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清秀的男人凄惨的叫声,拼命伸出的手,病房外他听着医生对爱人的死亡宣判,绝望看着心电仪上拉直的线的眼神,令人动容。
“不——”
清秀的男人凄惨的叫声,拼命伸出手,在马路旁绝望看着被一辆玛莎拉蒂撞飞的爱人血流满地的眼神,令人动容。
“不——”
清秀的男人凄惨的叫声,拼命伸出手,在车里绝望看着被工地掉落的转头砸得脑袋开花的爱人鲜血四溅的眼神,令人动容。
“不——”
清秀的男人凄惨的叫声,拼命伸出手,在船上绝望看着爱人于风雨中从甲板掉进大海的眼神,令人动容。
“不——”
清秀的男人凄惨的叫声,拼命伸出手,在乱世里绝望看着爱人被流弹击中心口渗出鲜血的眼神,令人动容。
“不——”
清秀的男人凄惨的叫声,拼命伸出手,在医院楼下绝望看着罹患绝症的爱人从屋顶跳下时的眼神,令人动容。
“不——”
清秀的男人凄惨的叫声,拼命伸出手,在村庄里绝望看着鬼子的刺刀捅入爱人心脏的眼神,令人动容。
“不——”
清秀的男人凄惨的叫声,拼命伸出手,在河对岸绝望看着爱人被绑在火刑柱上活活烧死的眼神,令人动容。
“不——”
清秀的男人凄惨的叫声,拼命伸出手,在悬崖边绝望看着爱人的马车从山崖坠落的眼神,令人动容。
朝来站在悬崖边,第九次动容了一下,动容的程度,已经不足第一次动容的九分之一。换做是任何人,面对一个晚上换九个梦境场景,各种环境各种背景设定,就看着一个男人和他的爱人以各种方式死别,都会逐渐失去耐心的。
朝来觉得今晚她已经饱览了一个普通的平凡人可能出现的各种死法,比如车祸绝症工地掉砖头。她甚至开始有点好奇还有没有第十次,因为就算是朝来,也想不出一个普通的平凡人,还能怎么死了。这一对男女,看着只有二十多岁,怎么就非要在梦里,反反复复上演这种事关生死的悲剧?
“这就是你说的《死神来了》?”朝来斜昵着庄俊逸,真不知道他是哪里发现的这个梦境,这梦里的剧情节奏很快,场景切换突兀,内容也是跌宕起伏,可所有这些都围绕着一个不变的主题——死亡。
“就这个意思,昨晚我还是没看明白,想先出手,我姐电话把我吵醒,我就出来了。”庄俊逸一脸不忿,“要不然我还用叫你?”
“下一次开始干涉吧。”朝来实在是没有耐心继续旁观下去,也懒得和庄俊逸辩驳——他为什么叫自己进来?还不是因为完全没有看出端倪。
朝来站在庄俊逸身旁思忖。
那男人在悬崖边缓缓站起来,拖着疲惫的步伐,以一种“不行,我一定要继续过下去,继续活下去”的绝望表情,走下山去。
这山青草绿林,碧水山溪,偶尔有松鼠野兔在林间出没,有一种恬淡平和的野趣,朝来和庄俊逸跟着那个清秀的男人慢慢走着,快到山下,还见到农田和村人,来到了一个山水田园的小村。这个小村子坐落在这片山的小小山坳里,三面环山,一面是村口,家家户户都养着兔子,不少兔子散养在村里,仗着有天然的地形优势,也不怕走丢,村头拦着缠满荆棘的木栅栏和一桩物事,朝来认出来这是那种尖刺向外,叫做拒马桩的一种简易防御工事。
“这可能是他老家,我也见过这小村几次,是唯一一个有重复的场景。我记得有一次她媳妇就在村口被马甩在了这拒马桩上。”庄俊逸回忆起那个画面,忍不住加了一句,“真的够惨的,脸都扎上去了。”
那清秀的男人走得很慢,双肩耷拉着,表情痛苦而沉重,夕阳拉长他的影子,一副生活艰难不堪重负的模样,走进了一间农家小屋,关上了房门。
庄俊逸使劲儿推了一下那扇门,果然是推不动的。朝来眉头一动:推不动的门,封闭的仓库,锁死的盒子亦或是保险箱这一类东西,都象征人心里的秘密,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东西。朝来绕着这房子转了半圈,从窗子里看见了那个男人和他死去九次的妻子,正打算拽庄俊逸来过来,转头却看见庄俊逸跟一只苍蝇一样搓着手往一旁走去,边走边嘀咕:“好像有什么很香的味道,香的很不科学。”
顺着庄俊逸的方向,一个小吃摊子出现在面前,朝来跟着走了过去,顺手拿起一碗,展颜一笑。那小吃一块块的,表面覆盖着红红碎碎的辣椒和花椒,应当是麻辣兔头之类的东西,一闻就知道里面没少加香料,调得味道浓郁辛足,尤其是一丝丝的辣味儿,钻进鼻子里,眼睛一热,嘴巴一馋,顿时就有一种岁月静好宜出门大吃的幸福感。
那卖麻辣兔头的人,穿着一身洗的干净但却有些褪色的青色短褂,一双眼睛悠悠如春水,对着朝来笑了:“逢吃必到。”
朝来也笑眯眯地回敬:“长期配角。”
卖兔头的人,正是沈濯弦。
“这人有点眼熟。”庄俊逸看了看朝来的笑脸,嘀咕了一句。
朝来抬起一脚:“废话,上周辛小仙的梦里,蒍虎,你还和他并肩作战呢!”
