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神开口，兄弟俩焉敢怠慢，急忙收了兵器双双退后，来到陆海空面前正欲行礼。中年人摆了摆手，侧身让出身后一名白面男子。那男子穿一身绣满金丝鸟兽的黑色便服，油汪汪的脸上让人丝毫看不出真实年龄，但圆圆的肚子腆得挺高，很有富商派头。矮人兄弟微微一怔，忙上前跪拜施礼：“草莽巫云、常尊师参见厂公大人。”
范彬冲龙传孝一使眼色，亦忙上前跪拜道：“西厂役长范彬携同僚参见尚公公。”
来者非别，正是东厂总领大太监尚铭。
只见尚铭和善地笑了笑，冲龙传孝道：“看你功夫不错，连这两个矮子都无法胜出，不知跟陆海空比起来，到底谁高谁低呢？”
龙传孝忙道：“陆大人是公认的天下第一，草民这两下三脚猫功夫怎敢现丑？公公谬赞了。”
“何必这么谦虚？大家切磋切磋嘛。陆大人，不要见血哦。”
陆海空恭声道：“是。”说完右掌轻抬，慢悠悠地拍向龙传孝。
下跪者大吃一惊，急忙起身退后：“大人！”
陆海空微微一笑：“公公已经发话，怎能扫了他的兴致，出招吧。”言毕跨出半步，又是放慢速度推出一掌，似在给他时间准备。
龙传孝的头皮开始发麻，纵然他自信不弱，但也没膨胀到去挑战血神的程度。更何况有尚铭观战，即便真有获胜的可能，他又岂敢变为现实？但在此刻拒绝就是顶撞，根本毫无退路，又见陆海空出招礼让，似乎不像凶狠之辈，索性豁出去了，道一声得罪，挥剑便迎向血神。
当的一响，陆海空弹开利刃，拳速骤然加快，直直砸向他胸口。龙传孝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紧盯他拳来方向，正想施展一个完美地反击，谁知右肋突然一震，竟结结实实挨了一掌。原来右拳只是虚招，后发先至的左掌才是陆海空的真正攻击。
可这一掌是什么时候攻到的？
砰的一响，地面的石板被震裂。
陆海空低头一瞧：是天噬力。刹时再上一步，探双臂直捣龙传孝前心。看其速度力量，仍然不是非常出众，龙传孝深吸口气：没什么了不起，只要自己小心就行。身一侧长剑递出，直刺对手胸口。此时对方中门大开，这是最佳的攻击招式。岂料陆海空把头一低，一口就叼住他剑尖。
龙传孝大惊，自己这一刺的力量至少在二百斤往上，用嘴怎么可能挡住。可不待他想通，陆海空的双拳已击到他胸口，明明还差了一寸才能碰到肌肤，龙传孝却觉得胸口异样，似乎被某种硬物抵住，紧跟着一股巨力袭来，他勉强卸去七成，剩下的三成化解不了，直击得他一连退后四步，宝剑也被迫松手。
陆海空夺剑却弃之未用，随手一掷，呛啷一响，长剑竟插入龙传孝的肋下剑鞘。
不能见血？龙传孝反应过来，右手就欲再次拔剑，但陆海空鬼魅般欺上，一把扣住他右腕，跟着握紧人往后转，竟将他手臂拧到背上。这一招灵活从容，似乎速度不快，但龙传孝就是没能防住，不由疼得面色一变，他要抓紧往上一推，自己这条胳膊就得断了，刚想转身挣脱，谁想左腿的膝盖后面又挨了一脚，踢得他登时跪下。
陆海空出手不过三招，既没用惊天动地的神力，也没使奥妙绝伦的杀招，就是看似普通地近身擒拿，却将对手死死压制。龙传孝心中不服，却知道充好汉的代价，忙叫道：“认输，认输！”
“没输，还想打？”陆海空故意曲解，怪笑道：“有骨气。不过拧下你条胳膊，我看你还怎么打？”说着没给他痛快，而是慢慢发力拧其右臂，直疼得龙传孝大叫：“我认输，我认输！”
“住手！”眼看他这条手臂就要报废，一声尖厉的喝止突然响起，陆海空抬眼看清来人，皱了皱眉，只得放手退下一步，施礼道：“参见汪公公。”
在范彬身旁多出了一名颇为瘦弱的矮个太监，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腕上一条价值连城的天珠手串，五官普通却冷傲，正是赫赫有名的西厂总督汪直。若说朝中有谁当得起权倾天下这四个字，非汪直莫属，连尚铭都要低他一头。
