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江思语无意间跟我聊起林染,并把那家心理诊所的地址发给我以后,我就计划着挑一个时间去看一看。后来由于种种原因耽误了,直到这年秋末的时候,我才终于有机会去那家诊所。
它离我们的公寓还是有一点距离的,大概要半个小时左右的车程。诊所的规模也不算很大,是一个有两层的白色建筑。我走进去,一个年轻的女孩迎了上来,问我需要什么,有没有认识的或者提前预约好的医生。
我问她:“有没有一位叫林染的医生?”
她点点头,说:“您预约了林医生是吗?”
我说:“对,是她。”
“可是,”她疑惑地打量着我,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事,“林医生今天不是没有预约吗?”
那个同事回答说:“是,您预约的是林医生吗?”
“我不是来看病的,”我说,“我是她朋友。”
“您稍等,我问一下。”她拿起电话,对着电话里问了几句,目光时不时瞟向我几眼,最后放下电话说,“对不起,先生,林医生说她没有朋友要来。”
“我真的是她朋友,”我解释说,“她的同学,我叫温言,你再给她打一个电话可以吗?”
她好像有些为难,但还是又打了一个电话过去,而后对我说:“林医生在二楼。”她指着楼梯口说,“您上楼后,左拐,一直走,走到倒数第二个房间就是了。”
“好,谢谢你。”
我按照她吩咐的路线走了上去。二楼冷冷清清的,没有几个人影,我走到第二个房间门口,房门是虚掩着的,露出一条缝,我从门缝往里窥视,只能看到房间里有一扇和墙面等宽的大窗户,窗前空荡荡的桌子和桌前一个只露出一半肩膀和头发的身影。
我敲了敲门,里面回应了一声:“请进。”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林染正坐在桌前,看到我后起身向我迎了过来。她还是那副美人的样子,走到街上无法不吸引男人注意的天生的尤物。她的个头比之前更高了一些,人也更加成熟性感,白到像是会发光的皮肤,微微翘起的眼角,饱满鲜红的嘴唇,唇角上扬,细长,显得十分精致,唇锋像是波浪一样,又显得十分妩媚,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微微开启,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或许这么说不太合适,但林染着实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是那种画家见到了想要立即为她作一幅画,作家见到了想要立即为她奉上情诗的女人。
我们找了个位置坐下,随意寒暄了几句,我没有说明来意,只是说自己有一次好像在这家诊所看到了她,这次来确认一下。她笑了笑,跟我聊了起来。我们谁都没有提起泛生,但我能感觉到,她说的很多话里都带着泛生的影子。我问她为什么做起了心理医生这个职业,她的回答让我一时说不上话来。
“因为有很多人都活在痛苦之中,身体上的痛苦可以消除,心灵上的痛苦却难以治愈,甚至很多人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的职业可能没有机会在手术台上拯救患者的生命,但我希望自己可以在他们对生命感到绝望,想要放弃的时候,带给他们一点点的希望。”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一定在想着泛生吧,或许她选择成为一个心理医生,也是因为泛生的缘故。
我在心里这么想着。
我们在一起聊了半个小时左右,直到有一位患者来找她,我们才结束了这次见面,我们留下了彼此的联系方式,我约她下班的时候一起吃晚饭,她答应了下来,我就先离开了。
不巧的是,刚出诊所不久,宁珂就给我打来了一通电话,说自己今天的工作提前结束了,她买了好多食材准备和我一起做料理吃。我万分为难地拒绝了,说:“要不改天吧?我今天晚上约了朋友吃饭。”
“那好吧。”她说,语气听上去蛮失望的,又顺嘴问了一句,“哪个朋友?”
“杂志社的一个朋友。”我说。
我本想跟她说林染,但关于我是怎么找到林染的前因后果解释起来太费时间,何况我也只是打算跟林染吃一次饭,就像是老同学聚一次,之后或许也就没什么联系了,所以也就懒得说太多,随口编了一个别的理由。
晚上的时候,我和林染约在一家西餐厅吃饭,简单地吃过晚饭后,我们又一起在街上散了一会儿步,在一个公园里坐了一会儿,之后我就开车送她回家了,在她家楼下,她说有东西要还给我,是一本书,我就和她一起去了屋里。她找出书递给我,是我当年送给泛生的那本。她看着自己手里的书,说:“这本书是泛生借给我的,我说看完之后就还给他,但现在没有办法还给他了。泛生说这本书是你给他的,那我就还给你吧。”
我看着这本书,笑了笑说:“没关系,你留着吧。”
我在她的房间里多停留了一会儿,她的房间里到处都是普希金的作品和画像,如果不是知道她是一个心理医生,我想任何一个进到这个房间里的人,一定都会认为她是一个文学工作者。
我们又简单聊了几句后,我就告别离开了。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我走到卧室里,宁珂已经睡下了,床头上放着一张便签,她在上面写着:
你回家后记得叫醒我,我今天还没有看你呢!
我笑了笑,轻轻地摇醒她,把便签递到她眼前,得意地说:“怎么啦?一天见不到我觉都睡不踏实吗?”
她一把夺过我手里的标签,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我愣住了,不知所措地问道:“怎—怎么了吗?”
“你干嘛去了?”她冷冰冰地说。
“跟朋友一起吃个饭呀。”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再一次问道:“我再问你一次,你干嘛去了。”
“你怎么了呀?”我不知所措地坐到床边,看着她,问道,“你心情不好吗?”
她翻身拿起枕头边的手机递给我,我迷茫地接过。
“怎么了吗?”