庄俊逸恍然大悟:“做饭特别好吃那个!”然后他就一脸热切地双手拉住濯弦的手上下摇晃,“太好了,终于又见面了。”
朝来懒得搭理庄俊逸,她走到濯弦身边,看着下工的村人走过来买濯弦做的麻辣兔头兔丁之类。那清秀男人也提着一个篮子过来,甜蜜一笑:“我媳妇爱吃这个。”
你媳妇又活了。朝来看着娇滴滴站在男人身后等着美味的妻子,想想她那九次惨死,只觉得鸡皮疙瘩满身,分外瘆人。她索性也伸手拈出来一块儿脱骨兔丁,先定定神。一吃之下,兔肉柔嫩而滑,先是沁足的五香佐料味道弥散满口,接着麻辣的刺激瞬间在嘴里爆炸,像是有人举着火焰枪瞬间燎着了整个口腔,朝来简直分不出来濯弦的美食安神效果,到底是因为药师技能,还是好吃,只能伸出舌头嘶嘶哈哈噙着泪花,伸出拇指手动点赞:“嗯嗯不愧是专业的厨子,好吃好吃。”
濯弦笑得很满足:“好吃就好,这是店里的新菜,来,俊逸,你也喝点凉茶。”
菊花甘草忍冬叶,炊烟袅袅里,散着凉丝丝的茶香,村子里的村人都陆陆续续从田里回来,回家吃饭。除了那一对男女,村人们都面目模糊,符合普通人梦里那些粗制滥造的背景路人的身份。唯独这村落,细节还算饱满,可能庄俊逸说的对,这里是他记忆的画面,他的故乡。
“……我这边的情况就是这样。你呢?”朝来就着麻辣兔丁,大致描述了一下之前那九次生生死死。
“我刚刚进来,按你之前说的,想要先找到镜主,可不巧赶上村里在打狼,场面特别混乱,我想着你说我做的东西是有安神效果的,看着满地兔子就做了一大锅抛给那一群狼,狼走了,我就回来了,你们就到了。”濯弦解释了一下,递给两人纸巾,“那些狼很奇怪,大白天就出现了不提,竟然还吃麻辣兔丁。”
“所以说是做梦嘛。”朝来擦了擦手。
庄俊逸颇为惊讶:“你能自己幻化东西?天赋不错嘛!”
濯弦一笑点头:“只要是我特别熟悉的东西。这纸巾是我家饭店用的。我本来以为,出事的会是这个村子,比如狼闯进来吃光了全村,村民都变成了僵尸之类的。实在是没想到,麻辣兔丁就能退敌。”说到这里,濯弦皱了皱眉头,“可我总觉得有点不对,这村子动静变化特别突然,感觉很诡异,还不如都变成僵尸。”
“比起寂静岭,我也宁愿选择浣熊市。不过,我瞧着那个兔眼男,身份应当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朝来顺口给那哭红了双眼的清秀男人,闲话之间,梦里的时间镜流,已经迅速变成夜晚。
晚风吹拂,星空璀璨,可这梦境里的情节的确七拼八凑,前后不搭:就这么片刻功夫,那男人已经抛开灶台和晚餐,从房子里走了出来,表情带着几分羞涩和愉悦,手里牵着一个他年轻的妻子。
“你俩就别鸡蛋里挑骨头了啊,做梦,情节就是跳来跳去的。”庄俊逸说。
“我们是梦魇猎人,分析梦境是基础,什么叫鸡蛋里挑骨头,专业点!”朝来瞪了一眼庄俊逸。
“鸡蛋也有能挑出骨头的,毛鸡蛋。”濯弦笑着圆场,“有梦魇的梦境,应该算毛鸡蛋了吧。”
“那你说这次这女的该怎么死?辣死?”庄俊逸的语气一点儿全是好奇。
“我不关心她的死法,我只关心这一次我怎么干涉进去。”朝来语气淡漠,“否则像你一样,来多少次,也是白看。”
听完朝来介绍的前情,濯弦也同样不明白,什么人会在梦里不断重复这种生离死别的剧情——这个兔眼男,是盼着他的爱人复活,还是盼着她死得快点?“会是夫诸么?”他开口问。
“应该不是,因为这个男人从未死去,对他来说,梦境是连续不间断的,只有这个女的在不停转着死亡循环,这不能算是重华那类的梦境。”朝来看着濯弦脸上的迷惑,很有耐心地解释,“这就像是电视剧,重华电视剧里的一集,反复播放,而眼下这个是一部电视剧十二集,每集都走同样的主线同样的主题,只是剧情不同。”
“那就是说眼前这个是一整个千层蛋糕,由很多层组成的同一个大的梦境。而不是那种一个盘子烤的十二个,每个长得都一样。”濯弦点头了悟。
庄俊逸突然伸手捂住了朝来和濯弦眼睛:“儿童不宜!”
朝来一把打掉庄俊逸的手:“你自己捂眼睛就够了。”说着,她抬眼看着兔眼男和他的妻子,这两个人走进了路边的草丛,嬉闹间草丛刷拉拉摆动,丢出来衣服裤子,看得一旁三个没隐身的梦魇猎人目瞪口呆。
这怎么就突然开始——晚山云雨,幕天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