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通州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疲倦的更夫在敲着铜锣,心道走完这一遭就可以回去休息,待下一时辰再来,今日确是有些劳累,真是年岁大了不中用喽。想罢又敲起铜锣高声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到头上方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
灯火通明的知府衙门,上上下下布满了大红条挂,院内一座戏台。上面生旦净末丑,锦绣锻袍,舞枪弄棒,正唱着京剧《状元媒》。
“幸喜得珍珠衫称心如愿,天子主婚姻此事成全。但愿得令公令婆别无异见;但愿得杨六郎心如石坚;但愿得状元媒月老引线;但愿得八主贤王从中周旋,早成美眷――”台上女子唱过一段,台下掌声雷动,叫好声不断。
却是年过花甲的知府老爷家中又添了七房。
老知府与来往宾客推杯换盏,耳中听着阿谀奉承,心中想着后院小自己三十余岁娇滴滴的新娘,早已经魂不守舍。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知府起身招呼一声管家,向在座各位拱了拱手:“管家,陪好众位来宾,老夫不胜酒力,先告退一步,大家多喝些,一定要尽兴。”
“知府大人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哪敢挽留。”
“知府老当益壮,就连我们这些后生都自愧不如。”
“就是就是。”
老知府满面红光的摆了摆手,客套几句,在众人的起哄与奉承中走向后院。
推开房门,搓着双手挑起新娘的红盖头,看着美貌的娇娘这知府老头满脸色相,自桌上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笑着说道:“娘子,我们喝了这交杯酒吧。”新娘娇滴滴的接过酒杯,与知府一饮而尽。
老知府的手伸向新娘的肩膀,色咪咪的搂着新娘:“天色已晚,你我二人早些歇息吧。”
新娘低头娇羞:“依听老爷的。”
架子床摇晃不断,房梁上却有一人,但见此人一头长发随意拢在脑后,一双俊眉似远山,双目透着英气,高挺鼻梁,黑纱罩面,周身上下紧沉利落,身穿夜行衣靠。双手手腕处带着缠手,背背一把宽刀,刀鞘漆黑如渊。翘着二郎腿,背靠着房梁脊柱看向不停晃动的架子床。心道:“这年过花甲的老头居然时间这么长,算了,爷爷让他快活完再结果了他,兹当看一副活生生的春宫图。”
“啊……”老知府长出了一口气,觉得周身如虚脱一般,飘飘入仙。将头埋在新娘胸前不愿动弹,嘴中说道:“宝贝,你可疼煞我也。”半天却不听新娘静动。老知府慵懒的抬起头,看向新娘,却发现这美娇娘的双目圆睁,表情凝固在高潮愉悦的瞬间,显然是死去多时。
张华昌做梦也没想到有人居然敢来他的府中行刺,刚要大声喊人,却发觉嗓子一紧说不出话来。
眼前出现一名黑衣男子,这男子眼神揶揄,看着张华昌:“知府大人,深夜来访,打扰了。在下有几个问题,还请大人解惑,现在我解开你的哑穴,我问,你答,听懂的话就眨眨眼睛。”
张华昌心道来者居然躲避了层层守卫,潜到自己寝中,定不是等闲之辈,暂且答应他,再做打算。想到这里张华昌顺从的眨了眨眼睛。
男子随手一点,解开张华昌的穴道。
“三个问题。”他伸出右手竖起三个手指。
“威武镖局沈从文死于何等因由。”
“金单兰谱现在何处。”
“上月十九,你府中来了何人。”
张华昌低着头眼睛转了转:“沈从文盗走齐记钱庄万两白银,被下官逮捕,此人供认不韪,按我大明例律自当抄斩。至于大侠您问什么兰谱与我府中来了何人,小老儿确实不知啊。”
“嗯,你不知。”男子双目寒光四射,也不过多作话,伸出右手放在张华昌的肩膀上,手中较力,“咔嘣”一声,硬生生的捏碎了张华昌的肩胛骨,痛得老头还没吭声就昏死过去。
男子看着倒在地上的张华昌,用手捏着老头的人中穴,不一会,张华昌悠悠转醒,刚睁开眼便见男子已经摘下了脸上黑纱如鬼魅般的双目邪邪的看着自己。待张华昌看清其容貌愣了一下,突然吓得顾不得疼痛,赶紧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我说,我都说……”张华昌顿了一下:“金单兰谱是我在沈从文书房中搜到的,本想进京邀功领赏,却没想到被朝廷的李三公公先一步收走,至于现在那金单兰谱在何处,小老儿真的不知道啊!”
