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哥哥,墨儿答应了澈哥哥,以后不能随意与哥哥相见。”雨墨的话轻柔似水,却字字句句犹若惊雷重重击在他的胸口,令他心痛不已。
与秦王一同坠崖,又被秦王抱着回到营地,想必他们之间已经今非昔比了,也难怪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轩辕清微低首,如水黑眸不易觉察地蒙上了一层薄雾,唇角一瞬间的僵硬后,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抬首时,眸底已是满溢着笑的温柔,用满载戏谑的语气对雨墨说道:“看来,清哥哥该恭喜墨儿了,想必我那冷漠的四弟已与墨儿两情相悦了吧?呵呵!否则,墨儿怎会这么乖乖听起他的话了!”
姜雨墨一听,略一愣神后,两颊赧红,嗔了他一眼,道:“讨厌,清哥哥又来取笑墨儿!”
自那日后至今已有一月,轩辕清却再未来过相府。
往昔,姜承泽下朝回府,便径直朝萍夫人住的芙蓉园去了,想见他一面,也非易事,便是见到了也说不上两句话。
可自从她这一病,姜承泽在旭园中待的时间明显长了,偶尔也会留下来陪她和雪夫人用餐,只是每到黄昏,萍夫人便会遣雨兮过来将姜承泽接走,说是她们娘俩胆小怕黑,没有爹爹在身侧,不敢入睡。
初始,她见雨兮倚在爹爹膝下,故作可怜,说出这番话时,硬是强压着心头的那股怒火,全因着要顾及爹爹的颜面,不好发作罢了。若非如此,以她姜雨墨的性子,又岂能任凭他人这样欺负她们母女。
即便如此,雪夫人的心中却仍旧充满了感恩,她本就是个侧室,受了姜承泽十余年的独宠,早该知足才是,又哪里还敢生出与萍夫人争宠之心。
不过雨墨时常替她叹息,她却只莞尔一笑,淡淡说道:“墨儿,当今之世,女子生来卑贱,又有几人能得夫君真心相待呢?其实,我能得了你爹爹十余年的疼惜,已是万幸。我当年不过是个身份低贱的流民而已,若非你爹爹他将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如今又哪里来的雪夫人,哪里来的墨儿呢?”
说到最后,她的眼眸已经湿润,却抬眼轻吸了口气,不想在女儿面前落下泪珠,轻抚着雨墨的发髻:“墨儿,不要替娘亲担心了,好吗?娘亲现在最大的心愿,便是我的墨儿能找到一个真心相待的男子,让他替娘亲好生守护着你,直到白发苍苍,他仍旧会将你视若珍宝,不离不弃。”
“娘亲……”姜雨墨强忍着泪水,将头深深埋进雪夫人的怀里,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孩童时光。
那时,爹娘的脸上总是带着笑意,时常陪着她四处玩耍。
只叹时光荏苒,光阴不再。
眨眼间,那一切都只能在回忆中探寻了。
一阵清脆的笑闹声传入耳中,将雨墨自沉思中带了回来,抬首循声望去,拱桥上一黄一绿两道身影在日光下显得尤为闪耀夺目。
姜雨墨抬袖遮去日光方看清来人,那道淡黄身影正是太子轩辕朗,只见他一身金丝锦袍加身,腰束镶金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脚踩玄缎银丝小朝靴,正低首与身旁的绿衣女子附耳低语,引得那女子掩鼻娇笑连连。
绿衣女子回眸间已瞥见倚栏而坐的雨墨,竟牵了轩辕朗的手,微微仰首,朝她走来。
“姐姐好兴致,这么热的天,竟一个人在这湖边赏荷呢!呵呵,只是就姐姐一个人,莫不显得孤单了些吧!”说着,佯装抬首张望四周,片刻后又低首接着说道,“可怜姐姐病了这么久,也不见秦王殿下来探望。莫非府里嚼舌根的侍女们说的都是真的,秦王嫌弃姐姐庶出的身份?哎哟!真是可怜,秦王再好,若心不在姐姐这儿,妹妹劝姐姐还是早些放下吧。依妹妹看,瑞王殿下倒是待姐姐一片痴心,只是最近怎么也不见人影了?莫非也嫌弃姐姐了吗?”
说话的正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姜雨兮,只见她身穿淡绿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藏蓝色的莲花,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梳着眼下云阳城中最流行的流云髻,发髻上斜插着一支芙蓉暖玉步摇,淡扫蛾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淡淡透着几分诱人的风情,一双杏眸灵动闪烁,此刻正满眼不屑地望着姜雨墨。
因着太子在侧,她自以为方才的话说得并不过分,以她如今待嫁太子妃的身份,便是说的更重些,姜雨墨也奈何不得,只有呆呆听着的份。
可她忘了,姜雨墨即便是受伤了,生病了,依旧是姜雨墨,以她的性子岂会由着别人在她面前这样冷嘲热讽。
“雨墨见过太子,太子殿下万福!”姜雨墨长睫一垂,缓缓起身后,不紧不慢地朝轩辕朗侧身行礼后,眼眸中闪过一抹笑意,“舍妹雨兮口无遮拦,污了太子殿下圣聪,实乃平日里萍夫人溺爱之过,还请太子殿下看在爹爹的面上,莫要怪罪!”
