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雨墨见他一身朝服,精致考究,容貌又与轩辕澈神似,大约也是皇子,便往后退了一步,侧身施礼,“见过殿下,臣女并未迷路。只是天黑路暗,与侍女走散了,又见这园子里的花灯格外耀眼,便索性进来看看。”
天黑路暗?亏她说得出口,眼下这长乐宫被宫灯映得更似白昼,哪有半分天黑路暗之感呢。只不过她答应过澈哥哥不能将今夜之事泄露出去,自然只得随口胡诌一个理由将眼前这个皇子搪塞过去了。
“呵呵!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长乐宫太大,墨儿一不小心迷了方向呢。”
他笑起来时,剑眉微扬,凤目若新月一般迷人。
姜雨墨听他唤她“墨儿”,这才觉得他有些面善,似在宫宴上见过,忍不住咧着小嘴笑了起来,不知为何,眼前的人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心安。
“殿下有所不知,墨儿认路的本领可厉害了。便是爹爹府中的莲斩也未见得能赶上墨儿呢。”
那种心安让她不自觉地便放下心防,恢复了往日顽皮的本性,与这陌生的少年打开了话匣子。
“噢?不知莲斩是?”他凤眼一挑,有些好奇地问道。
姜雨墨挨着他坐在廊下,噙笑挑眉,得意不已,“嘻嘻!莲斩那么出名,殿下都不知道吗?他可是我爹爹最喜欢的良驹呢!听爹爹说,他当年征战沙场时,便是骑的莲斩,他还从雪山中救过爹爹和娘亲呢……”……
那一夜,长乐宫御花园长廊下,他们两人紧挨着坐在一处,便似多年未见的朋友一般,畅快地聊着各自的喜好与心事。
末了,姜雨墨才知道眼前这个洒脱至极的少年,便是瑞王轩辕清。
后来听爹爹说起,他是一众皇子中,最早被封王之人。他母妃过世时,他才六岁,皇上为了让他母妃去的安心,便册封他做了瑞王,但仍旧住在长乐宫,且由皇后抚养,直到十四岁,皇上才赐了府邸给他,允他搬到宫外去住。
月至中天之时,因着侍女遍寻不到雨墨的踪影,甚至惊动了在尚书房议事的皇上。最后爱女心切的姜承泽只得辞了皇上,亲自来寻雨墨,却发现她早已在瑞王的怀中安睡。
自瑞王手中接过雨墨时,姜承泽隐约觉察到他的神色有些拘谨。但时辰已晚,他也未去深究,为何他的宝贝女儿会与瑞王深夜在这御花园中。
只是多年后,他回首往事时,心中却是悔不当初,若他早些知晓瑞王心意,万万不会将墨儿许给太子,若不将她许给太子,自然也不会有那之后的许多错事……
第二节 遭遇退婚
南楚国地处九州腹地,地广物博,崇明帝登基以来,四海皆平,百姓安居乐业。
帝都云阳城内更是繁华热闹,太平安宁。
只说正是芳菲四月,乱红迷醉之时,云阳城内商铺林立,热闹非凡。
这日一早,姜雨墨便跟着雪夫人往城外的观音庙烧香祈福。可才进了庙中,雪夫人不过是低首许了一个愿的功夫,身侧的雨墨却已不知所踪。
雪夫人纤弱,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惊吓,只以为女儿被歹人绑了去,一张小脸吓得面无血色。
冲着守在庙前的小厮一顿训斥,“出门时相爷如何交代的?你们都忘得干净了?让你们好生看着小姐,怎么会……”说到这里,雪夫人心里想着若是墨儿遭遇不测,她可也活不下去了,抬眼时眼眶都红了。
那几个小厮见夫人这样焦急,一个个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吓得齐刷刷跪了下去,“夫人切莫着急,小姐她……她方才在来的路上似乎见到了熟人,说是要前去打个招呼。小的们万不敢忘了相爷和夫人的交代,只是……小姐非要前去,小的们拦也拦不住,只得让竹影跟着一起去了。”
雪夫人听他们这样一说,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方才放了下来。抬眼一瞥,竹影果然已不在跟前。如此便随她去吧,难得出门一趟,她年幼贪玩也是常理,又有竹影跟着定不会有事的。
云阳城,朱雀大街。
商铺林立,临街两边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街市上一抹粉色身影分外引人注目,她拽着一个黑衣男子的衣袖在人群中穿梭,不停地仰着小脑袋跳起来往前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忽地,听见她一声娇斥,“住手!”
