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大头,你给曹上大学去?”驻车岘村大队的公社干部吴秘书对正在数羊的车富平说。可能是急于把羊数清点清楚得缘故,注意力太集中的车富平根本就没听到这句话,更别说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吴秘书了。
生产队牲口组给车富平有一个具体的基本的要求:羊出圈要数数,羊进圈要够数。每天早晨出圈,车富平把羊圈门开一个小缝,一只一只的往出放,他就一、二、三的一个一个地数。数完后,在圈墙上用手里拿的牧羊鞭的杆子,写下三十二或者三十三。回圈的时候,也是如法炮制的一个一个放进去。待最后一只羊进了圈,习惯的看看窑圈墙上早上的数字,一模一样,如释重负,低着头,拍拍布褂子上的土,准备回家。
看着办好这一切的吴秘书见车富平没回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
“啊呀呀,吴秘书,你怎么在这达啥?”车富平这才醒过神来。
“上大学?”初中毕业后,和羊打了五、六年交道的他,对这个词、这件事,说实话,在他的意识里,感觉不到好,也感觉不出不好,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吴秘书的问话。左手不停地挠着汗渍尘土粘结的头发,右手的放羊棍在地上乱画着,噘着嘴,欲言又止。半天咕噜出了一句,“这我要问问我达达才行。”
“好的,好的,就是要和你达达商量一下。你们爷父子商量好了给我个回话。过两天我要给公社上报来。”吴秘书说。
驻大队的吴秘书,他每天的上班就在这个大队上。一年之中,只要公社捎个话说有事,或者开会,他就去公社一两次,其余的时间全在村上。他不下地干活,重点就是了解社情民意。可以说村上的那个人姓甚名谁,谁家几口人,性格怎么样,谁家生活好一点,谁家困难一些,在他的心里是一本账。每次的救济粮、救济款他掌握的也比较公平。至于前天接到公社要选一个上大学的人选的通知,他也是经过了三番五次、五次三番的权衡之后,和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四个生产队的队长开会研究之后,才决定由他通知车富平的。
吴秘书回他经常住得大队址的方向和车富平回家走得是一条路。车富平给吴秘书讲了这几年他放羊的收获。
“刚放的时候,每次出圈、回圈的数清羊数难了我一年半。每次快要数好时,有的羊突然跑过来,有的羊突然跑过去。错了,又得数一遍。光数羊,得好长时间。有一次,过去一个放羊的老汉给我教了一个办法,总算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车富平给吴秘书说。
“上大学,政策要求很严。咱们车岘村有几个高中生,不是家庭出身不符合根红苗正的要求,就是有的已经结婚,还有的在生产队表现不好。就像二队的顾富安,尽管是个高中生,小伙子的字写得也不错,队上分配让他办个黑板报,写个批判稿之类的,他态度很不积极。上次富农分子顾老四,在切洋芋种子的时候,把切着剩下的那半拉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洗都没洗,一个人在那儿吃得脆响。就因为这件事,队上让他写个批判稿,他还倒说是那人饿了才吃的。要不,谁会吃生洋芋。他这个态度很有问题,我们要选就要选听党的话的人,思想上信得过的人。二队的队长还特意推荐过他,我当场否决了,这样的人根本不予考虑。你家是贫农,为人老实,没啥想法。比较来,比较去,尽管你只有初中文化,但其他方面都很符合要求,靠得住,我们也就放心了,起码不会闯出麻达来。”吴秘书边走边给车富平上政治课,这些可以说是车岘村的一级秘密,他能有幸听到,看来这个大学生非他莫属了。
