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没有了战乱,古籍可以安心地守候在南国书城。不过,由于年代久远,古籍也正在日渐老化。为此,天一阁专门成立了一支古籍修复小组。那天,我跟随天一阁的专家贺宇红,走进了修复工作室。原以为修复古籍的,应该是戴老花眼镜的老学究这样的人物,没想到,现在的修书人都是一群以80后为主的年轻人,他们多是大学文献专业的毕业生。八张工作台整齐地摆放在工作室内,每个工作台上都有一盏专用台灯,旁边是毛笔、镊子、刷子和糨糊等工具,他们熟练地操纵着手中的镊子和毛笔,在一页页泛黄的纸上寻找虫蛀残缺的地方,然后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掉多余的部分,再用软纸吸干多余的水分。分页修复,再加上前期的处理工作和后期的整理,一共要历经十几道工序,方能让一本古籍重新焕发光彩。而这期间的每一道工序,都必须要这些组员细心备至,才能保证古籍最终的修复成功。
这些年轻人,穿着打扮颇为时尚,然而他们所做的工作,貌似与现代生活“格格不入”。他们是在用青春的心,来呵护古代文化,犹如一位位园艺工,在侍弄年代久远的古柏盆景,使它们故枝绽新芽,让那一枝枝嫩绿,舒张开稚涩的身躯,凭借一缕阳光的温暖,顽强地生长,展露出生命的真实。
衔环结草七塔寺
公元858年,当时有江西分宁宰任景求舍宅为寺,敦请天童寺退居方丈心镜藏奂禅师居之,是为七塔寺的开山始祖,寺初名“东津禅院”。
在七塔寺西边不远处,有一座桥,叫灵桥。在南宋时,灵桥称作东津浮桥。一座桥与一所寺院,其名字有着“亲戚缘”,是巧合,还是有着必然的内在联系?我宁愿相信它们有着内在的联系,若然,那就隐含着这样的道理:行色匆匆的人们,跨越过那座东津浮桥,仍然行色匆匆地往前赶。蓦然回首中,他们发现了七座石塔,塔的后面,就是静谧的东津禅院。这个时候,人流会有些涌动或滞缓,自然会有一些人漫入了寺院。那些进入寺院的人们,或许会在阿弥陀佛的余韵中得到一种顿悟,释怀于往日的纠结乃至于苦难,轻松而淡然地散居在七塔寺的周边,蔓延其生命和后代;当然,也会有许多的人,继续往前走去,寻觅各自的人生目的地。
寺院前面,为什么要建造七座石塔?那塔里会有舍利子吗?照我们俗人的看法,石塔应该有镇邪的作用,也可能在告示人们:要多做善事,比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寺院前面,一边是四座塔,一边是三座塔,为什么不建造八座石塔呢?从美学来讲,貌似不够平衡。至于其间的禅意,是不是暗示我们: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需要不断地去寻求新的平衡支点?
20世纪90年代初,我家就在七塔寺不远处,上班途中每每路过七塔寺,总会在七座塔间盘桓少顷。在一个冬日的早上,终于熬不住疑惑,走进了七塔寺,去拜揖那里的方丈。当时的方丈月西大和尚延请我进入他的房舍,给我谈着佛义。我似懂非懂,只有聆听的份儿。至于那个疑惑的问题,我始终没有提请,也许是潜意识里怕月西大和尚笑我的浅陋。告别他的时候,在门口遇见了一位眉目清朗的年轻和尚,他叫可祥,刚刚从佛学院毕业,来到这里拜月西大和尚为师父。当时,可祥正在洗衣服,双手被冰水冻得通红,他合十问候我,眼神很清澈,就像秋天的高空,没有一丝的云翳。1993年,月西大和尚圆寂后,其高足可祥法师秉承师父遗训,带领全寺僧俗四众,重修了圆通宝殿、三圣殿、钟楼等,开辟了“栖心一览”文物陈列室,重建了东厢房,新建了鼓楼,改建了山门牌楼,创办了七塔佛学文化网站,编辑出版了《七塔禅寺五百罗汉图》《月西大和尚圆寂十周年纪念集》《七塔禅寺》《七塔禅寺修复开放二十周年纪念集》《七塔寺人物志》等书籍,使七塔禅寺法脉得以延续,祖庭得以重光。2003年3月25日,可祥法师荣膺七塔禅寺新一任方丈,寺院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
