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翼面色凝重,“如此,你就决定潜入宫中了,哪怕那里蛰伏着你的敌人,你也要冒死闯么。”
那一夜,林老将军告诉林昭茨,宫中有一位前朝齐德恭庄太妃乃其母齐氏的亲姐,巧的是齐佐墨也为乌淮齐家人,故她准备潜入宫中找到齐太妃一探究竟。
“柳家不仅为之私心不分青红皂白害了我卫氏一族,”林昭茨抚着追翼玉,恨声道,“且在太平盛世之下欲图篡位,你可知,前朝倚椒宫那场来路不明的大火疑云重重,当下有太多种种匪夷所思的谜团,话说回来,就算为了那些枉死的几百族人,我也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狭翼神色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好,既然我与你是一条战线上的,那你的安全,就由我来保护,选秀那日我无事便在墙角暗暗听皇宫兵力的布阵,当下皇帝我看就是个傀儡,所以那些四处星罗棋布的羽林军必然听命于柳太后,其弟柳相一贯善用酷吏逼人,因而皆不是善茬,故我们要分外小心。”
林昭茨沉思一会,道:
“当下我们没有合法出入皇宫的命牌,即便借用哥哥或爷爷的,也会引起怀疑。依我看,如今唯有城郊保国寺有一条河通往宫廷内湖,所以也只能选择这条水路了。”言罢,她又补充道:“这件事我们明日子时去做,万万不要惊动府中任何人。”
齐氏一族,由矿盐发家,多年前便贵为乌淮国首富,后人为发展家业,而前往楚昭经商,到卫门齐氏祖父这一代,已然一跃成为了楚昭并乌淮的首富。
前朝那位齐太妃,因其优秀的家世而被送入宫中,如今在朝上德高望重然而深居简出,年龄与昭烈帝乔允桓相仿,因入宫时年龄尚小,并未为前昭安帝乔钦顺所诞下子嗣,然而其容貌出众,博学多识,故为其宠幸,小小年纪就封了妃,然就还要在一路高升的时候,昭安帝驾鹤西去,传位于太子乔允桓了。
第二日的深更,月亮隐隐被乌云遮挡,一切事物都被月影模模糊糊罩的朦胧,随着一声夜鸦的干啼,林昭茨与狭翼蹑手蹑脚出现在了保国寺院池子边。
今日的月色是个暗中行动的好时机,且之前狭翼保证过,它八千年前与绝地学习过辟水术,并且在她面前露了一手,所以使得林昭茨大为放心。
她骑在狭翼背上,不禁赞叹道,“我本认为你平时的表现就很不错了,不想你若此般认真起来做事,根本就无人可比。”狭翼今日可是让她大开眼界了,为了不经过重重大门而惊动任何人,它先是载着林昭茨跃过墙有三人高的杏广园,紧接似一道紫色的箭矢般从枫树林尽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蹿到了香琊湖边,接着按林昭茨要求,带她潜入湖里,再抬出头时,已是在保国寺内部,一人一骑浑身不沾一滴水。
只是在跃出墙的那一刻,她还是吓了一跳,因为林复商如一尊雕塑般的站在墙下定定看着她们落地。
林昭茨望着他深不可测的眼眸,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支支吾吾了半天,林复商倒是开了口。“茨儿,狭翼做的很好,”他揉着眉头,“我昨夜听见你们的谈话罢了,我着实不能明面上帮你,可又说过自己支持你每一件做的事,这一卷,是皇宫的地图,各个宫以及布置的兵力都标记的清清楚楚,你可拿去好好收着。”
林昭茨一时哽咽,林复商见了她轻车熟路驾马的样子,又是苦笑一声,“茨儿真的大了,我该放手了。”
林昭茨不明就里,狭翼已经前行好几十米,她回头道,“哥哥,承奂姐姐对你印象很好,可惜她却入宫了。”
风将她的声音吹得含糊,林复商望着渐渐远去的她,听闻一怔。
保国寺内,只听得背后猛然传来一道喝声,一个守夜小沙弥恰巧看见了她们,话音刚落,林昭茨与狭翼猛然不见,似是小沙弥看见了一场海市蜃楼,独留他一人在夜空中不可思议揉着眼睛。
保国寺的池水看似小小一方,实则深不见底,狭翼花费了一些时间摸清了门路,不消半刻钟时间,便浮出了水面。林昭茨定睛一看,四周俨然是熟悉的宫墙,在月亮暗云的映衬下,那高大的墙,显出一层暗沉的朱色。
林昭茨从怀中掏出那卷地图,又确认了一下才道,“我们若要绕开兵力去齐太妃的颜兴宫,唯有经过倚椒宫。”
“倚椒宫,不就是前朝那个被大火烧毁的宫殿么,也难怪没有人看守。”狭翼道,林昭茨一愣,“有理。”
狭翼好似一道紫影,速度快的叫人根本无暇看到它在载人行动。蛰伏穿过御花园的牡丹丛后,顺着假山蹑手蹑脚走了几分钟,又拔开了山石角落几蓬越有成年男子般高的蒿草,眼前显现出一条由各种奇异颜色鹅卵石铺的路,只见那卵石显得分外光滑,可见曾经此处也是一个人来人往的热闹地方。
狭翼踩在鹅卵石上,铁打的马蹄却丝毫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
这段路难得花了一些时间,渐渐地,地上花色的鹅卵石变得单一,再深入,鹅卵石俨然消失尽已,眼前显现出是一座被烧得只有残垣断瓦的宫殿,抬头一看,依稀可见灰色的牌匾上赫然写着三个金色的“倚椒宫”三字。
这便是前朝发生那场不明大火的倚椒宫,也是前朝皇贵妃与大皇子的葬身之处,是日,便是前昭烈帝的驾崩之日。
狭翼奇道:“我算是够敏感了,听闻这座宫是皇贵妃的香消玉殒之地,却并没有感觉此处有阴森森之意,反倒——”
林昭茨问:“反倒什么?”
