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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俞威也是一夜没睡。当三个人冲进他的房间的时候,他真被吓傻了,等他被架着下到大堂,又被塞进一辆切诺基里,他的双腿都是软的,俞威坐在后座,被两个人夹着,脑子才开始恢复了运转。车一开动,他注意到周围没有其他车是和他们一起的,便觉得有些奇怪,怎么没把那个女孩儿也一起带走?好像不是什么大规模行动,倒像是几个人专门冲着他来的。范宇宙和柳副总呢?俞威扫了一眼酒店门前停着的一排车,但还没来得及看清,切诺基已经开到了街上。俞威觉得刚才瞥见了几辆像是奥迪A6停在门口,可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范宇宙的那辆。

车上的几个人一直没说话,脸色都显得很轻松。车开了不远,就停在了一座小楼的门口,这时候俞威的腿脚已经又可以听他使唤了,他便自己下了车,跟着人家进了小楼,俞威看见了楼门口挂着的牌子,他知道自己是被带到了一个派出所。

四个人走进一间值班室,其中一个人随手指着一把椅子,冲俞威努了努嘴,俞威便很听话地走过去坐下,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因为他印象中警察都是让坏人蹲着的,自己居然可以有坐着的待遇。另一个人一路上手里一直拿着俞威的手包还有手机,这时候也把手包和手机往一张桌子上一扔,便端起一个不锈钢的水杯走到旁边沏茶去了。第三个人就是刚才开车的那个,他走到远处一个角落里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只说了句:“行了,没事儿了。”就挂断了。

俞威心跳得像打鼓一样,忽然感觉自己口干舌燥,又想喝水,又想抽烟,可是都不敢开口提出来,只好忍着。那三个人谁都不理他,各自收拾停当就围坐在电视机前面,一边胡乱换台一边聊着什么。俞威的脑子里紧张地想着自己会被问到什么样的问题,自己应该如何回答。他的手包里名片、身份证一应俱全,手机上号码簿也一目了然,所以俞威知道关于他是谁这个问题还是如实回答的好。

刚想到这儿,俞威的手机响了起来,俞威一动也不敢动,看着那几个警察。其中一个走过去把桌上响着的手机拿起来,并没有接听,只是由着铃声一直响着,然后看着来电显示的信息说:“琳达苏,怎么这么怪的名字?”他说完这句话,铃声也停了。

那个警察刚把手机放回桌上,没想到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是收到了个短信。他就又把手机拿在手里,按了个键开始大声念着:“你在哪里?做什么呢?怎么不理我?我想你了。”接着又说:“还是这个琳达苏。”他斜着眼看着俞威说:“这位是你的情儿吧?你也真够忙的了,好好反省反省吧。”

俞威估计现在差不多十点了,知道琳达不会再打电话或发短信过来,因为这是他和琳达约好的,十点以后她不可以主动找俞威,只能俞威找她,不然万一接起电话或是打开短信的是俞威的老婆呢?俞威现在顾不上想琳达的事,他忙着冲那个警察点着头,开始“反省”自己。

俞威觉得他们一定会问他:“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带你上这儿来吗?”他从电影电视上看到的都是这样。俞威盘算着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想着想着他不禁心里苦笑了一下,他可以老实回答他干了什么,但是他实在无法回答他干了谁,因为他对那个女孩儿一无所知。俞威犹豫了半天,还没想好自己应不应该承认嫖娼,因为他连那个女孩儿是不是“娼”都不清楚。他有一点想明白了,就是他不能把范宇宙和柳副总说出来,可是那个女孩儿是从哪儿来的呢?俞威本想说他和那个女孩儿是偷情,他和她一见钟情,可是按说应该先“见”再“钟情”再来酒店开房,可他和她的第一次见怎么会已经是在酒店的客房里呢?俞威担心不说出范宇宙就说不清那个女孩儿的来历,他更担心说出范宇宙这事儿就闹大了。俞威最愁的就是这一点,同时他还是奇怪他们为什么没把那个女孩儿一起带来,难道他们对那个女孩儿是谁不感兴趣?