七塔寺的全称,叫作七塔报恩禅寺。
报恩,即报答恩情,是中国传统的伦理道德。人的一生中,小而言之,从小时候起,就领受了父母的养育之恩;等到上学,有老师的教育之恩;工作以后,又有上司、前辈和同事的关怀、帮助之恩;年纪大了之后,又免不了要接受晚辈的赡养、照顾之反哺——这也是小辈报恩于长辈养育之恩的美好行为。大而言之,作为单个的社会成员,我们都生活在一个多层次的社会大环境之中,都首先从这个大环境里获得了一定的生存条件和发展机会,也就是说,社会这个大环境是有恩于我们每个人的。如果人与人之间缺乏感恩之心,必然会导致人际关系的冷淡。
知恩、感恩、报恩,是三个互相连贯的发展阶段,不知道别人对自己的恩德,就谈不上感恩;有了感恩理念,才可能有报恩的行动。感恩与报恩,是一对同义词。但是细细究来,好像有些区别,单单从字面上理解,感恩是一种心态,报恩是一种行动。感恩是一种相对的静态,报恩是一种相对的动态。虽然至今我还不懂佛教的玄妙,也没有搞明白七塔寺前面的石塔,为什么东四西三?但是,我知道,做人要知恩,更要有感恩和报恩的心态和行动。中国古代有个衔环结草的典故,说的就是报答恩德的感人举动。那么七塔报恩禅寺的寺名,是不是借名来警示凡人呢?
南塘老街&月湖盛园
去南塘老街遛弯,最好是在一个雨夜。雨不要太大,是那种蒙蒙细雨,不然就会有淋漓之苦;夜也不要太深,不然,就会有一些寂静的心慌。
那一天,我走进了老街,虽然挑了一个迷蒙的雨夜,不过人流还是很密。人们在传统小吃店,品尝了年糕汤、黄鱼面、猪油汤圆、龙凤金团、豆沙八宝饭、猪油洋酥糕、鲜肉小笼包子、烧卖、水晶油包、鲜肉馄饨等等以后,咂巴着嘴巴,似乎漫无目的地游走于老街。也有很多人,在宁波一副、赵大有、汲绠斋、草湖食品的传统品牌店铺门口,排起了长队,购买着他们钟爱的特色糕点和小吃。
我去了一家老乡开的“余姚黄鱼面馆”,稀里哗啦地消灭了一大碗黄鱼面后,也漫无目的地随人流四处瞎走。
陡然抬头,看到了一块门匾,上面写着“袁牧之故居”。这是一幢饱经岁月风霜的江南宅第,它在当时也应该只是一般的民居。不过,说起房子的主人袁牧之,则是一个重要的文化符号,他在中国电影史上的地位是不可复制的。家喻户晓的《毕业歌》,就是出自其成名作《桃李劫》,编剧和主演都是他,那一年袁牧之25岁。他主演的电影《风云儿女》中,有一首以后成为国歌的《义勇军进行曲》。1937年,他编导了中国有声电影艺术走向成熟的标志性作品《马路天使》,正是这部片子,使周璇成为大腕。如果不是袁牧之的力推,周璇可能到老也只是在电影里跑跑龙套,演着小丫头、老妈子一类的不起眼的角儿。
袁牧之故居的南边,就是同茂记。让人好奇的是,在同茂记的大门上,“官记酱园”四个大字赫然在目,比它的店名“同茂记”显得更是霸气十足。“官记”二字,说明它不是兼打酱油的民营杂货店。官记是经过地方盐运司批准,衙门发牌的,又称官酱园。在以前,制酱用盐,酱可代盐,盐是政府税收的主要来源之一,控制很严。这就说明了同茂记的社会背景,是交关结棍滴。
在南塘老街,可以感受到宁波文化底蕴的深厚,这是精神层面的享受;当然,也可以品尝具有宁波地方特色的各种小吃,这是物质享受了。
可以这样同时享受精神和物质美感的地方,在宁波市区还有一处——月湖盛园,它是中国第一个以江南院落为改造蓝本的商业街区。我们都知道,上海新天地是石库门建筑,南京1912是民国建筑,成都宽窄巷是北方四合院建筑。月湖盛园,则是时间与记忆沉淀的结合体,在深厚的历史深处,渲染着时尚的笔韵。那种古朴中的时尚,时尚中的复古,令人品味再三而悦之。月湖盛园,一处延续人文历史脉络和保存历史记忆的城市区域,让“过去”的过去,停留于月湖盛园,并通过现代空间的方式全新演绎。
