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三位是刚从外面回来?那么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中年文士从人群里缓缓走去,对靳准等人和声道。
“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问问题,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向人问话的方式。”靳准低头瞄了一眼朴刀道。
“这是我的不对,”中年文士平声道,“但这里已经死了太多人,我等实在惶恐,行事不免有些过激之处,还请三位谅解。”
说是这么说,但他似乎并没有让那两名护卫放下朴刀的打算。
“只要三位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解释一下这遍地横尸的来龙去脉即可。”
众人直直地望着靳准三人,似乎是等着解释,又似乎是想活吃了他们。
靳准皱眉不语,按剑的手微微紧了一下。
“请不要动手,不要再流血了。”中年文士叹息道,两名护卫却把朴刀架的更近了,刀锋直直地比在脖子上,稍微轻动便可割开两人的脖颈。
张临寒冷眼望着中年文士以及他身后或怒或悲或不怀好意的众人,很清楚这些人杀匪时不出来的原因,也能理解他们对自己等人的不信任,但当雪亮的长刀架在间接救下了客栈众人的靳准脖子上时,他左胸内的心脏猛地抽动了一下,一种暴怒的情绪渐渐充斥着他的心灵。
但他没有失控,他最擅长的就是“越愤怒越平静越古井无波”。
于是张临寒冷笑一声,竟然无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刀,像个泼妇一样指着中年文士的鼻子说道:
“你小子谁啊?”
一句粗俗的问话。
“在下......”已然而立的中年文士大感羞辱,但大庭广众之下,难道去跟那毛头小子一般见识?像个没教养没读书的泼妇一般对骂一般问候父母?方想自报来路,但少年飞快地又说了一句话打断了他——
“算了,我不想知道你名字。”少年摆摆手道。
这种说话方式就是要气死个人。
中年文士面色一黑。
“还有你们,也不要自报家门,我不想知道你们这些懦夫的名字。”
众人顿时哗然,愤懑恼火地看向这个少年。
“瞪我?”张临寒大笑着指着人群中眼神好似杀人、穿着讲究的中年文士道,“我记得你,先前你是躲在房里不敢出来的对吧?这会儿倒出来逞威风了,还真是好本事。”
“还有你,你,和你,”张临寒一个一个地指过去,被指到的人不是羞愧地躲进人群中就是用一种恼羞成怒的眼神看着他,“小爷我刚刚在跟那帮无耻匪类打生打死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跳出来要个解释??这时候倒是跳出来吆喝叫唤要解释了?什么东西!呸!”
少年往地上吐了口痰。
其实张临寒与匪类打生打死完全是为了自己和小舟,根本没有半点为了眼前众人的想法,他在说谎;但所谓吵架,你要么站在道德制高点对下面的人进行无情压制,要么站在道德最低点对上面的人摆鬼脸骂老母把他们拉到跟自己一个层次然后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里战胜他们。
所以,毫无疑问,来自一个“键盘侠拯救世界”时代的少年,与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对骂都能获得“压倒性胜利”。
“牙尖嘴利,没有教养的小东西,你爹娘没有教你应该如何说话吗?”中年文士寒声道。
张临寒啐了一口没有理会他,漠然对众人道,“没指望你们感恩戴德,却不想你们这帮家伙竟能狼心狗肺至此,把刀架在一个刚刚帮你们杀掉仇寇的人身上,还真是好大的本事。”
众人里有人愤然道:“谁知道你们做了什么?搞不好就是那帮匪类的同伙,刚刚分赃不均杀光了自己的同伴现在回来抢银两而已!”
“对啊!”
“就是!”
“说得对!”
周小舟微白着脸看着这众生万象,似乎有点明白了刚刚靳大哥和哥哥说的话。
拔刀相助,真的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人群中还有一位新寡的妇人,她抱着丈夫的尸体,头上绑着素白的布条,颤抖着身体,愤恨地指着三人尖声道:“就算不是同伙,见死不救,你们与那帮杀人害命的畜生又有何异!!”
群情激奋,场面渐渐失控,靳准五指按住剑柄,准备动手了。
就在这时,一个猖狂的笑声响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大笑不止。
笑声令人十分不安。
众人像看疯子似的看着他。
“二哥,我先前早说了这帮蠢货会恩将仇报的,你还不信?现在是我赌赢了,嘿嘿,回山里后记得把赌钱给我。”张临寒捧腹,看着靳准嘻嘻笑道。
“......”靳准顿时明白了他想做什么,微叹。
“啧啧啧,看看这小寡妇,我见犹怜,身子丰腴的可以嫩出水来,”张临寒笑的活像个小淫贼,“二哥你可别跟我抢,我要把她抓回去好好享受享受。”
新寡的妇人顿时脸色苍白,似乎是已经想到自己被这万恶的小淫贼抓回山里失贞时的景象了。见寡妇受辱,众人义愤填膺,赫然骂道:
“看!果然是一个小土匪!”
“他刚刚说‘回山里’,我听见了!”
“这狗娘养的小杂种!”
少年望着众人,冷冷笑道:“本来就是件黑吃黑的事情,真以为我们是来救你们这群畜生的?”
话音刚落,他猛地一肘击打在身后那名护卫的喉咙上,转身一把夺过了他的朴刀然后快如闪电地劈在了护卫的颈上!