俞威一直这么紧张地想着,感觉自己到了崩溃的边缘。忽然,看电视的那三个人里有个人冲他这边嚷了一句:“哎,叫你呢。”

俞威浑身哆嗦了一下,低着头可怜巴巴地说了一句:“我错了,我交罚款。”

俞威原本预备着迎接对方的大声呵斥,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阵笑声,那个人笑累了才又说:“会打拖拉机吗?三缺一,你过来凑一手。”

俞威以为自己听错了,扭过头抬起眼皮看过去,看见那三个人已经离开电视,围坐在一个破旧的茶几旁边,冲他喊话的人两只手里各拿着一副扑克牌,俞威这才相信了自己的耳朵。他的屁股从椅子上抬起来,哈着腰走了过去,那个人用脚把茶几旁边的一把椅子往前勾了勾,俞威便知道那是自己的位子了。

俞威坐下来,先堆起笑容朝自己的对家点了点头,又朝两边的人笑了笑,然后勤快地洗着牌。开始轮流抓牌了,俞威的心慢慢地放了下来,他觉得这次应该不算什么大事,直到这时,他才开始集中精力地考虑一个重要的问题:“这是谁干的呢?”

这个重要的问题具有相当高的难度,第一步推理很简单,这个害他的人应该是和他有仇的人,可是再往下推理就举步维艰了。俞威相信和他有仇的人应该不少,商场上、职场上、情场上哪能没有发生过节的,可是他实在理不出个头绪都有哪些人和他有仇。俞威这个人,既想不起都有什么人曾经帮过他,也记不清都有什么人曾经被他坑过,俞威记得清清楚楚的只有坑过他的人。俞威发现这样杂乱无章地想效率太低,便改变策略,从自己认识的人里面一个个地筛。

他想到了范宇宙,觉得应该不会是他。难道是因为上次合智集团不买UNIX机器的事?按道理不会呀,合智可能最后还是不得不买几台UNIX机器的呀,那就还会是他范宇宙的生意嘛,只是生意来得晚了些、小了些。但也说不定,如果范宇宙和他俞威一样都是睚眦必报的人呢?得留神查一查。

俞威还想到了自己的老婆,会是她吗?看这几个警察没有再为难他的意思,不想把事情搞大而给他带来更多麻烦,似乎害他的人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从这个动机来看倒有些像是他老婆的作为。刚才那个警察不是也让他好好反省反省吗?说这话的立场也的确像她老婆的立场,可是俞威很怀疑他老婆的能力,她应该没这些本事吧。

俞威脑子里都在想这些,手上的牌出得有多臭就可想而知了,他的临时搭档不时大声地指责甚至谩骂,三番五次地把俞威的思绪拉回到牌桌上来,可是俞威的表现没有一丝好转,最后他的对家忍无可忍,把牌“啪”的一声摔在茶几上,俞威被吓醒了,旁边的两个人笑着解劝着。

也不知道后来过了多久,俞威一直陪着他们三个打“拖拉机”,再后来,派出所里有人走动,一早来上班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地来了。俞威偷偷瞥了眼墙上的石英钟,已经是早上七点多了。昨晚上开车的那个人站起来,把俞威的手包和手机拿过来扔在他怀里,对他说:“走吧,别在这儿赖着了。”

俞威喜出望外,忙站起来欠着身子,心想,谁想在这儿赖着了。那个人又朝俞威说:“你的那些烂事,你老婆都懒得管,我们更懒得管,走吧。”

俞威走出派出所,早晨的阳光刺得他两眼都睁不开,他上了辆出租车,对司机说了他家的地址,就拿出手机开始拨号。先打柳副总的手机,关机,再打柳副总家里,没人接,俞威紧张了,难道柳副总也被抓了?不可能啊,酒店和派出所都只有他一个人啊,难道柳副总被带到别的派出所去了?俞威马上又打范宇宙的手机,关机,再打范宇宙家里,没人接,俞威更慌了。他拼命让已经疲惫不堪的大脑继续运转,但还是想不出所以然,俞威只好宽慰自己,他们可能都正在上班的路上。俞威查看着手机,看见了琳达昨晚打来的那个未接电话和那条短信,但俞威现在没心思搭理她。