寻声望去,不远处的首饰摊前,一个青衣男子正在对一个瘦弱的人影拳打脚踢。
细看去,那人影竟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衣衫褴褛,面上尽是灰尘,只是一双大眼睛因为吃痛含着泪花,紧咬着嘴唇愣是没有哭喊,半蹲在地上,双手护着头顶。
“什么人多管闲事?滚!”一声怒吼声自那青衣男子身侧传来,待看清来人时,眼眸一瞪,很是不屑地斥道,“姜雨墨!又是你!真是阴魂不散,晦气!你就这么着急想嫁给本……”他抬眼扫了一圈四周看热闹的人群,似想起什么来,便又开口冲着人群怒道,“看什么看!都给我滚!”
姜雨墨见他光天化日之下,竟在街上对一个小乞儿如此重责,心中气愤不已,不顾身侧竹影的阻拦,箭步冲到那青衣男子身前,扬起手中马鞭狠狠抽了下去。
那男子突遭袭击,手下一松,小乞儿已趁机溜了出去。
“轩辕朗!你竟纵容手下当街欺负弱小,当真辱没了你父亲的圣名!”姜雨墨马鞭一扬,众人皆惊呼着倒退了好几步,生怕被无辜殃池。
原来方才在那青衣男子身侧怒吼的竟是当今太子爷,轩辕朗。
他时常微服在云阳城内闲逛,却在皇帝面前装出一副体察民情的姿态,实则却是受了那些侍从蛊惑,每日流连于青楼温柔乡罢了。
适才他在这首饰摊前停留,不过是等着侍从们给他挑个小玩意去哄翠红楼中的姑娘欢心。却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脏兮兮的小乞儿非缠着他要钱,他是当朝太子,何等金贵,身旁的影卫见此情形自然挺身而出,将那个小乞儿一顿拳脚。
如今却被姜雨墨逮个正着,还敢当街叱责于他,他这时早已怒从心生,蹙眉瞪眼:“姜雨墨!你堂堂相府千金,不在闺中好好绣花,竟敢跑到此处来管爷的事,真是放肆!”
他这话一出,周遭那些看热闹的人纷纷咋舌叹息。
“啧啧啧,她竟然是姜丞相的千金?哎呀,姜丞相真是可怜啊,她哪里有半分大家闺秀的仪态啊……”
“哎呀!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人家姜小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真是侠义心肠,这可是咱们云阳城的百姓之福呢!”
“就是就是……姜小姐侠义心肠!”
“……”
姜雨墨见轩辕朗非但没有丝毫悔过之意,反倒恶意中伤自己,引得她成了旁人口中的谈资,虽然那“侠女”二字尚算中听,只是她毕竟身份高贵,岂能任由他人在她身侧议论纷纷。
都怪轩辕朗,这个头大无脑的臭太子,今日非给他点颜色瞧瞧不可,想着便猛地抬起手中马鞭“啪”的一声,照着轩辕朗身上就抽了下去。
她马鞭方起,已被竹影飞快夺去。
眼前人影晃动,已有七八个青衣大汉将轩辕朗团团护住。
片刻,轩辕朗一脸怒意,挥手示意眼前影卫闪开,怒视着她,“大胆姜雨墨,今日之事爷绝不会就此罢休!哼!”