相比较而言,南塘老街比较平民化,像个小家碧玉或者邻家小妹,是“杏梁日始照,蕙席欢未极。碧玉奉金杯,渌酒助花色”的情趣;月湖盛园比较贵族化,像个豪门贵妇或者知性女性,是“低回转美目,风日为无晖……传看千万眼,缕绝香不歇”的风韵。从两者身上,透露出来的,是宁波曾经的社会生活的历史痕迹,有着一些幽香,也有着一些沧桑。
不管是宁波人,还是外地来宁波游玩的,大伙儿好像都喜欢去这两个地方。既可以享受口福,又可以领略江南水乡特色建筑之韵味。或许,他们还有着一种潜意识的渴望:要在马头墙下、石板路上,捡拾少年时滚铁环、抽陀螺的旧梦,重温四合院里十六家房客熙熙攘攘的闹猛,寻觅夫妻间吵架时众人相劝的仗义,再现小巷口各种贩卖冻米糖、甜酒酿、糖炒栗子、老鼠药乃至于磨剪刀、补鞋修锅、结鸡劁猪的摊主吆喝的市井风貌……
旧城改造,几乎碾平了所有的老房子,也埋葬了人们热切的小巷情结。现在,有了这两个地方,无疑再次勾起了人们断线了的记忆。当然,更绵延了一种刻骨铭心的很世俗的群居文化。
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考虑,现代人是不是应该把旧城改造的重点,放在“保护”上,而不是“重建”上。重建的,毕竟流失了原有的韵味。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有三条河流同时滋润一座城市,这在世上好像是比较少见的。
姚江发源于余姚市大岚镇夏家岭龙角山,流经上虞、余姚、鄞州和江北,汇入甬江。作为宁波“母亲河”的姚江,是宁波境内一条集水利、农灌、渔业、航运和饮用等功能于一体的重要水系。从精神角度同时考量,姚江是一条文化的河流。传说中的舜帝生息在它的岸边,大禹治水藏图于姚邑;寻找长生不老神丹的秦始皇,在其水中渚地饮马;卧薪尝胆的勾践,于岸边练过复仇之军;高风亮节的严子陵,饮着它的水长大,第一个亮出了属于中国文人特有的傲骨;虞喜在它岸边的楼台里,专执地注视着天空,在太阳的行程中第一个发现了“岁差”;虞世南饱沾姚江之水勤练书法,使中国书法有了质的飞跃,连唐太宗也对他称师学艺;心学大师王阳明文韬武略的一生,起始于这条河流北面的瑞云楼,而岸边的龙泉山上,依旧保留着他传播“知行合一”学说的讲学处;民主启蒙大师黄宗羲,在它岸边喊出了关于“民为贵”的时代最强音;中日文化交流使者、被日本皇室奉为国师的朱舜水,一叶扁舟顺流而下,辗转漂流到扶桑,把先进的中国文化传授给了日本……
相比较而言,奉化江是一条政治的河流,源头为奉化市斑竹秀尖山的剡江,流经亭下、溪口、萧王庙到江口,与县江、东江汇合后始称奉化江,之后流入鄞州区,与鄞江汇合,最终在三江口与姚江汇合,形成甬江。当河水漫延至溪口的时候,它似乎与政治有了密切的联系。剡溪一定记得,那个顽劣的少年,曾经在奉化江里捉鱼摸虾。后来,他觉得奉化江这条小河,不能承载其“嬉戏”的乐趣。于是,他开始去珠江、黄浦江乃至于长江、黄河冲浪。奉化江,无疑成为蒋介石政治生涯的起点。不过,论“革命的资历”,同为奉化人的王正廷比蒋介石出道更早,同盟会、武昌首义、南北议和、巴黎和会、收回山东、北伐战争、抗日战争都有王正廷参与的身影……可以说,王正廷个人的历史,几乎就是一部完整的民国史。当然,奉化的政治名人不仅仅是蒋、王两位,只是有了蒋、王两位,就足以使中国近代政坛异军突起,风起云涌。
起源于四明山的这两条河流,犹如山之血脉,滋润着沿途的土地,更携带着人们的期盼奔流向东。那是一种什么期盼?是父亲的精子寻求母亲的卵子的期盼,更是太阳将要冲出海平线的期盼。
当姚江和奉化江蜿蜒进入宁波市区的时候,甬江伸展其热切的双臂,将它们左揽右拥于三江口,将文化的姚江和政治的奉化江,融合在一起,经过化学反应,中和为经济的河水,使得这座城市成为中国改革开放的前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