俞威坚持着回到了家,老婆不在,已经上班去了,俞威看见房间里各处摆着的老婆的照片,好像都正在对自己奇怪地笑着,他又想起了那个警察最后说的那句话,“你老婆都懒得管”,他怎么知道我老婆懒得管?俞威觉得那句话意味深长,看来老婆的嫌疑是越来越大了,难道她真有这么大的本事?难道兔子急了真会咬人?

俞威硬撑着,不让自己躺下,挺到八点半,站着给柳副总的办公室打了电话,占线,俞威放了心,柳副总已经像平常一样开始工作了。俞威又给范宇宙的几个办公地点中的一个打了电话,一个女孩接起来说范先生今天不在这边,他刚才来电话说他今天在那边,俞威完全放心了,他也懒得再给“那边”打电话找范宇宙。他想,看来昨晚人家两个都平安无事,只有他自己倒了霉,这次的恶心事只能暂且埋在心里,慢慢查访吧。

俞威立刻被疲倦彻底淹没了,他倒在床上,不到一分钟就沉沉睡去,他根本没想起来柳副总昨晚提到的那句话,今天上午普发集团又有一次总经理例会。

快到中午的时候,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忙着的洪钧,接到了韩湘打来的电话。

韩湘第一句话就说:“有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洪钧笑着说:“当然先听好的呀,如果先听坏的,万一被吓死了,好消息都还没听到,那也太可惜了。”

韩湘也笑了,说:“那就先说好的?”

洪钧说:“嗯,我听着呢。”

韩湘停了一会儿才一字一顿地说:“你们中标了!”

洪钧一时没反应过来,虽然他天天都盼着普发有好消息传来,但他根本没想到会这样毫无预兆地喜从天降,他下意识地问:“普发定了吗?什么时候?”

韩湘笑了起来,说:“你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咱们不都以为得拖过春节了嘛。今天上午的例会上定的。”

洪钧开始激动起来,但他尽量表现得很平静,又接着问:“怎么这么顺利?有什么特别原因吗?”

韩湘说:“例会上金总照例把软件项目的事提出来,问问大家有什么新的考虑、新的意见。柳副总说他这些天又搜集了一些维西尔公司的情况,仔细琢磨了一下,还专门和几个专家聊了聊,觉得虽然维西尔的产品不能说是最好的,但是维西尔提交的项目实施计划和技术支持方案都非常周密,他说没有所谓最好的产品,只有最适合的产品,所以建议在选型的时候也要把这点考虑进来。金总是多聪明的人啊,立刻知道柳副总的态度转了,便马上说柳副总的意见很重要,要求大家充分考虑柳副总的建议,然后就提议表决,结果全票一致通过,定了你们维西尔的软件。我们的评标规则里面不是有‘集团领导评议’这一项吗?占十分呢,把这十分加到之前已经评出来的技术分和商务分上,范宇宙的泛舟公司就中标了,当然也就是你们维西尔的软件中标了。你说,这是不是个好消息?”

洪钧立刻表示:“好消息,大好消息,来之不易啊。”又问了一句:“哎,柳副总是怎么转过弯子来的?金总做他工作了吗?”

韩湘回答:“这还不清楚,我觉得金总对柳副总的大转弯儿也有些意外。”

洪钧不打算在电话里就这个疑问深究下去,这个疑问有可能将来会水落石出,有可能就一直是个谜了。洪钧笑着又问:“你不是还要搭配个坏消息吗?”