姜雨墨性情爽直,且疾恶如仇,若不是因着相府千金的身份,恨不能快意恩仇,策马江湖,岂会受他威吓。不过黑眸一转,冷哼一声,“本小姐等着呢,倒看看你要如何?”
“你……你等着!哼!”轩辕朗气得面色通红,抬脚甩袖而去。
凤仪殿。
日落时分,夕阳的余晖悠悠洒洒落在院中。
院子里的丁香花开得正欢,微风徐徐间,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几个穿着淡粉色宫装的侍女正端着热腾腾的膳食鱼贯而入。
正殿寝阁中,皇后着一袭暗红色金丝宫装,懒懒地靠在凤榻一侧,半眯着眼眸,由着一旁的侍女给她轻捶着肩膀。
一个碧衣侍女手持玉盆缓步走到皇后身侧,侧身跪下,高举着玉盆,轻声道:“娘娘,御膳已备妥了。”
皇后这才抬起眼眸,将细腻白皙的素手往玉盆中稍稍清洗,接过身后粉衣侍女手中的锦帕,轻咳了一声,问道:“皇上呢?可着人去请了?”
“回娘娘的话,适才听罗海回禀说,皇上已往梅妃娘娘处用膳了。叫皇后娘娘不必等了!”碧衣侍女颔首低语。
皇后面色稍稍一滞,旋即露出一抹微笑,正欲起身,却听得殿外传来一阵厉喝。
“狗奴才!别挡着道!耽误了本太子的事,小心你的脑袋!”
“太子爷恕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听声音正是方才端着玉盆出去的粉衣侍女,不知何事得罪了太子,正跪在大殿门口磕头认错。
轩辕朗一脸怒意,冲进殿中,见到皇后,竟红了眼眶,上前跪在皇后脚下,呜咽道:“母后!请母后为儿臣做主!”
皇后膝下只得轩辕朗一子,自然万分溺爱。
眼下,被她捧在手心里疼惜的宝贝太子居然眼眸含泪,哭求自己替他做主,想必定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于是,她也跟着红了眼眸,柔声问道:“朗儿乖!起来说话!地上凉!”又拿起手中锦帕轻轻将眼角的泪水拭去,朝碧衣侍女道,“碧玉,速去告诉御膳房,太子爷今夜在本宫这里用膳,让他们多做些太子爱吃的膳食来!”
碧玉应声而去。
轩辕朗挨着皇后而坐,抓着她的衣袖哀求:“母后,求母后做主,替儿臣把与姜雨墨那个疯丫头的婚事退了!儿臣不要与她成亲!她不配做太子妃!”
皇后闻言一惊,上元节时才与丞相当着众文武大臣的面,定了这门亲事,缘何不过三月,朗儿竟要悔婚?
于是细眉轻蹙,将轩辕朗的手握住,柔声细语道:“朗儿,姜丞相乃我南楚股肱之臣,在朝中的势力并非一般大臣可比。当日母后做主,让他将膝下两个女儿一并许配与你,可着实是花了些心思的。你日后登基,有他相辅,万事方妥。如何今日朗儿这样怒气冲冲的要来与雨墨退婚呢?可是闹别扭了?她还年幼,朗儿虽是太子,可也是男子,该多让着点她才是!”
皇后一番话说完,轩辕朗的怒气不消反涨。
“儿臣明白母后的心意,只是那姜雨墨心思恶毒,几番与我为难,着实不堪太子妃的重任。再说,她不过是个庶出的小姐,便是儿臣与她退婚,想来丞相也没什么好说的!至于母后担心之事,大可不必。儿臣见那姜家嫡出的雨兮小姐尤为贤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有她为妃,儿臣便知足了。还请母后成全儿臣,为儿臣做主,退了与姜雨墨的婚事!”