男子盯着张华昌,半晌,走到桌旁,拿起酒壶喝了几口,吧唧着嘴:“这酒不错。”随即看着张华昌:“上月初三,你心血来潮带众衙役巡街察道,忽见一妇人美貌多姿,回府后魂不守舍,经打探为威武镖局沈从文之妾,于是你便动了色心歪道,找来你那师爷商议,那师爷也不是好东西,与你出谋。正巧你与本地富商齐海不合,此人处处与你作对,奈何其朝中背景远大于你,你却奈何不了他。于是便与你师爷合谋,雇佣江湖下九流之小派将齐海一家老小五十余口屠戮殆尽,夺走白银万两,而后栽赃于沈从文。”男子说着眼中寒光爆射,张华昌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趴在地上满脸豆大的汗珠不停掉落。男子接着说道:“你为知府,在这通州府中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随便雇佣几个市井无赖做假证,又在牢中对沈从文屈打成招,便把威武镖局上下满门抄斩,唯独留下这沈从文小妾李氏供你享乐,这李氏却也是水性杨花贪图富贵之辈,死有余辜。”男子说罢看了一眼床上早已死去的李氏。转而看向趴在地下的张华昌:“我说的,可对否?”
张华昌早已吓得浑身颤抖,打着牙颤,磕头如捣蒜:“大侠,大侠……小人再也不敢了,该告诉你的小人都说了,求大侠饶了小人这一次吧!大侠想要什么,黄金!女人!小人都给你,求大侠放了小人这条狗命吧!”
男子双目寒光闪烁:“一,沈从文威武镖局仁义四海,你却将他一家老小满门抄斩;二,你欺男霸女鱼肉百姓无恶不作。就这两点你死一万次都不为过。”男子走到惊恐后退吓得说不出话的张华昌近前,蹲下身子:“如今满通州都是我的画像,你不会不认识我,既如此,你死后也算做个明白鬼。”说罢举起右拳似千斤之力砸在张华昌花白的头上,咔嚓一声如木瓜开瓢,张华昌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次日,知府遇刺身亡的消息传遍通州,府上不过一日大红便转作哀白,百姓却欢呼震天。但这一切都与走在官道上拿着酒葫芦的男人无关了。男人喝了口酒:“看来,要去闯一次皇城了。”
八仙绝味搂,乃京城第一的酒楼,共八层,毗邻皇城,因大明开国皇帝喜欢这里的美食味道,御笔亲封“八仙绝味楼”。因有御笔,所以常有不少文人墨客在此提笔走龙蛇。
第八层,一角落靠窗位置,男子望着不远处的皇城暗自思索:“这皇城戒备森严,我该如何去寻那金单兰谱。”男子眉头紧皱。
脚踏木梯声传来,豁然走上来一位青衣女子,手中一把油纸伞,直奔男子这桌走来。
男子一见便眼中露出戒备之色,心道自那日在普陀山摘采白玉菩提子时便一直跟着我,真是阴魂不散。
女子轻笑:“大侠,久仰久仰。”说罢也不客气,拿起竹筒中的筷子便吃了起来。
男子眼睛一眯:“你究竟是谁,为何总是纠缠于我,又怎知我在此处。”
女子看了看周围,低声笑道:“大名鼎鼎的大盗徐云要闯皇城,我当然要凑凑热闹咯。”
男子的眼神更是充满戒备:“少卖关子,快说。”
“我知道金单兰谱所在何处,不过你得替我办件事情。”
“哦?说说看。”男子眉头一挑。
女子低声说道:“暂且不说,今夜亥时,会天降大雨,可助你潜入皇城。你呢,只需替我拿到‘秋梧桐’即可。”
“秋梧桐?”男子诧异:“可是那百花门在江湖上发出千金悬赏的发簪?”男子转念一想,双手抱着臂膀靠在椅背上一笑:“你倒是做得一笔好买卖。”
“正是此物,我需要它另有用处,并不是为了那千金身外之物,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女子低头吃着菜,自顾自的说道:“宫中前月新晋一美人,名曰华妃,此女才貌双全,深得当今圣上喜爱。因其左胸天生有梧桐树叶胎记,皇帝便把李三公公不知从何处所得的‘秋梧桐’发簪赐给这华妃。你呢,只需要帮我拿到这发簪即可。这对于你这种大盗来说,不难吧?”