韩湘笑着说:“呵呵,我就是那么一说,吓唬吓唬你。我的意思是,项目定了以后,你和我的关系可能就要稍微变变了。我认为你是个好的合作伙伴,所以在签合同之前,咱们密切合作,都想让普发选定维西尔,以后签了合同,咱们就是甲乙双方了,虽说不是两军对垒,但也不是在一个战壕里喽。”

洪钧没笑,他一本正经地说:“韩湘,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还得说,签合同以后咱们仍然还是合作伙伴,你可别想把我从战壕里推出去。以后咱们的关系是和现在不同了,因为是绑得更紧了,而且,是名正言顺了。”

韩湘一听就说:“好像之前咱们是在背地里偷偷摸摸似的。对了,我下午就会把中标通知书传真给范宇宙,让他尽快来谈合同,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做做他工作的,我会找你,另外,你那边的产品和人手也可以开始准备了。”

洪钧笑了,说:“这倒是我刚才忘了说的,咱们的关系还真发生了一个变化,就是中间夹了个范宇宙,他是总承包商,我是分包商,他从我这里买软件再卖给你。不过你放心,除了商务上经他手走一趟之外,其他方面我都会和你直接合作。”

洪钧挂上电话之后,在椅子上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远处依稀可辨的西山,想着应该把这个好消息第一个告诉谁。

他想好以后就走回桌旁,取出一摞名片在里面翻着,然后抽出一张,照着上面的号码拨着。

电话通了,洪钧用英语说:“你好,科克,我是Jim。”

电话里传来科克的笑声,他说:“你好,Jim,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可是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

洪钧也笑着说:“是的,我很想和你一起分享一个好消息,我相信你听了会高兴的。”

科克立刻说:“是吗?好啊,请告诉我。”

洪钧说:“我刚得到消息,我们赢得了普发集团的项目。”

电话里没有声音,科克没说话,洪钧有些意外,他刚怀疑是不是电话断了,才听到科克变得低沉的声音:“Jim,我听到这个消息,我不是高兴。”他停了一下就转而大笑着说:“我是非常高兴,无比高兴,极度高兴!”

洪钧这才明白科克又在闹着玩儿了,他也被科克的情绪感染起来。科克接着说:“我知道你能做到的,我坚信你能做到。Jim,祝贺你,你太棒了。”

洪钧客气了一下:“谢谢。这是团队的努力,整个团队都很出色。”

科克说:“我同意,但我也知道,是你让这个团队变得与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你可以告诉我这个合同有多大吗?”

洪钧回答:“我现在还不清楚,普发集团刚刚确定了一家投了我们的产品的总承包商中标,我们要和这家总承包商洽谈最后的软件合同,到那时候才会知道准确的金额,但是我相信,这个合同一定会是维西尔在中国签过的最大的合同。”

科克兴奋地说:“太棒了。Jim,我希望能有机会尽早去北京拜访这家客户,我更希望能尽早和你在北京见面。”

洪钧随口表示了一下:“欢迎你,到时候我会去机场接你。”

洪钧向科克报喜之后,拉开门走出自己的小办公室,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的那些兵们。可是公司里静悄悄的,洪钧四处看了看,一个人都没有,洪钧刚觉得奇怪,才想起大家一定都出去吃午饭了。

洪钧在公司门口,围着前台绕着圈子,他太高兴了。忽然,他抬头看见墙上挂着的一个小白板,上面写着同事之间的一些留言,洪钧立刻有了主意。他用板擦把白板认真地擦干净,然后用红色的水笔在白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了六个大大的字:“我们赢了普发!”接着在字的下面画了一张猪脸,大大的耳朵耷拉着,大嘴咧开笑着,又给猪脸画了个小帽子,在帽子上写了“Jim”三个字母。画完了,洪钧退后一步仔细观察了几眼,又凑上去给猪脸补了几笔,才满意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把门关上,然后竖着耳朵留意听着外面的动静。

好像过了很久,洪钧才听到有人说着话从楼道里走进公司,然后说话声停住了,安静了几秒钟之后就有女孩儿的声音尖叫了起来,伴随着男声跟着起哄,然后又都开始叽叽喳喳的大声说笑着,这样重复着好像先后进来了两三拨人,公司里已经是一派欢笑声了。