轩辕朗生怕皇后不允,又将那夜在御花园中以及今日街头之事添油加醋,胡乱说了一通。总之,如何让皇后听了对姜雨墨生出厌恶之感,他便如何去说,恨不得将她说成一个十恶不赦的轻浮女子,只求皇后能为他做主,退了这门婚事。
他一番话言辞凿凿,说到动情处甚至眼眸湿润。
皇后爱子心切,自然对此事再无异议。
次日,一道懿旨颁到丞相府,便将姜雨墨从准太子妃的名单中剔除了。
姜承泽接到懿旨时,初始并不知晓缘由,只当是皇后嫌弃雨墨庶出的身份。
可待传令官走后,见姜雨墨毫无伤心难过之意,神情雀跃不已,甚至有些欣喜若狂的意味。
于是,用过午膳后,便命贴身影卫竹影将她唤到书房,想一探究竟。
书房中,姜承泽立于桌前,一手放在身后,一手正持笔写字。
雨墨进来时,见爹爹一脸严肃,心里微微有些紧张。
方才求了竹影一路,他也不肯透露只字。如今只好硬着头皮慢步蹭到书桌前,低首为爹爹研墨,不时抬眼偷瞄几下爹爹的神色。
良久,姜承泽终于放下手中的毛笔,颇有深意地望着眼前粉衣玲珑的姜雨墨,问道:“墨儿,爹爹看你今日格外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瞒着爹爹了!”
姜雨墨因为昨日当街与太子恶斗一事,本就心虚,今日又遭太子退婚,虽忍不住乐了一乐,可却怕被爹爹看出端倪,所以这时面色绯红,研墨的动作也有些不太自然。
姜承泽见她不说话,愈加心生疑窦。
她自幼与他亲近,在他面前从未有过如此姿态,此番太子退婚这样的大事,她竟然一言不发,实在是失常得很。
“竹影,进来!”姜承泽冲门口沉声喝道。
门口候命的竹影应声而入,恭敬地朝姜承泽拱手施礼。
姜雨墨见爹爹突然唤来竹影,以为昨日之事已然败露,慌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抢在竹影开口之前已经嘤嘤哭诉:“爹爹饶命!爹爹饶命!墨儿并非有意要与那太子相斗,实在是他欺人太甚,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指使下属欺凌弱小。墨儿实在看不过去,才……”
姜雨墨说到这里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小脑袋低垂在胸前,声音细不可闻。
她虽声小,却字字句句印在姜承泽的脑中,她居然当街打了太子?
姜承泽的脸色早已铁青,双手紧握成拳,低声道:“才什么?大点声!再说一次!”
姜雨墨不敢抬头去看爹爹神色,可从声音中已能辨别出他定是十分气恼了。
“爹爹!您平日里不是总教导墨儿说,为人处事该对得起天地良心吗?墨儿自觉昨日之事虽鲁莽了些,却并未做错!错的根本就是轩辕朗!他如今悔婚正合墨儿心意,墨儿才不愿嫁给这种歹毒之人为妻!再说,墨儿喜欢的人是秦王,墨儿要嫁给秦王做王妃!”
她这一番在姜承泽听来,便好比晴天霹雳一般,她如今不过十三岁,已经胆大包天,居然敢当街对太子不敬,又如此不知羞耻地大声嚷嚷着要嫁给秦王为妃,真是把姜家的脸都丢尽了。
姜承泽越想越气,横眉一挑,眼眸因为暴怒已有些涨红,“孽障!太子的名讳是你可以这样胡乱叫的吗?我姜家祖上积德,又承蒙皇上皇后看得起,才会将你姐妹二人同许太子,如此光耀门楣之事是朝中多少同僚想求也求不来的!你却如此大逆不道,竟敢当街对太子不敬,真是孽障!唉!还敢说什么喜欢秦王?如今你闹出这样的丑事,还妄想着做秦王妃吗?真是不知轻重,不知轻重呀!”
姜承泽一声怒喝,一拳重重打在桌上,吓得姜雨墨身子一颤,瘫坐在地上,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她不明白,为何自幼待她如珍似宝的爹爹会因太子退婚一事这样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