汪直上前两步，破口骂道：“人家已经认输求饶了，你居然还要下死手，耳朵聋是不是，显你狠是不是？我*你个瘸腿大爷，会点功夫就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神了，你是不是想造反？”
陆海空把头低下，一言不发。尚铭走上两步，呵呵笑道：“江湖人喜欢切磋，下手难免没个轻重，汪公公何必动怒？”
“动你奶奶个腿。尤其你个尚缺德，都是你在背后捣鬼。”汪直转头骂道：“我看你真是想钱想疯了，刮地皮刮上瘾了，居然连我的买卖也敢动，你也不怕撑死。”
尚铭面色一变，愠声道：“汪公公注意身份，不要乱说让人耻笑。”
“谁他妈敢笑我，我抄他九族。”汪直叫道：“本公心情不爽就要发泄，就要骂人，谁敢拦我，谁敢？”
尚铭含怒道：“大庭广众，公公注意一下影响。”
“我呸！影个屁响！你绑票勒索时怎么不寻思影响？虚伪不要脸的东西。你说，是不是你逼走了茶馆掌柜，然后改动地契暗动手脚？你说。”
“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不讲道理，硬夺我的买卖。这茶馆我经营三年多了，京城谁不知道它姓尚。”
“我就不知道。我一直听说它姓汪，跟你姓尚的有个狗屁关系，你别往自己腚上贴金。”
“汪直！你个猺民崽子，别给脸不要脸。”尚铭也开始火了，明明已经放低姿态，可对方竟依然蛮不讲理，当众辱骂，他真有些撑不住了。汪直状态疯巅，立刻反唇相讥，很快你一言我一语，两人竟当街对骂起来，用词之粗俗，神态之拔扈，直如两个泼妇一般。
龙传孝直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东西两厂，这都是大明王朝最有权势的组织，任一一方的首领跺跺脚，天下都得颤三颤，可两个当家人居然如此涵养，在京城最热闹的地段骂街。眼见围观百姓越聚越多，连他这皮厚之人都有些招架不住，偷偷一碰范彬道：“范老弟，这，似乎不妥吧？”
范彬无奈地笑笑：“两位公公一向如此，习惯几回就好了，千万别去劝。”龙传孝眨了眨眼睛，习惯？看来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
舌战片刻，两人皆骂得口干，忽然汪直一挥手：“好了好了，不骂了，谈正事！”说着快步走进茶楼。
尚铭脸色铁青，似乎火还没发完，立即气鼓鼓地跟在后面。这一回能跟这二人走进茶楼的不再是等闲，东厂仅有陆海空可以陪在左右，而西厂也仅有一人。那是个枯瘦沉默的紫衣汉子，腕上一条蓝色琉璃手串，名为练红枫，同样属于东西六将之一。
坐下喝了两碗凉茶，汪直换了副表情，笑咪咪道：“尚公公，这茶楼我是真看中了，请你忍痛割爱吧。”
尚铭立刻换了副面孔，叹道：“老弟这是割我的肉哇。你不知我花了多大心血才把这里变成我的地盘，刚刚到手，本还没赚回来，突然就要让出去，老弟强人所难吧？”
“强人所难不正是尚公公的强项。这茶楼原本是锦衣卫指挥牛循的。是那蠢牛犯错失势，你逼着他过户到自己名下，就上个月的事，听说才花了五百两银子，是不是？”
“这个……”尚铭脸上一红。
“牛循能接手这个茶馆，都是我在背后罩着，虽然被你占了地契，但这里我也绝对有份，想踢开我绝不可能，退一步讲，尚公公也不会这么无情吧？”
尚铭皱了皱眉，思量片刻后猛一狠心：“……好，既然老弟上了心，哥哥也不好独享，咱们三七开。我七你三。怎么样？”
汪直道：“我不想分成，我的意思是，你提个钱以外的条件，把整间茶馆给我。”
钱以外的条件？尚铭怔了怔，忙又摇头道：“不妥当，除了钱，我对其它的毫无兴趣。”
