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健硕的老头走进了檀石槐的大帐,身着一袭白色儒衫,满面皱纹但眼睛却异常明亮。
檀石槐和置鞬落罗忙起身行礼道:“国师!”
来人正是鲜卑国师王章,说起这王章,也许看客们没有听说过,但是他的先祖,想必大家都听说过,便是建新帝王莽,王章是隐太子王宇的第三子王吉的后人,当年新朝失败,王家子嗣本就被王莽杀的不剩几个,而且乱七八糟,发配的发配,流放的流放,也不知道都在什么地方,光武帝刘秀重登大宝之后,遍寻王氏后人,但哪里去找,后来干脆也就不再理会了,这王吉生活不检点,自己虽然死了,可是和什么人睡过,哪里去考证,结果就真逃脱一个,那个儿子正是一个小妾所生,这小妾一番周折,产下了一个儿子之后,便为他正了名,将家族史秘密的传了下来,后人矢志为先人复仇,本以为此事密不透风,哪里知道还是被人察觉,到王章父亲的时候,身份被人识破,家族又一次惨遭厄运,只王章独自一人走脱,干脆翻山越岭的逃到了鲜卑,如此也可以看出王章绝非凡人,那样的危难之际,依旧可以设法走脱,不聪明哪里能办到。
到得鲜卑,王章恰巧在檀石槐的外婆家当奴隶,而此时檀石槐因出生问题被送到外婆家养着,王章觉得这檀石槐特别聪明伶俐,从小就对他特别好,之后更是将自己的学识倾囊相授。
等到檀石槐渐渐长大,更是表现出不同于常人的远大志向,于是王章就欣然当起了他身边的谋士,从此这二人便如鱼得水,一路扶持着走到今天这一步。这也就难怪檀石槐为什么会对一个汉人如此的崇敬了,这王章几乎就扮演了檀石槐的父亲一职了。
今日白天之事,王章虽然没有亲自到场,但是发生了什么,他还是一清二楚的,对于这个汉人,他其实要比檀石槐还要在意,因为他的心中藏着一个天大的计划,而这个计划如果得以实施,汉人将被消灭干净。因此,任何一个汉人都可能成为这个计划实施的障碍。
对于檀石槐的问话,王章也感到疑惑,似乎檀石槐的心中还有他并不清楚的秘密,这才导致了檀石槐的一番问话,然而那个置鞬胡屠呼的回答并不能说明问题是可以肯定的。现在要做的就是先让檀石槐将这个汉人稳住,至于汉人想要干什么,他们要慢慢的观察,王章坚信,在鲜卑人的地盘里,一个汉人掀不起什么大浪。他将想法告诉了檀石槐,檀石槐很是赞同。这样很好,王章也要有充足的时间来观察檀石槐,想要弄清楚他的秘密。
第二日清晨,李宣睡得很饱,虽然天还未亮,但是,他已经困意全消,早早的就起来习武。宇文莫颜在吃早饭的时候来看他,无论从整个东部鲜卑还是从宇文莫颜自己的角度,他都应该来看望李宣。李宣也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宇文莫颜地关心,因此很是感动。
王章昨夜明显没有休息好,所以早饭没有吃几口,便停下来,只喝了一碗奶茶。一个侍卫通报说东部鲜卑大人宇文莫颜的女儿宇文月小姐求见。王章忽然想到了什么,喜道:“快请!”看到几个奴隶要将早餐撤下去,忙道:“酥酪留下!”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还是老师最好,知道月儿最爱吃这个。”一个高挑的声音袅袅婷婷的走进毡帐。
王章笑盈盈地道:“老师忘了谁,还能忘了你这个乖巧的丫头!”说完忙伸手将给他下跪行礼的宇文月扶了起来。拉到旁边坐下,将酥酪递过去,又道:“尝尝,换人了,不知道还合不合你的口味,原来的那个厨子太老了,干不动了,就打发他走了,估计老师我也快了,用不了多久也该卷铺盖离开了!”