男子依旧戒备的看着坐在对面一点都不见外吃着菜的女子:“先告诉我金单兰谱所在何处。”
“不急,今夜亥时,皇城南门左边树林见。”说罢抹了抹嘴,笑眯眯的说道:“多谢款待。”而后起身便走,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着男子,盈盈一笑:“对了,你暂且可以叫我小鱼,江湖小鱼。”说罢眼睛一眨,转身下楼。
看着女子下楼,男子若有所思。良久,回过神来,拿起筷子刚要夹菜,不禁一愣:“这……这娘们也太能吃了吧,我这可是六盘菜啊,这么大一会儿功夫,见……见底了?”惊讶过后,男子无奈摇头,挥手喊道:“小二,重新上菜!”
亥时,暴雨倾盆,一片树林中,小鱼打着油纸伞看着任凭暴雨打在身上靠在树干上的徐云,因雨声大作,小鱼不觉提高了声音:“大侠果真如约而至!”
徐云抱着肩膀,催促道:“少废话,告诉我金单兰谱与秋梧桐所在何处。”
“大侠爽快,最近据传闻因在后宫博弈中失宠而被打入冷宫,就算失宠,因为君无戏言,皇帝也不会收回那秋梧桐,所以秋梧桐也一定还在华妃那里。至于金单兰谱嘛,在李三公公的枕头内。”小鱼说道。
“你若欺骗于我,不管男女,定斩不饶。”徐云看着小鱼。
小鱼笑了笑:“不会的,我还等着你给我带回来秋梧桐呢。”
徐云看了看小鱼,表情漠然:“寅时,在此相见。”说罢转身便走出了树林。
徐云潜行至护龙河,脚踩鸾石潜入水中,借着漫天倾盆大雨慢慢浮出水面,打量着这九丈九尺高的城墙。
“缠手绳索可涨我五丈功力,想要越过这城墙还需拿出看家本领。”徐云想罢匍匐至城墙下,半蹲起身,蓦地左手向上一伸,但见手腕上射出一道黑芒:百炼绕蟒索。索端一把飞爪,正卡在五丈高的城墙石缝中,徐云舌尖一顶上牙堂,右脚跺地,猛然直直向上窜去,待到绳索尽头,缠手一顿,接着替换之力,又是向上窜了五丈高,将要下落之时,一式燕子穿云,越过城墙。
城墙守卫打着哈欠,不满的向旁边的同伴嘟囔:“这大下雨天,浑身都湿透了,看来回去还要泡热水澡,防止风寒。”
另一名守卫点头回应:“是啊。这天气轮到我们这营巡逻,真是倒了霉了。嗯?”守卫猛然抬头向天上看去,奈何倾盆大雨如爆豆大小的雨点打在脸上,又马上低下了头,抹了一把脸,疑惑的说道:“我怎么感觉有人在头顶飞过去?”
“得了吧,这九丈九尺高的城墙,况且又是大雨天,连苍蝇都飞不过去,哪来的什么人,出幻觉了吧你。”同伴嘲笑道。
“可能是吧。”
徐云落地在原地转了三圈,卸下下落之力,蹲下身来右手着地,看着前方灯火通明的建筑,心道这诺大的皇城,我先搜查一番。想到这里站起身来,只见徐云身体前倾留下一道残影,迅速消失不见。
皇宫地下深处,八道巨大的铁链从八方汇聚,正中间却捆索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就在徐云消失在原地时,老者睁开双眼,但见此人眼中只有眼白却没有眼仁,显然是一失明老人。老者的耳朵动了动,不觉笑出声来,沙哑的声音似破风箱一般:“嗬嗬……追云步,是那老东西的后人?”
