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四月,虽说已经过了惊蛰,但天气依然寒冷。一群一群的叫花子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又开始沿街乞讨。北京城哈德门以西的店铺屋下、破庙里挤满了这些人。一家家、一窝窝在城墙根搭起了破庵子、茅草棚,竟有长住下来的意思。很多人睡在街两旁的屋檐底下,为着害怕冻死,挤做一堆。他们在刺骨的寒风中颤抖着,呻吟着,抱怨着,叹息着。女人们小声地呼着老大爷,哀哀哭泣。孩子们在母亲的怀抱里缩做一一团一,哭着喊冷叫饿,一声声撕裂着大人的心。但当五城兵马司派出的巡逻兵丁走近时,他们就暂时忍耐着不敢吭声。从上月二十四日戒严以来,每天都有上百的难民死亡,多的竟达到二三百人。虽然五城都设有粥厂放赈,但死亡率愈来愈高,特别是老年人和儿童死得最多。今天刮东北风,冷得特别可怕,谁知道明天早晨又会有多少大大小小的一尸一体被抬送到乱葬场中?
紫禁城内,在乾清宫几盏宫灯映衬下,崇祯皇帝原来白皙的两颊如今显得苍白而憔悴,小眼角已经有了几道深深的鱼尾纹,眼窝也有些发暗。一连几夜,他都没有睡好觉,今天又是五鼓上朝,累了半天。下午一直在乾清宫批阅文书。
他名叫朱由检,是万历皇帝的孙子,天启皇帝的弟弟。虽然他还是一个不到二十八岁的青年,但是长久来为着支持摇摇欲倒的江山,妄想使明朝的极其腐朽的政权不但避免灭亡,还要妄想能够中兴,他自己会成为“中兴之主”,因此他拼命挣扎,心情忧郁。在他的祖父和哥哥做皇帝时,都是整年不上朝,不看群臣奏章,把一切国家大事一交一给亲信的太监们去处理,到了他继承大统,力矫此弊,事必躬亲。偏偏这些年他越是想“励精图治”,越显得是一事无成,只见全国局势特别艰难,一天乱似一天,每天送进宫来的各样文书像雪花一般落上御案。他每天有处理不完的文书,睡觉经常在三更以后,也有时通宵不眠。今天,他整整一个下午就没有离开御案。
大太监高起潜悄悄来到他的身边,低声道:“皇爷,兵部尚书杨嗣昌求见。”
崇祯愁眉不展地喝过几口茶,把杯子放回茶几上,烦躁而又威严地低声说:
“传!”
片刻之后,一个将近五十岁,两鬓和胡须依然乌黑的高个男人弯着腰,恭恭敬敬地走进后殿,说了声。:“臣杨嗣昌见驾!”随即跪下给皇上叩头。
“先生起来。”崇祯低声说。
杨嗣昌又叩了一个头,站了起来,垂着双手,等候皇上继续说话。崇祯轻轻地咳了一声,问:“朕堂兄的消息是真的么?”
“是真的,当时福王府被攻破,世子爬墙逃了出来,趁乱逃到了黄河以北的孟县。现在王府逃出的两百多人没有经济来源,过得十分凄惨。”
崇祯长叹一声:“那便由福王世子朱由崧袭封福王爵位。”
“是。”杨嗣昌答道。
崇祯又问:“闯逆有何动静?”
“目前还在洛阳,不过微臣分析,流贼下一步的目标应该是开封。”
崇祯忽然激动道:“开封一定不能有事。”
杨嗣昌跪下回答:“微臣身为本兵,不能克期荡平流贼,外征逆虏,实在罪该万死。微臣已经严令洪承畴重新部署,调集重兵,一定要在开封城下围歼闯逆。”
“你可叫他们最好将闯贼等生擒,献俘阙下?”
