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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鸟(十一)

她背对着他,没有一点睡意,望着天花板,清晰地回忆起童年,下课写完作业就可以欢快去玩,吃一个很大很大的棉花糖就可以开心好久,她不明白人为什么一定要长大,品尝完那么多的喜怒哀乐之后也将回归到躺着那一刻,就这样躺着躺着就一直睡去。

别动!

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他的霸道铺天盖地,毫不留情。

她感到呼吸困难,没有想象中的他的拥抱会有很大很大的感全感,甚至有一点束缚感,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研究他时而平稳时而起伏不定的呼吸,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半睡半醒的样子,竟有几分滑稽。

她很想很想用口红在他脸上画上个乌龟,或者一只老虎,对,老虎,他特别像一只老虎,盛气凌人,唯我独尊。她很想很想跟他好好地说说话,可以那样毫无顾忌地无所不聊,彻夜长聊,乐此不疲。但亲爱的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总是沉默?

你找到数据线了吗?

她将头靠在他怀里,像一只受了惊躲起来的兔子。

找到了。

他回答得很轻,语气里充满了疲倦。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

过了几秒钟,他没有回答,她继续说。

我梦见你前任是我初中时候玩得很好的一个朋友。

他依旧没有回答。

你认识王子云吗?

不认识。

那你初中在哪个班?

其实她心里一直十分清楚,但是她还是想要问,总是想要问,要一直找问题问,她无非只想真正地走进他的世界。

9班。

跟蓝宇和胡瑶同一班?

嗯。

我睡不着……

他没再回答。

我觉得,我现在很excited.

他没再回答。

但是她知道他没睡,富有节奏的呼噜声被她一连串无关紧要的问题问停了好久。

半个夜晚过去,他们相拥睡在一起的一分一秒里,逐渐熟悉彼此的气息,但却像水和油,始终陌生地分离成两种介质。

她在找到最舒适的睡姿之后尽量使自己不去动弹,但杂乱的情绪跟不安的内心总是让她觉得怎么也不舒服,因此一次次地,偷偷地再变换睡姿,害怕将他惊醒,害怕失去温暖和拥抱。她不曾想过,如此自我的自己,竟也会如此感性到如此。她敏感,脆弱,总是习惯性地察觉周围动静和身边人的感受,来避免失望。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像初来乍到的丫鬟在雍容华贵的府邸,捧着价值连城的青花瓷,惊慌却要保持镇定,虚荣感暗自生长却要保持卑微,能让她变成如此的,大概只有爱了吧。

而他的爱,大概也像青花瓷,只需要她的保护,却从不属于她吧。

唉,你怎么都不睡的呢?

我睡不着啊。

以后我再也不想跟你睡了。

不跟我睡你跟谁睡?

自己睡。

那你以后还跟我睡吗?

不跟了。

她没有再说话,本来不见阳光的天空更加暗淡下来。

她大概也想到了,他什么都不能跟她谈,更不能谈以后。今晚之后,也许就再没有以后了。

很多东西,太轻易得到,人就不会珍惜了,比如良好的睡眠。

南方的冬天,伴随着绵绵不断的细雨,寒冷刺骨,尤其是在夜里,更加明显,她天生怕冷且讨厌潮,自从入冬以来她就要用电热毯才可以睡得着,如今房间里开着暖气,他又紧紧抱住,她以为她可以安然地睡上一觉,但事实是,她要么是觉得空气太干燥,要么还是会因为他抱得太紧而难受睡不着。说来说去,她还是心里边埋怨他不照顾她的感受,没有浪漫缠绵,温柔如斯。

我的真的睡了,梦里见。

他转身过去,认真的自己睡起来,很快,便庄严地打起呼噜来。

她依旧毫无睡意,转过身背对他,拿起手机,毫无目的地浏览起网页来,打算网购,却在结账最后一刻又将购物车上的东西全部删掉,又重新搜索。

她问到底需要什么,具体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不买会难受,买了会多余,就像此时此刻跟他在一起的感觉。

她大概是爱他的,只是她恨,为什么他不能,超过她进进退退,悲观犹豫却发自内心的爱,真真切切,轰轰烈烈地爱她一次?