洪钧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听见一阵脚步声离自己的办公室门口越来越近,然后门被一下子推开了,都没顾得上敲一下,菲比头一个进了洪钧的办公室,后面跟着其他人,小办公室只能再站下几个人,另外的只好挤在门口。洪钧看见菲比举着那个小白板,白板上已经画满了大大小小、各种造型的猪脸,每张猪脸共同的特点就是都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开心地笑着。紧挨着洪钧画的猪脸的旁边是个打着蝴蝶结的猪脸,带着的帽子上写着“菲比”,洪钧又把白板上的猪脸挨个看过去,找到了“Larry”、“肖彬”、“Harry”、“Vincent”、“武权”、“Mary”和“Helen”。

洪钧满意地笑了,他数出一共有九张猪脸,他的整个团队都到齐了。

东三环外面,离农展馆不远,有家不错的法国菜馆。在二楼挨着窗子的一张小桌旁边,菲比一边用一个精巧的小叉子挑着蜗牛壳里的肉,一边朝对面的洪钧说:“外面的露台多好,要是在夏天,咱们应该在露台上吃,是不是特有情调?”

洪钧说:“看来这顿大餐请你吃早了,应该等到夏天再请。”

菲比晃着脑袋说:“想得美,你想说话不算数呀,你自己说的,等普发合同签了就请我吃大餐的。”

洪钧笑着说:“六只蜗牛都快进你肚子了,还堵不上你的嘴呀?这不是请你吃着呢吗?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一条,说话算数。”

菲比正把嘴凑上去咬住小叉子上的蜗牛肉,顾不上说话,只能点了点头。洪钧接着说:“看来你只记住了吃大餐这一项,我当初还说过一句话,现在不是也兑现了吗?”

菲比一边嘴里嚼着,一边歪着脑袋想着,直到把蜗牛肉咽了下去,还是没想起来,她用餐巾擦了下嘴,问道:“什么呀?我怎么想不起来啦。”然后又立刻义正词严地补了一句:“你不许趁着我忘了就耍赖呀,老实说是什么。”

洪钧用叉子拨弄着面前小盘子里的一块鹅肝,觉得太肥腻了,正想着究竟吃不吃掉它,嘴上说:“十月份我第一次和你谈普发项目的时候,我说过三个月以后普发就会选定咱们的,你算算我说的准不准。”

菲比右手刚拿起刀子,便又放下,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十一月、十二月、一月,嗯,当时是十月下旬,现在是一月底,就算三个月吧。哎,你当时怎么知道的呢?反正你说的时候我根本不信。”

洪钧笑着说:“别说你不信,当时我也不信。我是怕你没信心,给你打气的,其实也是给我自己打气。这次还算有些运气吧,真在三个月里面拿下了,要不然可能真得拖到夏天才能请你吃了。”

菲比在面包上蘸了点橄榄油,随口问了句:“这地方你以前老来吧?”

洪钧点了下头,说:“不止一次了。”

菲比低着头,看着手上的面包说:“也和她来过吧?”

洪钧一时没反应过来,问:“谁呀?”

菲比撇了撇嘴,露出讽刺的笑容,说:“认识的女孩子太多了也难办啊,数都数不过来了吧?我鄙视你。”她看见洪钧还是一脸惶惑的样子,便气呼呼地提醒了一句:“你们ICE的那个。”

洪钧这才明白菲比指的是琳达,不禁有些尴尬,嘟囔了一句:“你也知道了?”

菲比又撇了下嘴,更加讽刺地对洪钧说:“哼,圈子里谁不知道呀?那么轰轰烈烈的一场。”

洪钧不理睬菲比话里带的刺,把鹅肝叉起来放进嘴里。

菲比继续摆弄着手里的面包,把面包撕成一块块的,又问了一句:“你还想她吗?”

