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怀城的那段日子,我常会去原野上看一看,尽管那里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但每当我有空的时候,或者不知道自己的小说该怎么写下去的时候,我都会拿着一本书,坐在那片草地上读。
那年冬日的某一天,我想应该是早晨,我正为小说的结尾而苦恼,于是又拿起一本小说走向了那片原野。因为经常去那里读书,所以在巴黎圣母院的断壁残垣下,我摆了一个凳子在那里。只是那一天我去的时候,我的位置被一个陌生的小男孩占领了。
那男孩个头小小的,人也很瘦弱,眉毛也是淡淡的,在阳光底下会消失不见,眉骨上方有一小块不怎么明显的深色胎记,但他的脸色红润得很,嘴巴也特别红润,看上去精神又健康。那时他手里正捧着一本书津津有味地读着,我走近看,书的名字叫《悲伤逆流成河》。
我默默走到他身旁的草地上坐下,也拿起自己带的书来读。一两分钟后,他的视线从自己的书上转移到了我手中的书上,后来干脆毫不客气地凑到我身边,跟着我一起看了起来。我读完一页正要翻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听得我一阵不知所措,又觉得有些好笑。
“别翻!”他毫不客气地说,“我还没看完呢!”
我扭过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把即将翻过的书页又放了回去。等他看完的时候,他倒是自作主张地翻了起来,还问我:“你看的什么书?”
“《白痴》。”我回答他说。
“白痴?怎么还有书叫这种名字,一点都不好听,像在骂人。”
我笑了笑,问他:“那你看的书都叫什么名字。”
他得意地向我介绍起来:“我的书名字都好听,《悲伤逆流成河》。”他拿着手中的那本书给我看了看,然后又从身旁的草地上拿起另外一本。
“《幻城》。”他说,“名字好听吧。”
“好听,”我说,“这是谁写的?”
“郭敬明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连郭敬明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说,“我也喜欢看他的书。”
“那你不知道这两本书是谁写的?”
“只是一时没有想起来而已。”
“嘁,那你的书是谁写的?”他转而问我。
“陀思妥耶夫斯基,”我说,“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他说,“他是美国人吗?”
“俄国人。”
“俄国也有作家?”
“俄国当然有作家!”我哈哈笑了起来,“这世界上哪个国家都有作家。”
“韩国也有吗?”
“有。”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继续去看自己的书了。
这时轮到我问他了。
“你怎么不在家里看书?”
他听到我的话,但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随口回答道:“家里太吵了,我妈整天打麻将。”
“那你是在这里的学校上学吗?”
他点点头。
“学校里不是有图书室吗?”
“有,但是只在上作文课的时候开。”
他说完,猛地抬起头,那神情像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似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我说:“你知道吗?这里其实埋着一个作家,人家都说他死了,但我觉得他的灵魂一定还在这里。”
“是吗?为什么?”我问他。
“因为他看了我写的东西!”
“看了你写的东西?”
“对呀!我把我写的小说给他了,他拿走去看了。”
“你怎么给他的?”
“就放在这里呀,然后第二天我再来的时候,就不见了,肯定是他拿走去读了。”
“那他读完后有还给你吗?”我笑着问他。
“那倒没有,”他的语气不再那么兴奋了,“可能他觉得我写得太烂了吧。”
“他不会觉得你写得烂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专门改作家的小说的,我觉得你写的小说一定不错,他一定很喜欢。”
“你看都没看过,怎么知道我写得不错。”
“我看人很准的,尤其是看作家。”
“你那么厉害?”他疑惑地打量着我。
“我当然厉害,很多很有名的小说,都是我改过的。”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你要是这么厉害,你怎么不是作家?”
我笑了笑,说:“我马上就是了。”
“什么意思?你也在写小说吗?”
我点点头。
“什么小说,叫什么名字,能给我看一下吗?”
我看了他一眼,笑着说:“等出版的时候再给你看。”
“嘁。”他撇了撇嘴唇,“我怎么知道你的小说出没出版?”
“到时候我寄给你。”我对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还是我自己去买吧,”他反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到时候去书店找。”
“三白。”
“三白?”他又撇了撇嘴,似乎对这个名字不太满意。
“算了。”他想了想后又忽然说,“这里没有书店,还要去县里才能买书,你还是寄给我吧。”
“没有书店?”我问道,“这里不是有一个新华书店吗?”