四淑斋,徐云伏在房顶,挪开砖瓦轻声跳进房梁上,看着床上熟睡的女子心道:“已经掀开了六个妃子的衣服了,希望她就是华妃吧。”想到这里徐云双腿一飘跳在床前,慢慢走进这床上侧躺背对外面的女子,刚要伸出右手,却是一顿,仔细听了听这女子呼吸,片刻,徐云眼睛一眯,轻声笑道:“既然不眠,何必装睡。”
只见这女子转过身来睁开双眼,嫣然一笑:“大侠洞察之力果然不凡。”
徐云后退两步仔细打量,这女子头上发簪正是秋梧桐,不禁道:“你是华妃?”
“大侠您看呢?”女子弯起右腿,右臂搭在大腿上,分外妖娆。
徐云警惕道:“我看不像,普通妃子哪里有这般胆识,直说了吧,我要秋梧桐,就是你头上那个,是你给我呢,还是我自己取?”
女子听罢,侧躺在床上面对着徐云,右手枕于脑后,左手扶胯,小腿交叉一弯一直,脸露魅惑:“好是爱慕大侠不羁风度,若是大侠能讨得小女子欢心,小女子将这发簪送你又如何?大侠,快来取呀。”说着还向徐云抛了个媚眼,一副任君采摘的模样。
徐云见女子这般姿态,不觉瞳孔收缩,心道你骗一般的小毛贼还行,想引我上钩,还嫩了点。这副姿态动作,确实暗藏杀机,无论各种角度皆可以先发制人伤人于不备。既然我能看出,定有破你之法。
想到这里徐云一笑,故作一副色相:“没想到在下还有这等荣幸,当真是天赐良缘,看我如何让你欢喜。”说罢向女子走去。
女子见徐云这般模样,眼眸深处不觉露出一丝鄙夷,脸上却依旧极尽诱惑之意。
但下一刻,女子却愣住了,眼中充满不可置信的神色。她只觉得床前男子身体一晃,留下残影,自己穴道猛然被点,一动不能动,不自觉额头上冷汗落下。
只见徐云坐在床边,挑逗的抬着女子的下巴,大拇指不停的刮着女子的脸颊,揶揄的说道:“百花门?嗯,确实有几分姿色,百花门三朵花魁,各个风华绝代。其中第二朵花魁年过三十却面如十八风华女子,易容之术无人能出其左右,可惜不走正路,却是修炼得一身倒采花的功夫。看来就是你吧,梁文颖?”
女子脸上早已没了诱惑,尽是严肃,如临大敌一般:“既已识破,你想如何?”
徐云摘下梁文颖头上的秋梧桐,看着手中发簪把玩着说道:“这发簪确实是巧夺天工,也不枉费你百花门以千金来悬赏,可你们百花门怎么自己来了,我猜你是想采天子之气修炼你那邪门武功?不管怎样你为我徒作嫁衣,我也没什么报答你的,便告诉你我是何人,好让你回去向你们门主复命也有个交代。”
徐云低下头看着梁文颖:“在下乃一江洋大盗,徐云是也。”
梁文颖听完徐云的名字,看了看徐云手腕上的缠手与背上的宽刀,震惊的说道:“原来是你?!雷雨之夜只身上普陀山盗采白玉菩提子,全寺上下五百余人无一人察觉,随后大雄宝殿牌匾上刻下祥云图案,气得老方丈连吐三口黑血。擅使缠手,背刀却从不拔刀。就是你?大盗徐云?”
徐云摸了摸鼻子:“没想到我还挺出名。”
“那是自然,落月散云峰上大闹青阳观,以拳脚之力打得青阳观众人无人能敌,老观主都为你开了后门,自那一战后你可是名震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梁文颖看着徐云不觉间眼中一层水雾,浑身上下不知不觉间燥热无比,脸上欲发魅惑,直直的看着徐云,呵气如兰:“若是与大侠你共度一夜良宵,就是叫我天亮死去也是值得的呀。”
徐云看着梁文颖的反应,不觉得眉头一皱,连忙守住心神。心道这女子的狐媚功力之深厚也不知被她祸害了多少男儿。徐云伸出右手在梁文颖的嗓部重重的点了一下,然后站起身后退两步:“我点了你的哑穴于你施加定身,我想以你的功力,三个时辰便会解开,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罢徐云跳上房梁,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