尽管已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了,可一直生长在小山村,只知道要把羊数点清楚,连上大学究竟好不好的问题没有弄明白的车富平,他那里知道作为干部的吴秘书会亲自屈尊登羊圈来告诉他车岘村大队“一级秘密”背后的故事。
吴秘书,名字叫吴德兴,文东市秦纪县人,他的老家距离他现在驻队的承安县车岘村有一百二十里的路程。十六岁高中毕业后,在家种了两年地的他,十八岁那年,公社武装部摸底的适龄应征入伍的青年中,他顺利地通过了各项身体检查和政治审查关。最难忘的要算离家出发的那一天了,木讷的父亲也不知道儿子此去会是什么样子。脸上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可同样心理的母亲,在知道儿子通过了,已确定是一名人民解放军的几天里,她总感觉有啥事似的。话变得少了许多,做饭时有时会忘记放盐,或者会多放一次,为此家里人老说她。可他们哪里知道母亲没说出口的心事。
今天一大早,公社武装部的刘干事到了吴德兴家。他的主要任务是负责把吴德兴平安地护送到公社,再由部队上来的人统一安排在秦纪县集合。母亲一直在掉眼泪,连生产队上安排刘干事吃的饭都是吴德兴的二娘做的。在家里,吴德兴把刘干事拿来的军装换上,背起军用包、戴着军帽的小伙子看上去明显的精神了许多。一向很少笑的父亲,看见儿子的样子,脸上也绽出了笑容。男人毕竟心宽,想得也不是那么多。在与母亲告别的时候,躲在小屋里的妈妈一个人不停地用手背擦着从眼眶里控制不住的几乎是自流而出的泪水,伤心地哽咽着。这让一直像灯影子似的按大人、大队书记、生产队长、刘干事意志行事的吴德兴没了主意。看见母亲的样子,心里有很多的话,可张开口吐不出一个字。他也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伤心,泪水涌出了眼眶,母子俩泪汪汪的看着,可结果是他也哭了起来。听到哭声的刘干事、生产队长、父亲、邻居都聚在了小屋子的门口。刘干事是当过兵的人,有过同样的经历。他已接过见过不止一个一次这样的场面。在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时,他镇定的钻入了小屋里。一番既坚持原则又有高度灵活的一席话,让吴德兴擦干了母亲的眼泪。在乡亲们的注目礼中,吴德兴迈出了军人的第一步。
儿子当兵,母亲流泪。这样的场面在中国不知上演了多少次,多少回了。对于中国,是司空见惯的事,可对于一位母亲她的感受是最为深刻和清晰的:当兵就是为了打仗,打仗就要死人,可能死的那个人中就有我的儿子,我不希望我的儿子死,让他好好的活着。
车富平的姐姐车菊平,小学没念完,已经有些力气的小姑娘,就帮着父母给家里挣工分。转眼间,十个年头过去了,小姑娘变成了大姑娘。已二十二岁的菊平,人算不上标致,身段也不怎么苗条,却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两条辫子又粗又长。尽管生活条件不好,可人长得瓷实,天生发育的很好。力气在同龄的姑娘中可以说是最大的,干活从不知道惜力气,粗蛮中透出几分野气、一分可爱。就因为这个原因,曾多次受到过生产队的表扬。在生产队的姐妹中还有一定的号召力。车岘村规定:生产队表扬一次,奖一个工;大队表扬一次,奖两个工;如果能得到公社表扬,一次奖四个工。在为生产队打筑一个小塘坝的工作中,她的女子突击队因为干得快、干得好,最后经过生产队、大队逐级上报,还得到了公社的表扬。这在车岘村的历史是不多见的事。