汪直道：“我不缺钱。但我若说用五百两银子再把茶馆买回来，你肯定不答应。可若超过这个数目，我又觉得自己当了冤大头，我也不干。所以，这事最好用钱以外的方法解决。”
钱以外的方法？这下难住了尚铭，油汪汪的脸上五官聚拢到一起，左思右想，却半天没有一个主意。汪直显然也没有良策，只是等着他发话。僵持半晌，陆海空忽清了清嗓子，轻声道：“属下倒有一法，不知二位公公意下如何？”
尚铭一扭头：“哦，说来听听。”
“以二位大人的身份，其实最能使天下人钦佩的，既不是钱，也不是权，而是能力。属下认为二位大人不妨打一个赌，谁能证明自己最有能力，谁就接管这家茶楼。”
尚铭道：“不分成？”
陆海空道：“分成不妥，古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就算二位大人今天谈妥了分成比例，但谁能保证来日不会变化，关键职位的人，到底用东厂还是西厂的，两伙人起了冲突，我们又该如何保持公正？这里面会有许多麻烦的后续问题，所以不如依汪公公所言，将整个茶楼做为战利品，全部交给胜者。”
汪直笑了笑：“有新意，这赌该如何打呢？别跟我说是掷骨子吧。”
陆海空道：“大人说笑了。属下想了想，以两位身份，这赌必须打得惊天动才好。而如今真正能称之为大事，又迫切需要人显露能力的，莫过于神农会。皇上仁慈，不忍心派兵剿杀叛乱，可那些乱党却一直胡作非为，不知感恩。据东厂查证，现任会首雁灵甲即将卸任，已传位于曾为于谦效力过的侍卫——火神李深海。”
“这个人大家清楚，我就不必细说了。皇上一直犹豫不肯发兵，就是因为雁灵甲想割地自治，不会反攻大明，他造成的影响还不算太恶劣。但李深海不同，此人对朝廷恨之入骨，恨不得立刻能将我等置于死地。若等他执掌神农会，天下必乱。所以，二位大人可否赌一次，两月之内，谁先杀掉李深海，谁就接管皇家茶楼，如何？”
静……
汪直忽然一拍桌子：“好，就这么办！”
尚铭想了想，露出笑容道：“现在皇上最头疼的就是这些叛党，若我们替他分忧，到时的战利品恐怕就不只一个茶楼了。”
汪直道：“那就两个月，一言为定？”
尚铭起身道：“击掌为誓。”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
两人素来在皇上左右服侍，极少出宫，像今天这样不约而同的双双出现，可谓绝无仅有。表面看是为了一个赚钱的茶楼归属，实际上却是谁出不服谁的权势较量。无论任何事任何原因，只要自己能压制对方一头，心情就是好的，面子就是有的。如今茶楼的归属仍是悬念，但一个更大更有趣的战场已然出现在眼前，想想结果，两人无不干劲十足，对于眼下的小钱倒不似先前那般贪婪了。
尚铭心满意足，无意久留，于是道：“既然定了，那就改日再陪老弟喝茶，先走一步。”
汪直森森一笑：“尚公总是走在别人前头，好精力，不送。”东厂两人随即离开。剩下汪直思忖片刻，忽道：“刚才那个跟陆海空交手的，叫什么来着，让他进来。”练红枫立刻出去传话。
很快龙传孝小心翼翼进门，行跪拜大礼：“草民龙传孝，参见厂公大人。”
练红枫将一封书信交给汪直，轻声道：“是项帮主推荐的人。”这人的声音十分奇特，虽有发声，但嘴唇纹丝不动，乃是腹语。原来早些年他咽喉受伤，被花形狠狠咬过，故而只能使用腹语术。
“哦？”汪直在信上扫了几眼，又道：“你女儿嫁给了项北的弟弟？”
龙传孝低头道：“是。”
“嗯，既与项家沾亲，用用也无妨。”汪直微一思忖，又道：“先给我跑趟腿吧，一会给你点东西，给我带到东海双侠镇，交给一个叫，叫……麻烦，你说。”
