臀裙,身影修长,皮肤像象牙一样光滑白嫩,纤瘦的指间也夹着香烟,一抬一放之间,烟雾从她热烈的红唇中吐出。那男人抬眼看她,好似心动了,终于从阴影里走出,三言两语和她搭讪,惹得她花枝乱颤,末了搂过她的软腰,就要吻上去。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视线忽然被宁珂突如其来的一只手挡住了,随后她的声音从我身旁传来:“哥,你别看了。”
我有些窘,挠了挠头,笑笑说:“没看,没看。”
我俩走进和平大厦,这里比街道上还要亮,闪着金灿灿的光。我环顾一圈,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逛起。我看到我左手边的一家影厅的门前贴着一张海报,就走过去看了看。
“《廊桥遗梦》”
“今晚八点,免费放映。”
我有了一个主意,转身问宁珂要不要看电影。宁珂点点头,和我一起朝影院走去。
我俩走进影厅,电影已经开始放映了,影厅里黑漆漆一片,只有几个人影在荧幕前晃动。
我们找了个中间的位置坐下。影片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这是一部关于友情的电影,直到影片过半,男女主角躺在床上拥吻,我才发现这是一部爱情电影,尴尬也已为时已晚。往下,亲密的镜头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让我脸红心跳。我觉得有些难为情,主要是因为宁珂在我身边,但又迫不及待想看下去,于是就用手捂着脸,手指露出一条缝,一会儿看向荧幕,一会儿偷偷地看向宁珂,宁珂也捂着脸,却是一点也不敢看荧幕。
我心里涌出一个坏心思,于是碰了碰宁珂,示意她看看荧幕。可她捂着脸转过来,就是不肯看,我俩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但强忍着笑意。宁珂觉得有点害羞,但看我表情这么古怪,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轻轻地叫了一声:“哥!”
我看着宁珂又羞又笑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爱,也情不自禁笑出声来,惹得前排的观众纷纷扭头看向我们,我赶紧低下身子,拉着宁珂的手,猫着腰偷偷溜出了影厅。
一出影厅,我就肆无忌惮地笑了出来,宁珂也跟着笑。末了,宁珂嘟哝着问我:“哥,你怎么老爱看这种东西?”
我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头说:“哥是男人嘛!”
我们俩站在影厅门口,大厦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九点半,是时候回去了。
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赶回小区,在距离小区不远处下了车,因为宁珂说想要步行回去。
我俩在街道上慢悠悠地走着,快走到小区的时候,街道上忽然传来了一阵音乐,宁珂停下脚步,驻足听了一会儿,眼睛四处张望着,好像在寻找声音的确切位置。
她问我:“你知道这是什么歌吗?”声音听上去有些兴奋。
我摇摇头。
宁珂看上去很喜欢这段音乐,旋律渐息的时候,我们循着声音找了过去,终于在巷子的深处发现了一家CD店,声音就是从这家店铺传来的。
这家店铺看上去狭小又破旧,门前灯光阑珊,右侧立着一块木质的招牌,上面写着“海荣音乐”。
我们走进店铺,这家店铺的面积虽小,但格局还算规整,黑色的铁质货架上陈列着各个年代的唱片和CD。
店内只有一个男人,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削瘦,看到我们进来,远远地打了声招呼:“欢迎光临。”他的声音从他单薄的唇间吐出,清脆爽朗。
男人抱着一堆CD朝我们这边走来,轻手轻脚地将CD放在货架上,开始为它们排列,一边整理一边问我们:“想找谁的歌?”
“刚才您店里放的那一首。”宁珂迫不及待地回答道,眼睛里的期待之情呼之欲出。她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他的身材不算结实,却也匀称修长,穿着一件白衬衣,袖子挽起,短短的头发,双目清朗,倒也称得上耐看。
男人走到CD机前,随手拨弄一下,刚才的那段音乐立即响了起来。
“这一首?”
他微笑着问宁珂。
“对。”宁珂点点头,“这是谁的歌?”
男人勾起一个微笑,清脆的声音里多了几分随意:“这可不是歌,这是钢琴曲。理查德?克莱德曼的,诗意奏鸣曲。”
男人看我俩一脸茫然,又继续说道:“不认识呀?看你们年纪不大,品味倒还挺好。”
“有它的CD吗?”宁珂接着问道。
男人暂停了音乐,取出CD,拿在手上晃了晃。
“只有这一张。”
“那能卖给我吗?”
宁珂满怀期待地问他,他却微笑着拒绝了:“这张可不卖,这张是我收藏的。”
他把CD重新装进机器里播放,然后走回到货架前继续整理起来。
宁珂看上去失望极了,我看了她一眼,然后对那个男人说道:“有什么不能卖的,你说一个价钱嘛。”
他没有回答我。宁珂拉了拉我的手,说:“哥,咱们回去吧。”
我安慰她道:“没关系,宁珂,你爸那么有钱,什么音乐买不到呀。”
这时,男人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转过身来注视着我们,目光十分平静,却迟迟不语。
他面目表情的注视让我有些不安,我拉起宁珂的手准备离开,这时男人却开口了,听上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第一次听就被吸引了,也算是缘分。”
“这样吧。”男人走到CD机旁,取出CD,“这张盘我送给你。”
宁珂张大了眼睛,似乎一时不知道如何接受这份惊喜。但他已经把CD装进了纸盒,递给宁珂。
“不过作为交换,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
宁珂回过神来,欢快地接过CD:“我叫宁珂。”然后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掏出自己的零花钱,对他说,“我还是给您钱吧。”
男人爽朗一笑:“不用。”
“我叫伊东。”
伊东微笑着看着宁珂,眼神里却带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我刚才看见你,就想起了我小时候。”伊东笑了笑,接着说道,“我也是因为偶然听到一首曲子,之后才爱上音乐的。”
他靠到货架上,开始跟我们讲起了他自己。
“我是音乐系的学生,大学毕业后打了两年工,攒了点钱,就来深圳开了这家小店。”
“店面小,位置又偏,也没多余的钱装修,生意就一直不温不火。后来我就想着,买个音箱天天放歌吸引顾客。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歌好也不怕巷子深。”伊东笑了笑,“没想到今天就招来了你们。”
“我自己也写歌,也给唱片公司寄过我写的歌,但都没收到回应。我想着,也就这么着了吧。”说到这里,他苦涩地笑了笑。
而我却发现,伊东在讲话的时候,目光始终停留在货架上方的一把吉他上,倒更像是在和那把吉他对话。我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把吉他看上去一尘未染,崭新如初,跟狭小破旧的店铺格格不入。
最后,伊东回过神来,有些抱歉地说:“我话太多了,耽误你们时间了。”
“没关系。”宁珂再一次向伊东道谢,“谢谢您的CD。”
我们向伊东告辞,他也熄了店里的灯,说今天想早点回去休息。
我们一同走出店铺,在巷口告别,伊东往城中村的方向去了。他独自走着,嘴里哼起那个旋律,清脆的声音在夜幕里摇晃。
宁珂举起CD,好奇地端详着,问我这么多歌是怎么装进这一张小小的碟片里的。
我看她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自己的心情也轻快不少。
“这可复杂了。”我对她说,“我得慢慢跟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