它不紧不慢道踱着步子,“反倒这满院的杏花,衬托出一种别样的哀来。”
她寻声看去,果然,院中几棵杏花树,可见是经历了大火的烧毁,如今的已是那焦黑树干上的新株,花却并然开得繁茂而缤纷。月亮渐明,只见其中一株花枝延绵伸入了那破败的雕窗,直指漆黑的窗内,她心中一动,激道,“狭翼,你胆子大否。”
狭翼不屑笑道,“自是的,敢问我钢筋铁骨,谁敢动我我就和谁拼命。”
她想了想,“罢了,你在院中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狭翼站在门槛处,皱眉看着那由房梁垂下的蛛丝,末端俨然挂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蜘蛛。
那大门上的漆已然掉尽,林昭茨捂着口鼻轻轻走进,只见殿内被烧的七零八落,四处积满灰尘,地上满是破碎的瓷片,虽然釉色消退,上面的纹路却清晰可见,想必这些都是极好的贡品,可惜全都毁于一场莫名的异火。
那株杏花枝斜斜垂到一樽案台上,借着透过雕栏的月光,她看见案台上不同于其他的陈设上的厚尘,而是沾着一层薄薄的积灰,四根支撑着的粗柱上依稀刻着龙戏梅花的图案,隐隐散发着一种古朴的木香。
案上有一盏烧尽了的油灯,灯中的油色尚为清浅,从中可知近期有人来过。她却注意到案身的抽屉,上面镀金的拉手显出一种异样的逞亮,她慢慢拉开,发觉里边有一个铜制的匣子。
兴许是长时间保存在案台里的缘故,那铜匣子并未有半点灰尘,林昭茨将它摆在窗口打开,里边俨然是一副卷着的宣纸。她将那微微泛黄的宣纸铺平,只见画角开着数枝白粉的杏花,画中两人伫立,赫然而现——
她大吃一惊,因那是一个聘聘婷婷的女子牵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小男孩,那女子堪称绝色,林昭茨已为楚昭第一美女,却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画中人,而那画像中的两人,皆是白发异眸,尤其是那小男孩,她只觉得分外眼熟,不同的是,画中的他,笑容是清而快的,不同于镜中人眼中迸发的重重恨意。
林昭茨看得愣住了,刚要收起画卷,忽然觉得脖颈上传来一阵冷意;她深深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一下,因为只感到有人从背后紧紧挟持着她,而脖子上架着的冰冷之物俨然是一把极快且锋利的短剑。
来者悄无声息,林昭茨想着,这不是顶尖的刺客,就是皇宫暗中训练的影卫,她却没有尖叫,面色沉稳地思索如何才能脱身。
背后响起极低的声音,有几分沉闷,闻不出一丝情感。
“来者何人,深更半夜在这里做什么。”
林昭茨听得有几分熟悉,眼睛一转,声线故作平稳道,“那你又是谁?在此处鬼鬼祟祟做什么。”
那人冷哼一声,“好问题,不过我向来不喜欢别人重复我的问题。”她的肩膀微微吃痛,原来是他抓住她往左边一带,稳稳闪过了一招,林昭茨回头看方才背后人靠着的桌角,上面已然震得完全碎裂,桌面迸着丝丝肉眼可见的缝隙。
狭翼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想必是听见了她的声音,瞬间一道紫影已然掠到两人跟前,那人即便挟持着她,身手却分外敏捷,竟然一侧身躲过了以快著称的狭翼,然而林昭茨身出将门,并不是胆小怕事之辈——她猛地借力向后一靠欲躲避那把抵着她的剑,头却重重撞到了那人的颈部,依稀间,靠到一块发热的物体,连着她脖子上的玉也开始发烫起来。
他突然放开她,一声不吭站在大殿深处的黑暗里,没有丝毫喘气的声音,那把剑却放了下来。月光刚好投到他的跟前,却看不清他被阴影遮挡的脸。只能依稀辨出是一个身形分外挺拔的人,站在他面前,林昭茨只齐其肩。
“齐……佐墨?”她犹豫踌躇着,还是试探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那人静静站在阴影里,却并没有回答,林昭茨却能感到他如鹰般的视线在紧紧审视着自己,连身边的狭翼都打了个寒战。
“倚椒宫,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离开这里,切莫回来。”
他并没有回答,黑暗中只沉沉响起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