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未见,大殿中央座上的人依旧是一袭玄色的袍子,依旧是不肯正眼的瞧他。那双摄人的凤眼此刻正慵懒的看着批折,鬓边虽生了华发,可因为保养的很好,难掩当年的风姿,拿批折时微微颤抖的手,昭示着那人的身体正在走向迟暮。身旁的宫女早已换了人,太监魏公公也老了,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他已经是这个殿上为数不多的老臣了。殿上没人出声,每个人都在观望,观望皇帝的态度。
“回来了,就好好陪陪你皇祖母,这几日天天在孤的面前念叨,念的孤的脑子都大了”座上的人还在看着批折,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众人也不知道是附和还是该弹劾,纷纷看向魏公公,魏公公眼神示意稍安勿躁,众人才平静了下来。皇帝放下了批折,抬眸看着殿中央站着的儿子玄北道“为你准备了场洗尘宴”玄北抱拳应了声是,头顶上传来皇帝略带疲惫的音色“多年不见,长大了。”玄北抬头看向皇帝,看到的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竟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听说路上有人拦路,你要亲自审问”皇帝看着玄北,当他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心中不免好奇玄北会如何处理。他看着眼前这个儿子,面具下的那道疤痕令他心生憎恶。可心里却有种感觉那个十年前带着面具怯生生的想要讨好他的儿子消失了。
“是,确有此事,扰了儿臣回城事小,可眼下最重要的是父皇的生辰。”玄北貌似惊了一下,略一思索说道,当时在副将身旁的那两个太监只觉后背一凉。
“行了,没什么事就下去吧,既然回来了,就多和你的兄弟们走动走动。”皇帝揉了揉眉心,挥手便退了朝。众人心中疑惑,今日皇帝难得一见的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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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林泽渊以身体抱恙为由留在了玄北府上,监视着斐莲。木青则换上了侍卫的衣服,跟着玄北去了大殿下玄潺的府上。今日的玄北穿了一身象牙黄色衣袍,一根白玉簪将发盘起,依旧是带了半块狰狞鬼面具,黑靴,白腰带。
“大哥,好久不见”玄北命人将礼物放置在一旁,大殿下见了笑道“三弟来就来了,这么客气做什么”说话间,下人却是利索的将东西搬了下去。大殿下玄潺一袭褐色暗纹衣袍,端的是个沉稳大气的人,说话间也好似如沐春风般,令人舒心。
“哎哟哟,我说今个儿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三哥来了”木青扭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嫩绿色衣衫的公子哥模样的人提着酒走了进来,木青不禁撇了下嘴,也不知道是哪个殿下看起来真像个纨绔子弟,玄北瞪了木青一眼,木青立刻低下了头,默默看地。
“六弟,这么久没见,让三哥看看你的酒量长进了没”玄北望向六殿下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接过六殿下带来的坛子,就立马掀开了盖子,一阵浓郁的香气飘出。
“什么酒,这么香”只见众人皆是伸长了脖子闻着香味,玄北不禁好奇的问出口。
六殿下笑道“此酒名叫美人醉,为天下第一阁所酿。”
“六弟何时能把这种寻酒作乐的功夫放到读书上,那也不会是像现在这样只是个闲王。”大殿下伸手便倒了一杯酒,但也不忘踩踩六殿下的痛处。
果然,听到此话的六殿下顿时炸了毛“大哥,喝酒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你这种煞风景的人,喝酒的心情都没有了。”
“大哥说的这话我也赞同,六弟有能耐搞到第一阁酿的酒,那就把这点能耐分点放到读书功课上,想必现在也是个厉害的人啊。”玄北喝了杯酒点头以示认同,接上大殿下的话头说起了六殿下。六殿下说不过二人,气的腮帮子鼓得高高的“三哥,你怎么也这样,能不能,能不能说点高兴的事,这么多年了我这么想你,特意提着这么好的酒来找大哥三哥,结果你们倒好偏戳我的痛处。不行了,我受伤了,心疼”六殿下一口气说了好多话,更是作势捂着心口装起了心疼,滑稽的模样逗得众人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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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的那个会术法的谋士呢?”待大家喝到差不多的时候,玄北环顾四周,倒了一杯酒,细长的手指摸索着酒杯,好看的眼睛慵懒的半眯着。
“你说曹卿?他今天有事出去了”大殿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怎么,三弟,找曹卿有何事”
“那还真是不巧,老早就听说大哥身边有个谋士很厉害,人称显圣道长,今个儿还想见识见识”玄北颇为惋惜的叹了口气。
“这有什么,往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多的是,还愁看不到吗。”大殿下的语气很温柔,眼神里好像有水要溢出来似的。
“三哥,你这个侍卫一点机灵劲都没有,呆呆的,不仅呆呆的,还这么瘦弱,怎么保护你啊,换了吧,我给你一个又机灵又高大的。”六殿下已经两颊通红,指着大殿下说着这些话。
“来人,将六弟送回西厢房歇息”玄潺对下人吩咐道。
“一别多年,没想到再见三弟已是个将军了,整整十年啊,三弟已经长得像个男人了。”等到下人将六殿下送下去后,大殿下又给二人倒了杯酒,笑意盈盈的看着玄北。
“哈哈,还是这邺都好啊。能当上将军也是全凭外祖父的庇护”玄北爽朗的笑出声。
“三弟谦虚,那接下来打算如何”大殿下问道,正当玄北准备回答的时候。