吴德兴在部队里,他的高中文化很是吃香,办黑板报、写批判稿子之类的活在同一年去的兵当中,只有他一个能拿得下。第二年就升任到了连队当文书。在复员回原籍的人当中,也是绝无仅有的被部队推荐给了文东市军分区,在地方上安排了一份工作。这确实是儿子的本事,母亲还有点后悔如果因为自己的眼泪儿子去不成的话,也就不会有今天儿子是公家人、吃公家饭的事。看来,一切还是在命中。
吴秘书自参加工作以来的二十年中,在承安县的十五个公社,调来转去的总有八、九个了吧。在村上的工作有这么几项:一是阶级斗争路线教育;二是了解社情民意;三是维护地方稳定;四是督促缴足公社的征粮任务。一言以蔽之,起着上情下达,下情上传的作用。他的吃饭,公社每天补助三角钱,伙食标准是早餐一角,午饭、晚饭二角。大队规定,挨家转,如果谁家要收吴秘书的饭钱,就自家出白面、鸡蛋。一般是早饭鸡蛋汤加白面饼子,中午是臊子面,晚上是浆水面。一年四季,天天如此。吴秘书习惯了,也不觉得有倒胃口的感觉。有的家里没有白面、鸡蛋,钱就由生产队收取,谁家做就把一天的一斤面、两个鸡蛋由生产队的会计发给谁家。奇怪的是,吴秘书还有他之前的几任驻队干部都没有因为会计的工作原因而影响干部的吃饭。村里所有的人都能接受,也从来没有人提出过不同的意见,反对的意见可能想都没想过。公家人就要吃公家饭,公家饭自然肯定比自家饭要好,千儿八百年了,中国人都知道。晚上住在大队办公室。吴秘书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听听收音机,翻着把每一期《文东日报》的每一个版面从左上角看到右下角,这几乎成了他的习惯。之所以这么认真,一是为了打发时间;二是主要的是了解掌握最新的阶级斗争新动向,明确批判的方向,始终保持和党中央一致。看完、听完之后,在大脑里还要过上那么一两遍。有些新的提法还要反复的看上几遍,然后在经常随身带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理出个头绪,列出一二三四条的,也好在生产队长的会议上讲清楚。有那么几天,有些重要的精神学习结束时,可能村上有的人已拉过两个觉了。做干部的其实也很辛苦,只是不能给别人说,这主要是属于政治秘密。对于各个生产队的队长,他们主要知道个结果就行了,过程说白了不是他们份内的事。
几乎天天同样内容的收音机节目确实听得有点耳朵疲劳。可除了它,还真的再没有别的依靠。妻子在家种地挣工分,除了偶尔有事时相互来去一两封信,大部分的时间,各过各的,何况相聚一百来里地的。一双儿女,还有老人的平安健康是每封信的主要内容。每次领到工资,留足他的饭钱,其余的都辗转托人带给了他的父亲。家里每月有了他给的十五元钱,老人、小孩都穿得和他差不多,在村上体面的活着。只不过这种感觉,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很明显,慢慢地由明显变得不太明显了,现在只是生活,没有了感觉。寂寞的时候,最容易想到的是新婚的晚上。有时对性的奢望会让他辗转反侧。可一联想到他听说过为此犯了大错,甚至有的人为此而自杀的消息后,脊背后总会有一阵接着一阵的寒气袭来。冲动会毁了大事的。这些背地里涌动在心里头的东西,随着村里的一声声鸡叫、下地人赶牲口的吆喝声而停止。
晨曦透过纸糊的窗子,把朦胧也带了进来,昨天已经过去,新的一天又来临。
下雨天是庄农人天然的假期。男人大多窝在被子里,有的甚至吃饭的时候,孩子端过来,趴在炕头上,身上还盖着被子,狼吞虎咽上两大碗,碗往旁边一推,翻个身接着睡。女人们则忙着拉鞋底,补袜子,洗捣大人孩子们的衣服,还要准备过冬的褥子、被子,裹脱、棉裤。