宇文月听着心中有些发酸,眼眶已经有些红了,有些倔强地道:“老师不会老,老师永远都是这样!”
王章开怀一笑道:“傻丫头,哪有人不老的,你也不用宽慰我,老师我早看开了,我已经七十六了,汉人有句话叫:人生七十古来稀,老师都已经过了古稀了,老了也太正常了!”
这几句话彻底勾出了宇文月的眼泪,只见她只是流泪,话都说不出来。
王章见状,忙道:“你看我这个老糊涂,怎么尽说些不中听的话,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你说说,怎么忽然想起要来看老师了?”
宇文月这才收敛了心神,理了理思绪,这才对老师说:“老师,我见到一个奇怪的人,他忘了自己以前的事,可是又好像记得其他的事,这是怎么回事?”
王章心中好笑,这个女弟子一直就是他的弟子中最爱探求的一个,好奇心极重,却又非常聪明,一点就通,王章甚至有时觉得有些可惜,如果这个女弟子是个男人,那么绝对可以成为檀石槐的得力助手,在某一天自己撒手人寰之后,辅佐檀石槐实现他的宏愿。可就是有些时候新奇的问题连他也无法解释,看来今天是又遇到这样的问题了,于是笑着道:“奥,怎么一回事,给老师说一说。”
于是宇文月便将自己知道的关于李宣的事情和盘告诉了王章,直听得王章也连连称奇,不过对于为什么会这样,他却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宇文月见师父也无法解答,不免有些失望,气馁地道:“原来师父也不知道啊,看来的确很奇怪,我甚至觉得会不会现在这个李宣根本就不是以前的那个李宣,而是有别人的灵魂附在他的身上了,不如怎么解释啊,他好像知道很多,可就是不知道自己过去的事情,唉,想不通,想不通。”说完这些抬头看向师父,却发现师父坐在那里怔怔出神,奇怪地喊道:“师父!”
王章被宇文月一喊,才回过神来,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叫道:“原来是这样!”
宇文月还待再问,却见王章起身,穿好衣服,便往外走,于是也忙跟上去,问:“师父,你慢点,急急忙忙的干什么去啊?”
王章焦急地道:“为师有急事,你先回去,别乱跑,估计要出事!”说完,找了几个士兵,架了马车,走掉了。
宇文月嘟囔了几句,骑马回去自己的营地了。
又是九声号角响毕,两个虎笼里,猛虎不住的咆哮着,发出山崩海啸般地怒吼,他们已经愤怒之极,因为他们已经被关在这里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这虎啸声振聋发聩,一些胆小的人,被这几声咆哮吓得都双腿直打颤,即使是最勇敢的勇士,也在面对它们的时候会心生怯意,此刻李宣和置鞬胡屠呼就是这样。檀石槐曾经也经历过这些,但是他勇敢的面对了,所以他成为了鲜卑的领袖,并率领着鲜卑发展到如今的盛况,他认为敢于搏虎的勇士,才是真正的勇士,才有可能面对任何艰难险阻,带领鲜卑走向辉煌。因此这个项目都是由他来亲自主持。
至今已经很多年了,自从自己之后,没有人敢真的挑战猛虎,这也就形成一个惯例,只要第一个被问到的人说敢挑战猛虎,那么第二个人基本就会认输,因为如果第二个人也要挑战的话,就代表他们真的要挑战猛虎,那样的后果,没有人敢承担,而谁是第一个被问到的人,则由上天来决定,檀石槐会使用他的那枚硬币,让二人来猜,猜对的人,便是第一个被问的人。这也就是为什么要将这个活动安排在第二天,而不是在第一天,这样第二天几乎就可以整整的庆祝一天,如果安排在第一天,那么草草结束之后,就只有一晚上的时间庆祝了。
檀石槐站在台上,问道:“李宣,你先来选,正面还是背面?”