她一番话句句戳到雨兮痛处,却又明显讨好太子,引得姜雨兮粉拳紧攥,小脸气得通红,挽着轩辕朗的手臂,直嚷嚷:“朗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呢?快替兮儿教训这个不懂规矩的臭丫头!”
“兮儿乖,别闹!”轩辕朗嘴上虽是在安慰雨兮,却黑眸一缩,抬袖拂开她的手臂,噙笑望着姜雨墨道,“雨墨小姐,好久不见!身子可好些了?”
姜雨兮见他非但不帮自己出气,反倒对雨墨和颜以待,心中虽是义愤难平,可碍于太子的身份,她只得忍气吞声,硬挤着笑脸,乖顺地待在一侧,不再出声。
“多谢太子殿下惦念,雨墨身子早已康复。”
因着天气炎热,她一早便莫名心烦意乱,本想独自在这湖边躲个清静,却不想冤家路窄,居然同时撞上两个冤家,看来想要耳根子清静,就得赶紧寻个理由开溜才是。
她正在心里盘算着寻个什么理由合适时,轩辕朗已开口替她解了心结:“时辰不早了,我还有要事与丞相商议,便不陪二位小姐了!告辞!”
说完,已拂袖而去,徒留姜雨兮满脸委屈地瞪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唉声叹气,不停地数落着雨墨:“都是你不好,好好的干吗跑来这里打扰我和朗哥哥?讨厌!不在旭园待着,整日里就知道疯跑。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今天,已经等了好几个月了!原本上次去离山围猎,该是我陪着爹爹去的,若不是你娘亲死缠烂打来求我娘亲,我才不会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你这个臭丫头!你和你娘都是扫把星!以后离我和我娘远远的,别没事总往近凑!”
并未料到她会说出这些,姜雨墨的神色微怔,眸光闪烁,原来当日她能跟着爹爹去离山,竟是娘亲不顾颜面去与萍夫人求来的,她还傻傻地以为是爹爹疼惜她在府中禁足三年,带她出去散心而已。
却原来,一切都是虚幻。那个疼她爱她的爹爹再也不会回来了,现在的姜丞相,眼里心里都只有姜家的前程与荣耀,再也不会有她们母女的位置。
眼下分明烈日当头,她却只觉心下一凉,犹如寒冬。
“喂!姜雨墨!你傻了啊?说话啊?干吗不说话!我说的话你听见没?以后少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还有,爹爹他最近忙着我的婚事,没有时间去旭园听你们母女唠叨,你回去劝劝你娘,最好安分守己待在园子里,别总想着要挽回爹爹的心。爹爹如今一门心思都在我和我娘亲身上,万不会再回到过去了!”姜雨兮扬起衣袖在她眼前摇晃,眼眸中的鄙夷之色溢于言表。
“闭嘴,我和我娘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爹爹心里如何想是他老人家的事。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若是被太子知道你的真面目,不知他是否会后悔娶你为妃呢?”抬手将在她眼前不停晃动的衣袖一把拂了开去,声音分明轻轻颤抖,眸子里却是倔强坚定的神色,姜雨兮错愕不已,浑身一震,一连退了数步。
以姜雨兮的性格,今日之事定然会添油加醋往爹爹跟前告她一状,到头来遭殃的怕还是自己,即便如此,她也认了。
自幼,姜雨兮便会做戏,人前总是装出一副柔弱无辜的模样,背地里却时常与她恶言相向,甚至大打出手。
诚然,她随着竹影学的功夫不过皮毛,但对付姜雨兮之流却是绰绰有余。便是如此,她也从未动过雨兮一根汗毛,因为在她心里,撇开娘亲与萍夫人之间的嫌隙,雨兮毕竟是她的亲妹妹。
但现如今,她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绿衫女子了。
太子轩辕朗待她的态度与幼时判若两人,她原先并不以为意,只是眼下雨兮这般咄咄逼人,倒叫她另眼相看了。
姜雨兮被她一顿奚落,自觉没趣,小嘴一撇,双脚一跺,转身往芙蓉园跑去了。她此去的结果,雨墨早已预见,自己免不了又被爹爹一通臭骂,外加萍夫人的冷言冷语。
第八节 相思之苦
日头正盛,湖中骤然传来几声蛙鸣,吵得姜雨墨一阵心烦,弯腰低首捡起草丛间的碎石便扔了出去,只闻得几声“扑通”之后,湖边顿时静了下来,耳畔只有微风拂过,她的心情也渐渐平复。
她靠在栏杆下,缓缓闭上双眸,脑海中不时浮现起当日在山崖下与轩辕澈相处的点点滴滴。
想起他厚实的臂弯,还有那霸道的一吻,本就绯红的面颊愈加滚烫,殷红的唇角随之微微上翘,划出一道极美的弧线。
自离山别后,她才真正体会何为相思,心里依稀盼着他会来相府看望自己,却又担心梅妃娘娘的病,回想她之前被禁足时,梅妃还曾命手下的安公公给她送了许多好吃好玩的,如此菩萨心肠的一个人,竟会缠绵病榻,当真可怜。可她也不通医道,只能暗暗祈求上天保佑梅妃福寿安康。
她身子才好些时,便想求着姜承泽带她入宫探望梅妃娘娘,顺道也好见一见他,缓缓相思之苦。
只是她尚未寻得好时机与姜承泽说明,已被雪夫人看出端倪,毕竟母女连心,雪夫人虽是羸弱女子,与世无争,却尤为聪慧,女儿的心思又如何能瞒得过她。
因太子退婚之事,他们母女在相府中的地位已一日不如一日,如今雪夫人只想女儿嫁个普通人家平淡度日,远离这些权臣官宦之家,或许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只是雨墨眼里心里都只有秦王,可那秦王的心意如何雪夫人尚不知,怎能放心眼看着唯一的女儿深陷其中,若来日再遭离弃,雨墨小小年纪又如何能受?