车菊平帮妈妈洗完家里的被面、单子,该换洗的衣服,吃过午饭,平时闲不住的她,一个人静静地在炕上足足地坐了五分钟。看着窗外依然飘落的小雨,脑子里在翻腾着找个啥事做。可就是一时半会想不出来。百无聊奈,这在她的性格里很不习惯。看着没有糊顶棚的屋子里的椽上、檩子上,还有用谷子秆做得参子上吊着的一串串的灰尘。有的由于时间太长,她站在地上一伸手可以够得着。想学着父亲白天睡一会觉,由于平时白天没睡过,不习惯,怎么也没瞌睡,刚盖在身上的被子又揭开了。感觉这会应该有事情要做,就是卡在脑子里冒不出来。突然,贴在墙上的车岘村奖给她的一张红纸让她茅塞顿开,内心的喜悦一下子全部的写在了脸上。
想到了就做,说走就走,这是菊平火急的性子。右脚迈出了门槛,左脚还没有抬起,怎么又停了下来。侧着身,不对,还应该有个啥事?蓝布褂子的一个衣角闯入了她的眼睛,就是吗。应该打扮打扮,第一次去见当干部的,得体面点。脱掉刚才帮妈妈干活时穿得蓝衣裳,在炕台上的门箱里翻倒了半天,总算在箱子底下找到了喝酒时阿公家送得定情物——一件浅粉红色的的确良布上印着小红花的衬衣。穿好衣服后,又拿起了不知用了多少年的一面小镜子。没了镜架,背面用一块黑色的圆布缝着,只露出了一个很小的圆,闪着明光。对着镜子分别前面的、右面的、左面的、后面的头发,各梳了一梳子。再把镜子在脸上上下左右的移动了一圈。因为镜子太小,容纳不下她和正常人一般大小的脸面。也没有润面油啥的,好在现在青春的脸上正泛着光彩。因为此时心里的一阵阵兴奋紧张,脸上不时会泛起一圈又一圈的红晕,光彩照人。一切感觉满意了,这才两只脚一前一后地跨出了门槛。
“妈,我到吴秘书跟前取我的奖状去了。”车菊平给上房里正在给弟弟富平补袜子的妈妈喊着打了声招呼。
“路上小心着,滑得很。”妈妈自然体会不到女儿的高兴,就这么随便地安顿了一句。
这个奖状可不一般,车岘村可能是第二个吧?第一个是土改时的一个叫古三娃的人得的,可古三娃已陨灭人世已快二十年了。天还下着小雨,车菊平手提着半挽的裤子,一路上小跑来到了大队办公室。
大队址的院子里,有两间土坯房,一间大的是开会的,一间小的是值班用房。值班房平时都空着,如果有驻队干部来,理所当然的就成了现在吴秘书的宿舍和办公室。
在大队址的大门前,车菊平还记着把挽起的裤管放了下来。门是虚掩着的,她小心地推开了门。忽然传来嘹亮的“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得是***思想”的歌声。这刹那间飘来的歌声,让她心头一怔。停一会,继续朝吴秘书住的房子走去。
下雨天,吴秘书也没啥事。他可能比这个大队的任何一个人更寂寞,不怕费电池,把收音机的音量开到最大处,欣赏着聆听着这首不知听过多少回了的老歌。
站在吴秘书房子的屋檐下,菊平静了静神,做一个深呼吸,让紧张离自己远一点。站在门外,她看见门没关,有一条缝,可里面的任何东西看不到,除了只能听见的一直在唱的《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声外,再没有一点吵杂的声音,也可能是收音机的声音太大的原因。她在外面站着,听着,她也熟悉这个音乐和歌曲,她知道,这是最后一句,等到结束时,她再敲门或者直接推开门进去。
“吴秘书。”她喊了一声。里面没动静,可能吴德兴还陶醉在乐曲之中,没有回过神来。
“吴秘书。”声音比第一次稍微大了一些。
“谁?”吴秘书回了一句。
“我,车菊平。”
“嗷,菊平,你有啥事?”吴秘书也和大队上的社员一样,年龄和他差不多的、或者比他小的,都叫名,不称姓,大家也都适应了。
“进来,进来,外面下雨着呢,快进来。”说着的同时,把门打开了。
干部有时也紧张,刚从被窝里溜出来的吴秘书忘记了穿裤子,只穿着一条线裤。