檀石槐表现的足够大度,他让一个汉人先选,说明了他完全能够包容和接纳这个汉人。
李宣可不这样想,这不是将难题丢给自己了吗?管他呢,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想到就做,“正面!”他几乎不加思索脱口而出。
檀石槐爽朗一笑道:“如此,置鞬胡屠呼便只能选背面了,看看你二人谁先对答!”说罢,手一扬,飞起一个银色的光辉硬币,即使隔得老远,李宣还是吃了一惊,这东西做工之精细,自己在后世都没有见过,看起形制,反倒与西洋的银币有几分相似。
就在李宣神游天外的时候,结果出来了,只听檀石槐笑道:“背面!”
众人山呼万岁,特别是西部鲜卑的人,因为他们已经锁定了胜局。宇文莫颜走到李宣的身边,低声道:“唉,这就是命,咱们明年再来,我就不相信运气会一直留在西部鲜卑那边,待会你就认输吧!这不丢人,每年都是这样做的!”
李宣瞬间蒙了,疑惑地道:“莫非这搏虎游戏就是这样猜正面背面定输赢的?”
宇文莫颜笑道:“当然不是,这只是决定谁先回答,不过这已经够了,因为先回答的人一定会说敢搏虎,那么后回答的人就只能回答不敢了,这不就是先回答的人赢了吗?”
场面依旧欢腾一片,李宣和宇文莫颜紧挨着都有些听不到对方的话,李宣不禁提高嗓子吼道:“为什么后回答的人要说不敢?这是规定吗?”
他们身边有几个人如同看傻子般的看着李宣大笑。
宇文莫颜也有些无奈地道:“当然不是这样规定的,可是规定是如果后回答的人也说敢,那么双方就必须真的去搏虎,那怎么可以啊?”
身边的人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李宣一愣,再次提高嗓子问道:“不敢去搏虎,为什么要设置这个搏虎的比赛啊,不如设置个别的!”
此话一出,身边呵斥声陡然响起,不少人附和着,叫嚣着,认为李宣侮辱了他们。
有人大声道:“只有真正的王者才有勇气和实力去搏虎,我们的鲜卑王檀石槐大人是唯一一个。”
然后场面变得异常的庄重,人们开始齐声呐喊:“鲜卑王!鲜卑王!”眼神中狂热的崇拜无法掩饰。
檀石槐此时已经注意到了这些,这也不奇怪,有时会有一些愣头青问出这样的问题,最后也会出现齐声呼喊他的状况,但这并不会改变什么,没什么人真的敢去搏虎的。于是他不想这样的闹剧继续下去,清了清嗓子,右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姿势,整个场面立刻安静了下来,然后他朗声道:“置鞬胡屠呼,你敢搏虎吗?”
几乎是不假思索,置鞬胡屠呼大声的说道:“敢!”
整个围场内欢声雷动,人们齐声呼喊着:“胡屠呼!胡屠呼!”几乎就是在庆贺他们的新的英雄诞生。
而宇文莫颜见状,也轻轻地拉了拉李宣的手臂道:“大人要问你了,你就说不敢就可以了,没人会嘲笑你的。千万别干傻事,从前有个年轻人非要不听劝阻去搏虎,可最后,两条鲜活的生命就那样喂了老虎!”说完,又叹了口气道:“你的事我会想办法的,我想即使你没有取得最后的胜利,大人也会给你最终的自由的,这件事你就不要担心了!大不了,我们明年再来!”
李宣有些郁闷地问道:“那我和木兰的孩子呢?会因为我的奴隶的身份而被牵连吗?”
宇文莫颜皱了皱眉道:“我可以保证,他在东部鲜卑绝对是自由人,没有人能够像对待奴隶那样对待他,而且有你教导他,等他长大了,一定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脱了奴籍的!”
李宣犹豫了一下道:“如果我明年脱了奴籍,我的孩子会随着我一起脱奴籍吗?”