“殿下,殿下,不好了,不好了,有,有两个六殿下”下人慌慌张张的跑来跪在地上说道。
“胡说什么!”玄潺扶起下人,示意他不要着急慢慢说。
“我将六殿下送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可当我关门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床上躺着两个六殿下,殿下您快去看看吧,我叫人守在那了”下人说的着急,不似说谎。
“带路。”大殿下说着便甩开衣袖,大步向前走去,木青随着玄北跟在身后。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厅堂廊檐,各成一景,木青看的眼花缭乱,但却发现其中几处有重复之处。
在下人的带领下大殿下一行人来到了西厢房,推开门,床上赫然躺着两个六殿下,大殿下立刻转身对下人吩咐道:封锁消息,否则,格杀勿论。这一刻的玄潺,冷静中透出一丝杀气。
玄北看向木青,想问有什么办法,木青轻摇头示意先不要出声静观其变。
逃脱鬼差追捕的亡魂,会想要重回人世,于是他们蛰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再伺机夺取活人的身体,但通常都是以灵魂寄居再慢慢吞噬宿主的方式,可今日,未免太明目张胆了,直接以身体的形式出现,这府上可还有个狠辣的道士,这邪物不怕么。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殿下看向了送六殿下来西厢房的下人,看到两个六殿下,玄潺的声音不免焦躁了起来,下人立刻跪到地上磕头连声道“奴婢也不知道啊,就是一转头就这个样子了。”
“你不知道?你可是最后见到六弟的人。来人,带下去,好好审问”两个侍卫将面如土色的下人带了下去。
“三弟,你怎么看”玄潺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六殿下,皱起了好看的眉头。
木青随着玄北的视线一同落到六殿下玄霖的身上。这个邪物只是使了个简单的障眼法,在木青的眼里,躺在里侧的那个,虽然也穿了件嫩绿色衫子,但明显年成以多,破烂不堪,浑身上下竟是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缕缕血腥味直冲进木青的腔里。
“这玄霖有喝这么多的酒吗,酒味这么大”玄北吸了下鼻子说道。木青看了眼玄北心道他应该看不到使了障眼法的那个鬼吧。
“来人,将六殿下叫醒。”大殿下捂着鼻子,喊来了下人。下人们涌上来,小心翼翼的拍拍这个的脸,再揉揉那个的太阳穴,终于到了傍晚时分,二人才悠悠转醒。假的玄霖在他们一众人赶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木青的存在,于是当他醒来时,只是张大了那双桃花眼愣愣的看着她。
玄北伸手在玄霖面前晃了晃,音色清列道“六弟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看看你旁边,这是怎么回事。”
“哎哟,我去,你是谁,怎么和我长的一模一样啊!”玄霖因为被人叫醒,正觉得头昏脑涨仿佛撕裂一般,可一转头好似在照铜镜一般,顿时脑子清明了许多,气火都没了许多。只见对面那人也睁大了眼睛,结巴道:你,你,怎么和我长的一模一样,大哥,三哥,这个人是谁。
玄北和玄潺相看一眼。面前这两个人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好,那我来问问真的玄霖,小时候第一次见面你将我的什么东西给打碎了”玄北望着眼前两人问道。
“第一次见面,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外侧的玄霖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玄北。
“是个玉佩!刻着容字”里侧的玄霖思索了一下,便很快的说出来。
这下那个真的玄霖都快急死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冒了出来,急得蹦了起来“哥,我是真的啊,你们在问一个,最后一个。”
“好,那这次,我来问,父皇考察你的第一篇文章是什么”大殿下说出了他的考题。
“这,”外侧的玄霖再一次的卡住了,看的木青真是着急,他平时到底是有多不用功,还没有一个鬼了解自己。此时的玄霖脑子一片空白,五岁时父皇考察的文章,他怎会记得,玄霖的手心里都充满了汗水,他抬头看向对面的玄霖,他不信这个问题,他还能答上来。看到里侧玄霖的眼神时,玄霖一度怀疑自己看错了,那个眼神里有一抹失望闪过“是治国赋,那天我没有背出来,被父皇训诫了,哥哥们还安慰了我好久。”里侧的玄霖看了玄潺玄北一眼看到他们认可的点了点头,然后又回头看着外侧的玄霖道“你太失败了。”
“来人,将这个冒充六殿下的人押入大牢,听候发落。”此刻的大殿下没有笑容,声音也不在温柔。
“我是真的啊,三哥,救我,我真的是玄霖啊,你到底是谁!”这个真的玄霖被当成假的带了下去。他或许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成为阶下囚。木青看着假的玄霖,他并没有很快乐眼中竟还充满了失望。
“你不高兴吗,他死了,你就可以重生了”木青用传音术对床上的人说道。
“你懂什么!我都死了,要什么重生”假玄霖抬起头阴恻恻的看着木青说道。
“那你这是做什么”木青问道。
“我就是想要他来陪着我。”假玄霖笑着说道。
“来人将六弟送回府”耳边响起大殿下温柔的声音。
木青只能和玄北打道回府。
“留下的是假的。”玄北在马车上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木青问道。
“六弟什么样子,我最清楚不过了,他哪会记得这些,倒是大哥比我还要多相处十年,竟还不了解六弟”玄北摇摇头,看着木青说道。
“那你怎么不阻止大殿下?”木青搞不懂了。
“六弟就要成年了,算是给他一个教训,再说大哥一定会等着曹卿回来去判别真假,不会对六弟做什么的。”玄北解释道。
“去趟玄霖的府上。”玄北吩咐马夫,回府的马车转头奔向了玄霖的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