她没有理我,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看得我甚至心虚起来。我打开手机,屏幕里的内容是一个账号发布的帖子,帖子里是几张照片和一段视频。我点开来看,这下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是真没有想到,那些讨厌的媒体,我原以为他们对我和宁珂的生活早已不闻不问了,结果没有想到,他们竟拍下了我和林染单独去吃饭的照片和我去林染家里的照片。就在这天晚上,那些照片附带着宁珂在超市买食材时被粉丝拍下的视频一起传到了网上。视频里宁珂兴致勃勃地跟粉丝分享着自己今晚打算和我一起做什么样的料理,而另一面,则是我深夜幽会美女,在美女家过夜的照片。于是,人渣,出轨,不忠的一系列名号一下子落到了我的头上。
我也看得上了火,气愤地说:“这些人又乱写什么呢?什么约会美女,这是咱们高中同学!”
我对宁珂说:“这是林染,你不认识了吗?”
“我不认识!”她回答我说,“林染什么时候成你杂志社的朋友了?林染在杂志社工作?”
“不是那样的,”我解释说,“她是心理医生,我今天去找她了,跟她一起吃了个饭。”
“那你的意思是,林染现在在杂志社做心理医生,所以她是你杂志社的朋友?”
“不是,”我说,“杂志社就是我随口一说,她在心理诊所工作。”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了,我真希望自己当时如实告诉她多好。
“温言,”她叫了我一声,语气极尽失落,“你又骗我,你现在怎么对我满嘴谎话呢?每次都编一个谎话骗我,你觉得我很傻是吗?你觉得我很好骗是吗?你觉得编一个谎话瞒着我,去跟别的女生暧昧很有意思是吗?是不是每次你没时间见我的时候,其实都是跟别的女孩在一起?是不是你觉得我每天都缠着你,你觉得讨厌?是不是你每天都只能跟我在一起,你觉得烦了?是不是你每天都只能睡我,你觉得腻了!你说,是不是呀!”
她忽然吼了出来,把枕头狠狠地摔到了我的身上,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下,大声哭了起来,声音难过得像是喘不过气了一样。
我看着她这副痛苦的模样,心里一阵阵地刺痛,像是被尖锐的刀一下下地剜着,可我又无法开口说话,像是忽然失去了声音,只剩下喉咙在挣扎着涌动。我想要抱住她,可她却尖叫着推开了我,像疯了一样推开了我,踢着我,不让我靠近她。
她忽然站起身来,抹了一把眼泪,走到衣柜前一件一件地取出自己的衣服丢在地板上,然后又拿出行李箱,把衣服揉成一团塞了进去,提上箱子就朝门外走去。我急忙拽住她:
“你去哪?”
她没有看我,推开了我的手,说:“我不想再跟你住在一起了。”
我再一次拉住她,她再一次推开,我又一次拉住她,她又一次推开。直到最后一次我拉住她,对她说:“你不要这样,我可以跟你解释。”
“我不想听你解释了,”她说,“我看不出来你的解释是不是也是在骗我。”
她狠狠推开了我,光着脚朝门外走去。
我叫了她好几声。
“宁珂!”
“宁珂!”
“宁珂!”
她都没有回复。
外面下起了小雨,她光着脚,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走进了雨里,像是丢了魂似的,失魂落魄地往前走着。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我担心她遇到危险,一直跟在她的后面,不断地叫着她。
她没有回复我,不停地往前走着。
雨越下越大。
“你到底要干嘛!”我看着她倔强着非要离开的背影,越发着急了起来,冲她吼道,“你能不能不要闹了!”
“我闹什么了!”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我,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她的脸上,她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
“你为什么老是这样,”我心里也因为着急而发起火来,“为什么每次我顺口一说的事情,你都要按自己的想法来误会我,为什么明明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你总要计较个不停,非要我说出个理由。”
“是你欺骗了我!”
“对,我是欺骗了你!”我再也止不住自己的情绪,“但你自己说,在任何一件重要的事情上,感情的事情上,我有没有欺骗过你?我不过就是跟林染一起吃了饭,因为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这也算不上重要的事情,也没有解释的必要,就顺口说了别的理由,我自己根本没有当回事,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了我欺骗你,我讨厌你,我喜欢了别人,你能不能成熟一点!我是欺骗了你,我给冬歌发消息,我欺骗了你,我和林染吃饭,我欺骗了你,是不是以后我做什么事都要一五一十地跟你说个明白,不可以有一丁点无所谓的想法?就为了满足你那敏感的性格!”
“你混蛋!”
她哭着冲我喊道。
“我是混蛋!”雨越下越大,淋得我快要睁不开眼睛,“但我从来不会因为你和别的男生吃饭就觉得你背叛了我,到底是我爱骗你,还是你根本就不相信我?你想过这个问题吗?难道非要我天天什么事情都不做,无时无刻都围着你,你才能相信我,才能有安全感吗?你太幼稚了!”
我发泄完自己心中的怒火,开始感到一阵疲惫。我们气喘吁吁地站在雨中,相互看着对方,慢慢变得精疲力竭。
她的眼神逐渐被一层绝望的情绪笼罩起来,语气低沉地对我说:“我是幼稚,我没有安全感,我害怕失去你,我就是想让你每天什么都不做,每天都陪在我身边,现在看起来都是我一厢情愿。”
她撰紧了行李箱的把手,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我们分手吧。”
她最后看了我一眼,眼底的绝望蓦地变成了一种痛苦的柔情,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