宇文莫颜满脸遗憾地摇头道:“不会,你的勇武只能帮助你自己,不能惠及孩子,你脱奴籍之后的孩子是自由人,但是脱奴籍之前的孩子,只能是奴隶!”
李宣彻底绝望了,这也就是说如果自己这一次不能脱奴籍,那么自己的孩子将注定是个奴隶出生,除非他能够凭借自己的本事立下赫赫战功,才有可能脱奴籍,这是什么狗屁规则。
檀石槐再一次制止了混乱的场面,他需要将这出戏演完,于是他看向李宣,笑了笑道:“李宣,你敢搏虎吗?”
所有的人都屏气凝神,并不是他们担心,而是他们在蓄积力量,准备爆发出更大的庆贺声。
有几个人已经开始发笑了,那便是置鞬胡屠呼和他的几个死党。
“敢!”李宣斩钉截铁地道。
全场一片欢呼,有一些人已经开始将置鞬胡屠呼抛起来庆贺,可是慢慢的场面安静了下来,人们渐渐的反应过来,这个汉人说的是“敢”
檀石槐已经笑着准备宣布了,忽然整个人愣在那里,那个汉人说的是什么?是敢还是不敢?他该宣布结果,还是再确认一下,他不由得看向自己的周围,几个侍卫也是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看来那汉人说的的确不是不敢,他又回头去找自己的老师,这已经是他多年的习惯,无法抉择时,便到那里寻求帮助,可是老师不在这里,他四处望去,看到老师正颤巍巍的从远处走来,太远了,让场面一直这样也不是个办法,看来不能等老师了。于是他做了个决定,他抬起头,看着那个汉人,再次问道:“李宣,你大声说!敢还是不敢!”
这一次李宣没有犹豫,脱口而出:“敢!”
这一次整个场面彻底沸腾了,渐渐的听清了他们呐喊的是什么,是“搏虎!”
从一片混乱到齐声呐喊也就是几息之间的事情,可是有一个人已经吓瘫在地,那人就是置鞬胡屠呼,当周围的人看到他的表现的时候,不禁大摇其头,鲜卑汉子怎么能表现的还不如个汉人呢!
檀石槐总算是确定了,可是他的心中没有半丝的喜意,他知道搏虎意味着什么,他经历过,那绝不是常人能够办到的事,自己后背至今还留着当年留下的记号,而这又有几人能够理解呢?他忽然有些为这两个年轻人可惜,是的,真的是有些惋惜,两条鲜活的生命难道就要这样结束吗?他们可是这一次的佼佼者,鲜卑人英雄很多,可是比起那边的大汉来还是太少了,他觉得应该多多益善,然而今日难道要这样无谓的损失两个吗?可这是规矩,既然定下了,就不能更改,特别是自己,决不能更改,因为,规矩是自己定的,如果改了,今后谁还会信服自己,看来今日没有办法解决了,只能交给命运了,于是他抬起头来,表情坚定的正要说话,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我认输,我不敢搏虎,我不想死!”安静,场面安静之极,众人将目光投向那个方向,是已经瘫软在地大小便失禁的置鞬胡屠呼,人们没有说什么,因为不需要鄙夷,这样的失败将伴随这个人一身,直至死亡,再也不会有人崇敬他,因为他做了鲜卑人认为最可耻的事情,投降!
檀石槐一声叹气,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他的老师终于赶来了,在那里不停的喘息,檀石槐立刻将眼前的事放了放,上去为老师顺气。王章一把拉住檀石槐,在他的耳边快速的说着什么,而檀石槐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狰狞。
台下人们已经再次开始欢呼,置鞬胡屠呼的认输已经预示着李宣胜利了,他也不用搏虎了,对手都已经认输了,还有什么搏虎的必要,他已经可以享受胜利者的荣耀了,李宣也很开心,心中大定,一个劲的对向他道贺的宇文莫颜回礼。
“请搏虎者入虎笼!”台上檀石槐中气十足的道。
究竟李宣性命如何,能否成功搏虎,咱们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