洪钧往后靠在椅背上,淡淡地回答:“有时候会‘想起’,但不是‘想’。”

菲比轻轻叹了口气说:“唉,男人是不是都这么薄情寡义的呀?”

洪钧不理她,喝了一口高脚杯里的红葡萄酒。

菲比又凑近桌子,冲洪钧嬉皮笑脸地说:“哎,人家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怎么好像专吃窝边草呀?”

洪钧笑了笑,说了句:“因为我这只兔子眼睛近视,只看得见窝边的草。”

菲比立刻接上说:“那我呢?这次怎么会看上我了?你窝边的草也不止我一棵呀。”

洪钧装出严肃的样子,没好气地说:“因为这次我眼睛瞎了。”

菲比的脸一下子红了,气得抓起吃蜗牛用的小叉子,向洪钧做了个扎过来的动作。洪钧却一本正经地一字一顿地接了一句:“因为,爱情是盲目的。”说完,他就浑身哆嗦了几下,又说:“酸死了,太肉麻了。”

菲比一下子笑了起来,说了句:“真受不了你。”

洪钧没有笑,而是认真地说:“我其实一直在想这件事,今天还想和你说呢,你别当窝边草了。”

菲比愣住了,问道:“你什么意思啊?”

洪钧抬头看着菲比的眼睛,说:“换家公司吧,别在维西尔做了,好不好?”

菲比的眼睛瞪了起来:“你干嘛要撵我走?干嘛要我离开你?”

洪钧说:“你不是也觉得兔子吃窝边草不好吗?咱们这么小的公司,你和我这种关系,咱俩会觉得别扭,其他人也会觉得别扭,还是不在一家公司的好。”

菲比不以为然,噘着嘴说:“和我在一起让你觉得别扭啦?我不觉得别扭,我就想上班的时候也能看见你。”

洪钧尽量耐心地说:“你可最好想好了,如果你非要上班的时候能看见我,我就不再让你在下班以后看见我。你选吧,还非要一起上班不可,咱们就只能做普通同事。”

菲比一点儿不在乎,大大咧咧地说:“你自己说的,sales没有下班的时候,所以我只要在上班的时候能看到你就行了,反正你没有下班的时候,哈哈。”

洪钧有些不耐烦了,他板着脸说:“我和你说正经的呢,你还是换家公司吧,你要死活不愿意,那我就只好自己换公司了。”

菲比的眼神黯淡下来,脸上也没了笑容,垂着眼皮说:“行啦,我明白你的意思。哪能让你再换公司呀,还是得我来做牺牲啊。”

洪钧一看她这样,心又软了,便安慰说:“这应该是件好事呀,我不想和你一直在一家公司里打工,就说明我是认真的嘛,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嘛。”

菲比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幽幽地说:“咳,我也没指望那么多,我只想多和你在一起,哪怕多一分钟也好,谁知道能有多久。你要非让我走,那我就走呗,只是以后两个人各忙各的,谁知道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洪钧笑了,逗菲比说:“好啊,原来你不愿意换公司,是要留在维西尔监视我呀?”

菲比笑了,说:“切,美得你。我才懒得监视你呢,我还不知道你?谁监视得住你呀?”

洪钧没再说什么,开始吃刚端上来的鳕鱼。

菲比安静了一会儿,就又说:“哎,你说我应该换一家什么样的公司呀?”

洪钧放下刀叉,看来他是要深入讨论这个问题了,果然,洪钧说:“我正想和你商量呢。我倒是觉得,换什么样的公司无所谓,也好定,但是首先应该想想,是不是干脆也换个别的工作,好不好?”

菲比又愣住了,她盯着洪钧说:“怎么?你不想让我再做sales啦?你觉得我做sales不合适吗?”

洪钧回答:“不是不合适,是我自己觉得,你还是换个别的工作,可能更好。”

菲比就立刻问:“比如说?”