“菊平,你坐。不好意思,我把裤子穿上。”
看着穿好裤子的吴秘书,菊平说,“夜个我们队长说,公社给我发的奖状下来了,说是在你这达,他让我来取。刚好今天下雨,有时间,我就过来领。”
“对,对。夜个我刚从公社领回来。”说着,从抽屉里取出来,递给了车菊平。
车菊平看着拿在手里的一张黄纸,上面一条红色波浪线的中间,有一颗红色的五角星,五角星的周围被一圈长短排列整齐的红细线包围着,寓意是红色的五角星在放射着无限的光芒;左右两边,分别竖着一杆红缨枪,红缨枪枪脖子的地方拴着红色的流苏,直线样的与枪杆一般长,看上去很别扭;底边绘着麦穗谷穗,也是红色的。中间漂亮的毛笔字写着:奖状,奖给车岘村第四生产队生产标兵车菊平同志,以资鼓励。某年某月某日。在年月日上面盖着公社的大红印章。
车菊平看过后,想着外面还在下雨,折叠又怕折坏,正在为怎么拿回家犯愁。
“吴秘书,把你的报纸包一下,要不就下湿了。”
“菊平,不急吗。我来大队也两年多了,你还是第一次来我这儿。坐会再回去。”看着一直站着的车菊平,吴秘书说。
车菊平也想着家里的活上午干完了,这回没啥事,既然来了,顺便参观参观干部住的地方。心里情愿地坐在了吴秘书的炕沿上。两只还带着泥的脚在有节奏的敲打着炕墙,无聊且有兴趣地看看房子的顶棚。顶棚是用报纸糊着,平平展展,没一点褶皱。墙用白灰粉刷过,玻璃窗子也不遮光,整个房子里亮亮堂堂。桌子上有收音机、报纸、笔、笔记本。还有红铁皮上画着大红牡丹戴着盖的保温瓶。这些,她的房子里没有。
吴秘书给菊平倒了一杯水递过来。还在转着脖子欣赏“好房子”的菊平没缓过神来,看见眼前的水杯子,本来想说,“不渴,我不喝。”不知哪来的慌乱,伸出的手没抓着杯子,水洒了一地。好在是用土打实的地,杯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完好无损的倒在了地上。
“我闯祸了,吴秘书。”车菊平赶紧拾起了睡在地上的杯子。
“不要紧,不要紧。杯子好着来,就当是洒洒水,压压土。”吴秘书安慰着说。
“奖状你看过了,可你现在还不能拿回家去。”吴秘书说。
这可有点出乎车菊平的意料。队长说好的让她来取,怎么吴秘书又变卦了。
“我是听了刘队长说的才来取的,要不我还不敢来?”车菊平给吴秘书解释着说。
“菊平,奖状肯定要给你。还有你们生产队的老刘,他也不明白这个发放程序。我的意思,等农活稍微闲一些的时候,开一个大队会,在会上宣读一下公社的表彰决定。在全大队的人面前,让你露露脸,风风光光地把奖状领回去。我们做得是正大光明的事,从你的身上让大家都受到鼓舞,更好地向你学习,把每一个人的劳动积极性都调动起来,让车岘村的人过上好日子。”吴秘书把本来在大会上讲的话,全透露给了车菊平。只不过是这时的菊平可能并没听进去几句,更别说吃透精神、领会它的重大意义这些深层次的东西了。
“看来,刘队长没明白你的意思,你也没给刘队长说清楚。”
“本来吗,昨天才刚从公社领来,这老刘还性急,这么快得说给你。你今天也没白来,也算明白你这个荣誉的重要程度。这个荣誉,不光属于你个人,属于你们第四生产队,更是属于我们车岘村。你为咱们车岘村争了光,我也跟着沾了你的光。”吴秘书又补充了这么一大段。
“吴秘书,我晓得了。这样我也好给家里人说。再没啥事,我回去了。”听到车菊平要走的话,吴秘书这会一直平静的心里,突然间泛起了波澜。两年多时间了,在车岘村,在他住的地方,单独的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确实还是第一次。一个男人本能的需要驱使他想干一件一生中只有冒险才能完成的任务。他把着急的心变作了委婉的话语。
“菊平,急啥来吗?反正现在回去没啥事,我教你学着开开收音机,你学不?”