她一直觉得,她的第一次,要和很爱很爱很爱的人,她一直等,一直等,但是她现在发现她错了,很爱很爱她的人,根本舍不得伤害她,一丝一毫也不忍心。连触碰都是小心翼翼。

他反复问她,为什么不可以给我?

没有为什么。

因为你不爱。

漫长的黑夜,浓稠得像放久了的墨,里面凝着她所有的纠结和忧伤,但愿遇水能化,只是一切都太晚了。

她想起下午喝过的茶,那一整个难熬的午后,伴随着苦中带涩,余味带甘的大红袍,心不在焉地想要将他遗忘,却发现只是徒劳。

这是她第一次尝试大红袍,因为习惯,她很少尝试不曾喝过的茶,但这次不知道是因为好奇还是因为无心,她感受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味道,但仅此一次,之后的每一杯茶里,再无此味。

而茶后的夜晚,果然,她失眠了。

她不知道是因为茶,还是因为他。

她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机,心里逐渐烦乱起来,但突然看到sixty先生发来的信息,那是一个多小时之前发的了。

早。

她也回复,早。

sixty先生是西班牙华人,十岁跟着家人移居海外,后家道中落,念完高中就没再继续学业,现在在亲戚的一家酒吧里每天工作到凌晨,在寂寥的小城里过着单调的生活,等着遥远的她。

sixty先生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跟她说,早安。等着她醒来回复,有时她深夜失眠也会看到,但几乎从不回复。

她说,你去找个女朋友吧。

不找,我还要等你呢。

那么远,等什么呢?别等了。

远什么?坐飞机也就几个小时。我可以回国陪你,我也可以带你过来。

开什么玩笑呢?

我是认真的。

认真的?

对,认真的。认真的。认真的。

你喜欢我什么呢?

你身上那种气质,很吸引很吸引我。还有你的嘴唇。

我的嘴唇怎么了?

很特别。

哈哈哈哈,谢谢你。

我等你啊,一直在这里,等你。

她沉默许久,心里确实有过感动,但不是那种喜欢的心动,对于她而言,sixty先生也像是一个大男孩,阳光明媚,干净整齐,是中学时候作业纸张的整齐,还有衣柜里不会折角的衣物的整齐,因为他从来都能将事物划分得十分明确,喜欢就是喜欢,爱就是爱,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全都一清二楚,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单纯得可爱。她很难对这样的一个男孩抱有特别的激情,她的爱,总是意外,总是翩翩起舞的蝴蝶,不知何时来,何时走。太清晰的事物,对于她,没有任何吸引力。

但她却可以和sixty先生聊天一直聊到忘却时间,不会冷场,不会尴尬,他们像是相识已久的好友。sixty先生是一个修养比较好的男生,他会打心底尊重女性,会顾及她们的感受,明白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男人天生保护女人,sixty先生说。

她笑了,感叹这句话应该献给全天下的男人,尤其告诫那些天生就会伤害女人的男人们。

她不得不承认,越是尊重女性的男人越有魅力,他们的翩翩风度,他们的优雅大气,无一不在自己的自信领导下从内心发现她们的可爱,保护她们,谦让她们。她会打心底欣赏这样的男人,连同着她的气质也跟着他们的修养一起高贵起来。但仅此欣赏,保持着距离礼貌的欣赏。

她眼前有些模糊,似梦非梦。

你那边现在是几点?

下午五点。

夕阳该是很美。我今天喝了酒,有点累,需要休息。

今天下雨,没有阳光。晚安。

她的眼神黯淡,透过细微的光可以看到她颧骨上浅浅的斑,还有眼角淡淡的细纹,夜晚的明月会一轮一轮更替,沉下再升起,而她终将会老去,无论是不是在等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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