“是。”练红枫上前一步，盯住龙传孝道：“这个人叫姜伦。你听好了。距双侠镇不算太远有座通灵岛，地处公海，不受任何国家管制，一直是厂公大人的心头所爱，但那岛主窦天伦不识时务，怎么都不肯就范。幸好老天开眼，半年前让他染上花柳恶疾，用药无数，却始终都不见好。公公知情后慈悲为怀，命宫中太医配了几个方了，送过去一试，病情果然缓解。你这次送的就是后绪药方。姜伦是西厂内应，等你到了双侠镇，他自会找上你。”
龙传孝道：“遵命。”心下却难忍震憾。通灵岛，以不弱于神农会的武林大派通灵教命名。此教问世于明成祖朱棣时期，可谓传奇般的存在。岛上高手皆以训兽防身闻名。据说朝廷曾派兵剿杀数次而无功，江湖无人不知。这汪直小小年纪，居然想收为己用，野心不小。
汪直又道：“刚刚跟陆海空动手，没受伤吧？”
龙传孝受宠若惊，忙道：“谢厂公垂询，草民命硬，暂时没有大碍。”
汪直笑道：“你确实命硬，我晚到一步，你还不知怎么样呢。不过姓陆的也神气不了几天。听说为保住东厂在神农会的细作，他逼段骑鹰立了军令状，以双眼为代价。结果那段老鬼出师不利，居然没完成任务。然后又怕受罚，没回京城。据报陆海空刚刚查到了他下落，这就要出京问罪。嘿嘿，段家在京城也算人物，如今二虎相争，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龙传孝诧异道：“东厂就这两位高手坐镇，怎么自己人还不和？”
汪直道：“这就叫一山不容二虎，谁知道他们闹什么鬼。”龙传孝接道：“那就祝他们自相残杀，一夜间全部死绝。”
汪直哈哈一笑：“这话我爱听。红枫，一会儿把我那件闲置的蛇鳞甲赏他。”
“是。”练红枫又解释道：“那蛇鳞甲由异兽鲟牙的蛇褪所制，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其坚固程度更抵得上五十斤的炸药冲击，原本是项帮主给厂公的生日礼物，你捡到宝了。”
龙传孝大喜，一时磕头如捣蒜：“谢厂公重赏赐，谢厂公赏赐，谢厂公赏赐。”
汪直点点头：“范勤那杂碎，我那么器重他，却因为一个女人就投靠了东厂，真是白眼狼。你可别学他，不然我饶不了你。”
“公公放心，卑职一定肝脑涂地，忠心耿耿，你说向北，我绝不向南，您说摘星星，我绝不摘月亮。从此鞍前马后，唯您号令，就算……”此处省略两百字。
“陆大人，你这个提议不是心血来潮，应该早有预谋吧？”在街尾拐角一停，尚铭似想起什么，开口问了一句。身后的陆海空微微一笑：“厂公圣明，卑职确是早有此意。”
“李深海跟你可是老相识了，这么多年也没听你说过想除掉他，怎么这次狠下心，就因为他要顶替雁灵甲？”
“正是，以前此人对朝廷不敬，但有雁灵甲压制，加上卑职念旧，所以有时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次他若执掌神农会，没人约束，必定会起兵造反。事关国家安危，卑职只能公事公办了。”
“嗯，也是。杀了他雁灵甲就只能让自己儿子继位，哼，一个黄口小儿，倒是好对付了。”
“那个雁登云是做不了会长的。都市王在殒落前曾发现一处疑点，就是这个雁登云可能是假冒的，他不是雁灵甲的亲生儿子。”
尚铭面色一变：“假的？”
“正是。所以当初找上五官王时，卑职才想让其揭穿此人，在保护都市王的同时，再彻底确认一下。可惜那藤堂鹤自寻死路。不过也没关系，根据都市王的秘报，藏在通灵岛上的鲍雪与雁登云颇有渊源，只要能找到鲍雪，此事仍有转机。”
“哦，还有这种事？万一查到最后雁登云是真的呢？”
“那卑职就设法让他变成假的，如此李深海一死，多年不见的独子又是他人假冒，雁灵甲肯定会疯的，到时神农会必乱，铲除起来就容易多了。”
“哈哈，陆大人真是足智多谋。若东厂真能先于西厂灭了神农会，我一定要让皇上重重赏你。”
“谢厂公栽培，卑职保证，那一天不会太远的。”
“好，好，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