洪钧想了想说:“比如,做做行政、搞搞培训,或者协调联络什么的。做销售压力太大,我也不想让你吃苦受累地四处跑。”

菲比明白洪钧是在心疼自己、体贴自己,心里觉得暖洋洋的,可是她没想到这么快洪钧已经开始安排自己的命运,有些接受不了,便说:“可是我挺喜欢做sales的呀,难是挺难的,可是做成一个项目的时候多有成就感呀,就像这次赢了普发的单子,我开心死了,而且,我也喜欢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

这次轮到洪钧话里带刺地说:“是喜欢和各种各样的男人打交道吧?”说完就坏笑起来。

菲比的眉毛竖了起来,手上又举起了那把小叉子,说:“你说什么呐你?道歉!”

洪钧不理她,接着说:“比如范宇宙?”

菲比有些真生气了,她瞪着眼睛说:“不许你再提他,弄得我什么食欲都没有啦。”

洪钧却认真地说:“你看,你还不让我提他,可是如果你还留在维西尔做sales,你就得经常和他打交道,现在又签了普发,你以后想躲他都躲不掉。就算你到别的地方做sales,范宇宙这样的人圈子里太多了,我可不想让这种人整天缠着你。”

菲比立刻顶了一句:“真是大男子主义,你是不是从心里瞧不起女孩子做销售?”

洪钧有些急了,他气冲冲地说:“我不是在说别的女孩子,我就是在说你。”

菲比一听,心里又暖洋洋的,好像全身都觉得暖暖的、软软的,如果不是隔着桌子,她真想倒在洪钧的怀里,她知道洪钧多么在乎自己了,可是嘴上又不能立刻服输,便嘟囔着说:“可是我这种性格,真不喜欢天天坐在办公室里,我就想每天都能出去跑。”

洪钧立刻没好气地来了一句:“那你还是趁早练练吧,将来没准还得天天坐在家里呢。”

菲比一下子愣住了,“全职太太”?难道洪钧真已经想到那么远的将来了吗?菲比立刻感受到了比赢得普发项目更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菲比想,其实自己不就是一直想发现一个好男人,抓住他,再管住他,让他管好自己的一辈子吗?既然自己的心思都要放在管住这个男人上面,所以至于如何管好自己,本来就是应该交给这个男人来做的嘛。

菲比想到这里,便低下头说:“好啦,我听你的就是了,那你得负责帮我找一个让我满意的工作才行。”

春节过后刚上班没两天,洪钧开着自己的帕萨特行驶在机场高速上,他是去接初次来北京的科克的。洪钧经过一番琢磨之后,才决定开自己的车去接。维西尔北京还没有属于公司的车,本想打辆出租车去,但显然不够正式和隆重;又想从给科克定好的酒店包一辆车去接,但会显得只是酒店去接自己的客人,而不是洪钧去接自己的老板的老板,似乎又没有体现自己的人情味儿。洪钧坐在自己的帕萨特上,感觉用这车去接科克没问题,车的档次很合适,科克和杰森坐在后排也不会觉得拥挤。

正月初七,春节长假的最后一天的一大早,洪钧忽然接到了科克打来的电话,他正在新加坡的樟宜机场,等着登机飞上海。洪钧有些意外,他没想到科克会在假期里还打电话来,更没想到科克会突然飞去上海,他和杰森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在正月初八上班的头一天谈呢?

洪钧有些预感,这预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只是觉得来得有些突然。科克的口气很轻松,甚至有些懒洋洋的,告诉洪钧他计划在两天后,也就是正月初九的晚上飞到北京。科克开玩笑说洪钧最好能兑现他的诺言,因为洪钧说过要去机场接他的。洪钧笑着说没问题,他一定去,他不会让初来乍到的科克在北京迷路的。

