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夫回到未央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很晚了。她的婢女萃玉已经睡下了,可是这未央宫旁边的水阁之上,丝竹之声却未停。
月色如水,水阁之上,那一抹倩丽的身影倒不是旁人,而是她从平阳府中带来的另一个婢女,月奴。
今夜似乎真是格外有趣。
“这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夫人?”月奴显然是不曾想到这个时候卫子夫会出现在这里,连忙行礼,“月奴不知夫人这个时候还未睡,扰了夫人的睡意,真是得罪。”
“无妨。”子夫淡淡笑了笑,湖面波光粼粼,湖心亭的桌子上面竟是还放着一壶清酒,“你我认识了这么多年,当年都是一起从平阳公主的府上出来的杀手歌姬,我竟是不知,你是个爱酒之人。”
月奴笑了笑,没有说话。
子夫倒是一时之间惆怅了起来,将那酒壶拿了过来,她倒是也在意什么女子应该有的矜持,拿起那酒壶便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在这个深宫之中,最怕的就是孤立无援。平阳当日送我进宫之时送萃玉陪我是因为她想要萃玉监视我,你可知,又为何送你么?”
“不知。”
“因为我要你。”
子夫这话说的一字一顿,今日的月色格外的柔和,她已经好久没有跟月奴说过这样的话了,“月奴,当年我卫子夫卖身到平阳府的时候,平阳公主看我柔弱是不收我的,那时候如果不是你跪在公主的面前求她,我怕是早就流落街头了。”
月奴,你对我有恩。
可是为何如今又离我这般远?
月奴低了低眉眼,“没想到夫人连这样的小事情都记得。都这么多年了,月奴早就不记得了。”
她说着,拂了拂身子 ,转身便是要走的样子。
子夫倒是也不拦她,只是在背后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你是不是也像旁人一样想我,觉着我是一个为了荣华富贵,什么也不顾的人?”
纤细的手指攥紧了。
久久,她没有等到一个答案,只是等来一句,“皇宫之中若是只专注于流言蜚语,那终究是个弱者,夫人须变得强些,月奴既是跟了夫人,便会一直护着夫人的。”
这话说罢,月奴便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子夫静静地站在这月色下,有些话,她终究只能够藏在心里面。
……
卫青被救出之后,皇帝昭曰,卫夫人贤良淑德,故封其弟做将军。这本是喜事一桩,然而皇后却因此获了罪。
刘彻护住了刘陵,却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陈后的头上,陈阿娇自幼娇生惯养,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对待,这罪名突然降临到她的头上的时候,便整日在建章宫前哭闹,她不敢骂如今这九五之尊的皇帝,便只敢骂骂卫子夫,说什么狐媚惑主之类的。
这原本十日的禁足也就直接变成了一个月。
帝王之怒,是皇室的威严的彰显,更加是后宫看戏的开始。
这陈阿娇被禁足了,这后宫可真是热闹坏了。
大家都等着看着一局大戏的开始。
一则是想要看看这平日里面目中无人的皇后该如何面对这禁足的羞辱。
二则是想要看看,卫子夫的弟弟并无功勋,却被封为将军,这妃子祸国的名头是坐实了,倒是想要看看,太皇太后该如何对待她?
景阳宫的宫门口。
阳光刺眼,子夫已经跪了一个正午了。
清早的时候,她便被太皇太后叫到了这景阳宫内,只是因为她端茶给太后之时没有举过头顶,便被泼了一手的热茶不说,还罚她在这宫门口跪上一整日,说是要让这后宫的妃子看看,这不守规矩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后果。
“呦,这不是卫姐姐么,怎么今日跪在了这里了?”
穿着一袭桃红色衣裙的女人踏着莲步走了过来,扶着一旁婢女的手腕,颇有些弱柳迎风的意味。
这人倒不是旁人,而是当朝萧廷尉之女萧英,萧廷尉是前朝老臣,算是当年刘彻的奶奶,也就是如今的窦太皇太后一手扶植起来的,因此,也算是个有势力的主。
只是,她素日里面不待见子夫,因此,子夫也就不是很待见她了。
“啧啧啧,这样子怕是陛下看了要心疼死,唉,这太皇太后真是不心疼人……”
“我说姐姐,这做人呐,要识时务是不是,跟着这老人呐,哪里能够对着干,你说是不是,这在这宫门口跪着伤的可不止是姐姐您的腿,还是皇上的脸呐!”
她一面啧啧赞叹着,一面看似惋惜地往前面走着,然而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那脚下竟是突然一滑。
子夫见她要摔倒,下意识的往后面躲了一下,却不曾想,萧嫔竟是往后退了好几步,这往后面的一退不要紧,这萧嫔的脚却是刚刚好踩在了子夫的左手腕之上。
这女人绝对是故意的。
“呃……”
她抑制不住的低呼出声,惊愕地看着萧嫔。
却见萧嫔的那脚不仅没有停下来,还在子夫的手上恶狠狠地碾了一下。
火辣辣的疼痛传来,子夫的头上满是冷汗,脸色一下子也就变得苍白了起来,“萧嫔,你!”她盯着萧嫔,狠了狠心,右手使了一下力,才将她的脚给甩开。
“你这女人怎的生的如此恶毒,怨不得是这祸水,本宫不过就是不小心踩了你一下,你何至于扯开本宫?”萧嫔踉跄了一下,敛了先前的笑意,随即嘲讽道,“卫子夫,本宫可是公卿之女,上有皇帝太皇太后宠爱,下有父亲撑腰,生来便比你高一等,你怎么敢对本宫不敬?”
萧嫔说着,手便高高的扬了起来,作势便要去打子夫的样子。
然而,那手最终却停留在了半空之中,久久都没有挥打出去,只因有另一只手牢牢地攥住了萧嫔的手。
“早就听闻陛下后宫里的嫂嫂们个个都是女中豪杰,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这打人的架势都比男人爽利的多呢!”
一声醇厚而又低哑的低笑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