护卫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靳准亦是第一时间拔剑出鞘,手腕平挥,一剑斩断护卫劈来的朴刀,然后雪亮的剑身拍在他的脸上,直直拍晕过去。
众人微寒,有人已经开始转身逃奔。
中年文士第一个脸色大变,没想到花了十几两银子从武馆雇来的打手如此不禁用,为求自保,他第一时间缩进了逃奔的人群之中。
至于那个新寡的妇人面色惨白得可以不用涂任何脂粉,她呆呆地抱着丈夫的尸体,还险些被逃命的人群撞到,这时已经没人在乎她待会会不会被那个万恶的山贼淫辱,倒是有几个色胚为此感到可惜,心想那个妇人还真是挺水嫩丰腴的,折在那个淫贼手里可惜了。本想乘着妇人丧夫伤心乘虚而入,但那些个山贼实在太过疯狂,还是先保住小命要紧。
“二哥,我们来比比谁先把这帮人杀完......”张临寒邪恶地舔舔嘴唇,像个疯子一样的冲进人群里,见人就砍。
虽然少年不懂武功,但跟着李三练了那么多年的轻功,身体素质还是远超眼前这些旅人的,唯一能压制他的估计也就中年文士雇佣的两位武馆打手,可惜都已经被突袭解决掉了。
“啊啊啊啊!”
众人顿时做鸟兽散,当然也不乏有愤恨存心想要报仇雪恨的勇者,但他们都被持剑的靳准一个个的拍晕了过去,而有的散的慢的,直接就被少年砍倒在地。
好一片乱象。
......
众人作鸟兽散后,客栈又恢复了清静。
烛火昏黄,寥寥几个人影憧憧。
小舟困累得快要睡着了,眼皮子在不停打架,张临寒背着她,想让她好好睡一觉。
“这又是何苦?”靳准拄剑微叹道。
“苦?我不觉得苦啊,”张临寒摸着那个已经昏过去的寡妇的滑嫩脸蛋微笑道,“我觉得很好玩。”
“你觉得这样是对的吗?”靳准沉声道。
“对?当然不对。”张临寒轻声道,“做善事的不被颂扬而以为虚伪,行正道的不被支持而以为愚蠢,善人行善总是要受他人怀疑,而恶人作恶往往会有蠢货去谅解,这怎么想都不对。”
“我不会把自己标榜为善人或者什么道德标兵,但我也不喜欢被人污蔑的感觉。”
“都说公道自在人心,可我经常看不到公道,只看到人心。”
“都说法律不外乎人情,可我往往只看到人情,不见法律。”
“我改变不了这个世道,我只能改变我自己,任侠如此艰难,那便不为侠了,当一个锱铢必较的‘商人’或者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也许能活得更舒坦些。”张临寒像捏橡皮泥一样掐着妇人的脸蛋,自顾自地说道。
“......”靳准收剑入鞘,握着剑柄用剑鞘拍了拍张临寒刚刚用刀砍过的人受伤位置,都是一条深红色的印记——用刀背砍得,当时烛火昏暗,四周又都是血迹,没人看出来他是在“假杀人”。
“虽说如此,”靳准和声道,“但在我看来,你身上犹有‘侠气’。”
“靳大哥真是高看我了,”张临寒苦笑说道,“我就一无耻卑鄙下流下贱偷鸡摸狗的小偷而已,没什么侠气,臭气傻气穷酸气窝囊气倒是应有尽有。”
靳准一剑鞘敲在少年脑袋上,微笑说道:“我说有,就有。”
张临寒憋了许久,到底还是没有反驳他。
“我走过不少路,看过不少人,而其中大多数人,遇到像今天这种情况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做吗?”靳准轻声道,“他们会凭恃自己的武功高强或者权位高重杀掉这里所有人,并且不以为自己有错,都是那些人先行污蔑,撞到自己刀口上了而已。”
“但实际上呢?这事到底孰对孰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喜欢如此行事的人。”靳准静静说道。
“幸好,你不是。”靳准剑鞘又敲了敲少年脑袋,微笑道,“我没看错人,你可以学我的剑。”
张临寒摸着自己像个木鱼一样被敲了好几记的脑袋,嘿嘿笑道:“都是靳大哥吴大哥大侠榜样立的好,我只是有样学样罢了。”
“小滑头。”靳准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而后微微叹了口气,眼角细微的皱纹一时间竟然有如礁岩上的裂痕般深刻,“至于我,已经称不上是‘大侠’了。”
......
“话说小兄弟你那副淫贼模样演得还真是活灵活现,若非我早知你为人,恐怕真会把你当做一个采花大盗来看。”
“我也一直觉得自己有当奥斯卡影帝的潜质。”
“奥斯卡是什么?”
“嗯......额......就是一个评选哪个戏精的戏最多的奖项。”
“了然。小兄弟还真是见识广博。”
“哎呀,洒洒水啦。”
“......”
“今后我恐怕得跟小舟说说,教她离你远些。”靳准正色道。
“哈?为啥?”
“你年岁渐大,也应该多多注意一下男女之防了,即便你们是兄妹。”
“......完了,我本来还想着以后要是找不到老婆就把这小丫头娶回家的......”
这话放在如今来说实在太过惊世骇俗,靳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张临寒在开玩笑,微微有些生气道,“以后少说这些玩笑话,小心到时候传出去坏了自家妹子的清白名声。”
“知道了。”张临寒见靳准真生气了也不耍滑头了,认真应下。
只是他们都没看见,背上的周小舟小脸蛋都红透了。
“既然如此,以后可得给小舟找个好夫婿,帅不帅无所谓,武功要低些,不能让他欺负小舟,其次还得有钱!对,这个最重要,收他个十万八万的彩礼钱,以后吃喝不愁,生活无忧,就不用天天溜门撬锁喽,嘿嘿。”
“......”周小舟。
少年并不知道,他说的这些话跟他师父在月明湖旁跟李二说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从某种意义上讲,张临寒和李三真是一对再真不过的师徒了。
“呀呀啊啊!痛痛痛!你这蠢妹!不要掐我皮!”
“就掐!掐死你这个张扒皮!”
靳准静静看着身旁这对兄妹打闹,笑容有几分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