“早就没有了,现在变成一个卖衣服的店了。”他说,“这里要是有书店就好了,我有很多朋友也喜欢看书,但他们不想来原野这里看书,要是有书店,我们就能一起去书店看书了。”
他跟我说完,收拾好自己的书,站起身来。
“我要回家了,”他说,“你明天还来吗?我明天也来,你说你给作家改东西,那你明天能看一看我写的小说吗?对了,我叫执生,我爸说执生是香港话,是靠自己的意思。”
我笑着点了点头,说:“我明天也来。”
“那好,”他说,“我明天早上在这里等你,你要帮我改我的小说哦。”
“好。”我笑着答应下来,目送着他离开。
我望着他的背影,恍然间觉得他很像泛生。身材也像,走路的姿势也像,仔细想想,他的眉毛也是一样得淡,他的名字里也有“生”字。这是碰巧吗?还是命运又一次精心的安排?但无论怎样,我都很喜欢这个男孩。
天色稍晚的时候,我也起身回去了。回到家后,我对宁珂讲起了这个男孩,说他跟泛生有多么相似,两人只是在性格相差甚远。我还告诉她,明天我还要去给这个男孩改稿子。她说她也想去看看他,但被我无情地拒绝了,我说:“这是两个未来的大作家之间的交流,你一个搞音乐的就别来掺和了。”
她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其实我对他说的没有地方看书,还挺在意的。”我在跟宁珂讲起这个男孩的时候,忽然想起他说起的书店的事,于是也跟宁珂说了起来,“买书也不方便,要跑那么远,从咱们农场到县里,即便坐城乡公交也得要几十分钟吧,再下车去县里找找书店,选选书,一来一回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宁珂点点头,也谈起了自己的看法:“不光是书店,我感觉整个怀城的教育资源都很落后,我前两天去咱们高中培训了一次音乐生,发现他们有很多基本的乐理知识都不是很懂,他们的音乐老师也只会教他们唱歌,还有她们的舞蹈老师,那哪里是舞蹈老师,就只是一个会跳几支民族舞的阿姨呀,这个阿姨还是校长的老婆。”她小声对我说。
“没有办法,”我说,“咱们这里只是一个小农场,教育设备完善就不错了,资源没法提太高要求。”
宁珂点了点头,思忖了一会儿。忽然,她像是一下有了主意似的,兴奋地看着我说:“哥,要不咱们在怀城开一个书店吧,不对,也不只是书店,我把钢琴班也搬到书店里,你可以教那些孩子们写作,我可以教她们弹琴。”
“书店?”我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可是要开在哪里呢,进书,卖书这些事情又该怎么做呢。
宁珂说:“咱们可以先定一下地点,剩下的慢慢摸索嘛!”
我看着她那么激动的样子,心里也觉得这件事可以做,并且是一件很值得做的事,于是我俩就立即定下了这个开书店的计划,选起了地点。后来宁珂把这个计划告诉了冬歌和江思语,她们两个也要加入我们的开店计划,我们四人合资开起一家书店。我们在一次视频聊天中定下了书店的地点,大家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曾经埋葬泛生的那片地方。定下地点后,一切就可以按照计划进行了,首先是把那片地买下来,我和宁珂用老宁留下的那一百万买下了那块地和附近的那些属于老宁的巴黎圣母院们的残骸(这一百万本该用于支付宁珂的违约金的,但冬歌执意让我们留下这一百万,说它应该用在更有意义的地方,我想,现在它用在了真正值得的地方),然后,冬歌花重金从欧洲请来了一个很有名的设计团队,对书店和内部的装修风格进行了一番设计,而江思语则通过自己的渠道和人脉,为我们联系到了很多的书源。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一切按部就班的进行,等待书店的建成。
我把这个消息也告诉了执生,只是他一开始并不相信,觉得我在吹牛,后来我带他看了设计蓝图,见了设计师时,他才终于相信怀城要有一家书店了,而且很不客气地对书店的建设也提出了一点自己的看法,比如可以弄一个郭敬明专区,关于他的一切都可以放在那里。我觉得他的提议不错,但提的有些晚了,因为那时候书店内部的格局已经确定了。他遗憾地叹了口气,说:“那好吧,不过你可以多进一些郭敬明的书,一定卖得很好。”
他的这个提议我接受了。而且,虽然没有弄一个郭敬明专区,但书店专门安排了一个郭敬明作品区,后来也当真如执生所说,书店正式营业之后,那块地方成了整个书店最热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