“是,臣定将圣上此意檄告洪承畴。”
“好,好,应该献俘阙下。”崇祯低声道。
杨嗣昌看见皇上有点疲倦,赶快告辞,叩了一个头,从乾清宫退了出来。
在这个时节,辽东仍是一片冰天雪地。自从万历11年,努尔哈赤以十三副铠甲起兵,这片土地便逐渐陷入女真人的统治。崇祯九年皇太极称帝,定国号“大清”,改元崇德,改族名女真为满洲,定都盛京,也就是沈阳。如今盛京的扩建工作已接近尾声,形成八门对八街的布局。皇太极在城中央区域建宫设;在宫殿南侧的德盛门内大街路东建吏,户、礼三部衙门,内治门内大街路西建兵、刑、工三部衙门;在皇宫前东侧建都察院、理藩院衙门。
大清国在当时好像是中国的东北大地上一轮初升的太陽,充满朝气,充满活力。拿收集关内的情报工作说,它有一套可行而又严格的制度,随时能洞悉关内的重大军事和政治情况。在北京城内和近郊经常潜伏着各种细作,一有重要消息便送到满洲境内,再用专门备用的驿马一站一站地送到盛京。凡是紧急探报,到了兵部的主管部门,都得赶快抄出数份,分宫内、兵部尚书、内三院大学士,所以凡是特别重大的军情消息,清国的主要执政的王、公、大臣们很快就会知道。
今天是大朝会的日子,皇太极升座大政殿,文武百官齐集御前,商讨南征的大事。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首先发言:“……去年冬天,张献忠率农民军转战四川,把明军主力钳制在四川、湖广(约今湖南、湖北)地区。李自成乘中原明军兵力空虚之机,率部由郧阳(今湖北郧县)迂回进入河南,连克永宁(今洛宁)、宜阳、新安等十余城,今年正月攻破洛阳。崇祯大为震怒,勒令明军回师剿灭李闯,收复失地。如今大明京畿附近空虚,正是我们进军的好时机。”
皇太极坐在御座上双目如炬,扫视着丹樨下众多朝臣,缓缓开口道:“大伙儿议议吧,看这次由谁领兵出征?”
话音刚落,一位白袍小将出班跪倒:“禀皇上,臣弟愿往!”
皇太极一看,原来是睿亲王多尔衮,便心中有些不大高兴,只是表面上没有带出来。原来两人之间芥蒂极深,皇太极既不愿让多尔衮势力壮大,也不能过多削弱他的权势。因为皇太极还需要用多尔衮来制衡朝中的代善,阿敏等权贵。
皇太极思忖半晌,缓缓道:“睿亲王忠勇,朕心甚慰。传旨,加封睿亲王奉命大将军,为正;加封饶余贝勒阿巴泰辅军大将军,为副。择吉日出征!”
北京和盛京发生的事,都是大事,关系到国计民生,李岩都不知道,而且也决定不了。此时他正为救灾而发愁。自打开春以来,一直到四月份,天上就没下一滴雨。天气反常的冷,丝毫没有春天的景象。庄稼人战战兢兢的把种子撒进土里,不辞辛苦的挑水浇地,期盼老天爷给条活路。哪成想昨天刮了一天白毛风,把刚出土的幼苗全冻死了。
整个杞县从农村到县城一片愁云惨淡。人们都意识到一场粮荒不可避免了。由于战乱和气候的原因,去年粮食就大量减产,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大伙儿勒紧腰带,饿着肚皮,挖野菜、打野味,努力活着,就是想着今年有个好年景。没想到,一场寒风,什么都没剩下。
富足的人家套上大车,拉着家眷开始向江南迁移,留在家乡只能饿死。穷苦的人,没钱没势,破家难舍,仍在观望。
李岩心内焦急如焚,一场大灾下来,不知整个中原还能剩几个人。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田间地头奔波,考察情况,出主意想办法。李家是当地豪族,有的是耕地,佃户也很多,李岩看到的都是一张张绝望的脸。
我命由我不有天!
李岩决定就是散尽家财,丢掉性命也要救这一次的荒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