“我手笨,给你开坏了咋办?”没有一点戒备的车菊平,心里还真的很想摸摸这个能唱歌、会说话的小铁皮匣子。
“简单得很,你看这么一扭就开,这么一扭就关。这是调台的,你想听啥就选啥。保证你一学就会。”
已经忘记使命的车菊平这会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对这个新东西的好奇之中。吴秘书在教车菊平怎么操作的时候,腮帮子贴在了菊平的脸上,菊平也感觉到了不自在,可对收音机的神秘让他把这个“感觉”搁在了脑后。
菊平根据吴秘书的指点,一会儿“呜呜”,一会儿丝啦啦,一会儿声音大,一会儿声音小,一会儿没动静。完全陶醉在这个她听过、见过,可从来没有在手里拿过,更别说自己亲手开一下、关一下的收音机给她带来的快乐和有趣之中。
菊平犹如一朵开在山野的菊花,一支馥郁的野萍,身上散发着纯洁的天然的芬芳。这股醇香在这个时间这间房子已完全的融入在了吴德兴的血液里,渗透在他的整个神经系统,心头间弥漫着欲仙的神往。看着专心致志摆弄收音机的菊平,在吴德兴的眼里,已不是平日里的那个疯丫头。是仙女,是他梦寐想见的那个女人。身底下的抽动,导致了站姿的不规范不稳重,有点跌撞的样子,几乎要压在菊平的身上。
“吴秘书,你咋了,差点跌倒?”菊平之前从来没体会过这么近的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并且忘记眼前的吴德兴是个干部,是公社的吴秘书。身体内也泛出了一种过去从未有过的感觉,一点说不上的快乐还是痛苦的冲动也流淌在她的身上,脸上不时地会浮现出一波一波的红晕。
“菊平。”吴德兴的声音变了腔调,抖动着莫名其妙的叫了一声。菊平从来没有见过男人,只是本能的感觉可能会发生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她确实不知道。只是这个异常的声音,似乎触到了她的心底。下意识的躲闪了一下,可炕沿挡住了她的退路,被吴德兴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她手里的收音机在一个男人力量的惯性作用下,顺势飘在了被子上。可收音机里正调出的一段评书,还在那么卖力的歇斯底里的说着。
“吴秘书,你这是干啥?”不知道拒绝,还是接受。吴秘书的嘴已碰到了菊平的嘴唇上。这是她成熟之后的第一次,就像一个导体,在没有电流的情况下,始终处于睡眠状态,可一旦有了电,就会立刻被激活。一股流动的东西迅猛地在她的身体的各个部位飞快地奔跑着,脸上的红晕一遍又一遍的燃烧着,在充满快乐的刹那间,她感到了害怕。脑海里闪过——这就是平时在田间地头偶尔听到的嫂子、姨婶们经常开玩笑时说到的那事。当菊平意识到了什么时,奔跑在身上的电流像似拉了闸,她的心彻底地平静了下来。
“吴秘书,你咋这样,我不是坏女人。”推开了还在抱着她的吴德兴。像醉汉一样红着脸的吴德兴,看着菊平。可能他想解释,想说对不起,可已经做了;想说我喜欢你,这不是他份内的。嗫嚅着,感觉非说不行,可一时的语塞,结巴了一会,还是没听到他的声音。只能让他的两只比平时瞳孔放大了一倍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还在喘气的菊平。
“我不是坏男人,菊平。”终于把这句心里想说的话,在嘴上流了出来,变成了声音。
“你不是坏男人,咋干坏事呢?”嗔怪地语言中透出一种软绵的语气。
“菊平,你还小,我没干坏事。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心思。”
“你一天吃的白面饭,听着收音机,看着报纸,不下地干活,还有啥心思?”菊平追问了一句。
“我过完年,从家里出来,一到公社,就来到咱们大队,大半年没回家,每天晚上一个人睡在这儿,很孤单,只有靠听收音机、看报纸打发晚上。有时想婆娘、娃了就写封信,让大队有去公社的人带着发一下。也好长时间没见家里的信了。”吴秘书的这番话,菊平似乎明白了一些其中的意思,又觉得跟她还是没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下一句该说些什么。看着吴德兴,似乎不再那么陌生——是一个男人,不再是一个神秘的干部。
“我要回去了,吴秘书。”
“菊平,把你的头发梳一下。今天的事,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也千万不能给任何人说,一定要记得牢牢的。”
“吴秘书,我记住了,给谁都不说。我知道,说出去对我也不好。”
“这我就放心了。奖状开会的那天一定给你。闲了到这达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