雨墨将离山崖下秦王舍命相救之事,并与当日梅妃对她的恩泽与雪夫人道来时,她亦有所触动,只是如今牵涉女儿的终身幸福,她自该慎之又慎。
如此一晃便是多日,雨墨今日一早再次与雪夫人提起前往宫中探望梅妃之事时,她只是微微一笑,算是准了。
可此事最终能否成行,还需看姜承泽的意思。如此,雨墨简单用过午膳便来这湖边候着,希望今日爹爹有个好心情,她便能求仁得仁。
可是,方才被姜雨兮一闹,她便如泄了气的皮球般,仅余的一点底气也随着与姜雨兮的一番争吵而烟消云散了。
眼下只求着爹爹看在当日秦王对她有救命之恩的份上,能准许她往宫中探望梅妃娘娘了。
是夜,月朗星稀,清风徐徐,白日里的炙热随着夕阳西沉逐渐散去,微风中伴着丝丝凉意。
旭园,紫薇花香中姜雨墨歪坐在石凳上,黑眸呆呆望着门口,期盼着早些见到那抹玄色身影。
忽闻门外一阵低低的咳嗽声传入耳中,姜雨墨飞快地直起身子朝外奔去,抬脚尚未迈出门槛,却重重撞到了一堵肉墙,揉了揉撞得有些发酸的鼻尖,抬头望去,来人正是姜承泽的贴身影卫竹影,侧目所及,他身后不过三尺背手而立的玄衣男子,长须微捋,剑眉之下一双与她甚为相似的墨黑眼眸正探究地望向自己。
她眉心一展,眸中含笑,慌忙越过竹影,上前恭敬地朝玄衣男子一拜:“墨儿见过爹爹!这么晚了,爹爹还没歇息吗?”明知故问,他若歇了又如何会在这旭园出现呢?她在心里暗自腹诽自己的笨拙,原本亲密无间的父女如今却似隔了一道无边的沟壑,不知如何跨过。
姜承泽抬袖轻咳一声,竹影已转过身去,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你娘呢?可歇了?”姜承泽缓步入了园子,却在紫薇树下停住,不再往前,只是远远望着雪夫人房前那些洁白似雪的茉莉花微微愣神。
“爹爹怎么了?怎么不进去呢?娘亲一直在等爹爹,并未歇下。”她说话时雪夫人的房门已缓缓打开,廊前灯下雪夫人一袭淡青色罗裙,乌黑发丝绾成新月髻,未施粉黛,娇小的面庞微微泛白,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此刻的她看起来与雨墨更似姐妹,而非母女。
姜承泽刀刻般的面容渐渐浮现一抹笑意,这个柔若无骨的女子是他当年舍命自战场上救回来的,当时的她也是眼前这番神态,一双黑眸柔顺如水,却隐隐透着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执拧。
他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埋首在她发间,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
今夜他本来是另有要事的,只是方才在芙蓉园中见雨兮泪眼婆娑地哭诉着,白日里雨墨如何当着太子的面欺负了她时,心里顿感自责不已,对雪夫人母女,这些年他着实亏欠许多。
萍儿与雨兮如何,精明如他岂会不知。只是为了相府将来的前程,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尤其雨墨幼时顽劣任性,若不让她吃些苦头,将来不知要惹下什么事端。
雨兮说得起劲,萍夫人也跟着在一旁抹泪,不时添油加醋将雨墨抹黑一番,他实在不忍再听,饭也没吃便起身出了芙蓉园,一路往西漫无目的,一抬眼已走到了旭园。
“雪儿,这些年苦了你……”他虽一再逃避,今夜终究将这句埋在心里多年的话说了出来。
他怀中的人身子微微颤抖,半晌后终于抬起头来,眼眸中盈满泪水,唇角一弯,柔柔一句“夫君!”道出无数心酸。
不远处,雨墨泪痕满面望着眼前恩爱如初的爹娘,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那种叫作“幸福”的情绪再次在她心里流淌。
姜承泽扶着雪夫人缓步进到房中,只见临窗而设的小圆桌上摆着三副碗筷,几样清淡小菜,待走近了一看,竟都是他平日里最爱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