洪钧问科克计划在北京停留几天,以便洪钧安排他在北京的行程,科克仍然懒洋洋地说大概一个星期吧。这又让洪钧觉得奇怪,科克在上海只停留两天,在北京却要住一个星期,而且好像还可以看情况再延长些。这让洪钧为难了,春节刚过,很多单位在正月十五之前都还不可能安排什么正经事呢。洪钧试探着告诉科克,他这次来得仓促,可能来不及为他安排拜访客户和合作伙伴公司,因为不少公司都还没有真正开始上班。科克在电话里打着哈哈说,没有关系,这次来北京就是来拜访洪钧的,他想请洪钧陪着他去爬长城。洪钧搞不清科克这番话里的真真假假,但有一点他相信,科克这次是冲着他来的,这让他隐隐地有些期盼,心里也激动起来。

这两天洪钧没什么心思干活,反正刚过春节也没什么活可干,洪钧一直在猜想上海正在发生着什么,科克会和杰森谈什么呢?他们之间会达成什么结果呢?洪钧这时候真希望自己在维西尔上海公司能有个什么朋友可以向自己通报一些信息,洪钧有些后悔没有尽早在维西尔上海建立自己的关系。

洪钧一路想着,已经开进了首都机场的地下停车场。他把车停好后来到国内航班的到港大厅,信息屏上显示着从上海飞来北京的国航CA1516航班将会正点到达。等着接机的人好像比往日少,大厅居然显得有些空旷,洪钧一边溜达着一边接着动他的脑子。

洪钧琢磨了两天,心里已经大致有了思想准备,他估计科克会要求杰森把自己提升为维西尔中国公司的销售总监,成为在维西尔中国公司仅次于杰森的二号人物,这也是洪钧当初离开ICE的时候为自己设想的职位,来了短短三个多月能拿到这个职位,洪钧感到了一丝宽慰,自己当初迫不得已选择了被ICE开掉,到今天终于得到了回报。

洪钧估计杰森会和科克一起来北京,杰森是应该全程陪同他的老板的首次中国之行的。洪钧本以为杰森这两天会给自己来个电话,但杰森没有任何动静,洪钧明白杰森一定是心里有怨气,他一定是宁愿自己主动提拔洪钧,而不愿意在科克的提名甚至压力下才这么做。

广播里提醒CA1516航班已经到达,洪钧往前凑了凑,站到接机人群的最前排,他估计坐头等舱的科克和杰森应该很快出来,杰森按级别是应该做商务舱的,但是当他陪同科克坐同一个航班的时候,也可以坐头等舱。

洪钧伸着脖子向里面的托运行李提取区张望着,真巧,CA1516航班的托运行李传送带正对着洪钧站着的地方,洪钧一眼看见了科克。科克和洪钧在新加坡见到的时候没什么变化,没穿任何冬季的衣服,西装上衣还被脱下来搭在手推行李车的扶手上,只穿着件衬衫。洪钧想,如果科克的托运行李里没有大衣一类的衣服的话,看来在去爬长城之前得先和他去买些御寒的衣服了。

洪钧发现科克是一个人,杰森不在旁边,杰森怎么会不来呢?洪钧想到了杰森经常是不按常理出牌的,看来杰森这次是气坏了,他一定是故意不来北京,以此来表现和发泄他对科克和洪钧的不满。洪钧的心里有些打鼓,杰森这样把矛盾挑明了,日后洪钧和他怎么相处呢?难道这种效果正是科克想看到的?

科克已经从传送带上搬了一个巨大的旅行箱放到了行李车上,然后推着车缓步向外面走来。洪钧冲科克招着手,科克很快就看到了,推着行李车的右手没有离开扶手,而是把手指向上抬了抬,算是打了招呼。

科克一脸笑容走到洪钧面前,首先向洪钧伸出了手,洪钧握住科克的手,还没来得及问候,科克已经开口说:“Jim,我是专门来北京当面向你宣布一个消息的,你已经是维西尔中国公司的总经理了。”

洪钧愣住了,一时没想到应该如何回答,只是觉得自己的手心里出汗了,他正要从科克手里抽回手来,科克却更紧地握住洪钧的手并摇了摇,冲洪钧眨了下眼睛说:“Jim,顺便提醒你,你以后可以坐商务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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