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咸亨元年(670)“夏四月,吐蕃陷西域十八州,又与于阗袭龟兹拔换城,陷之。罢龟兹,于阗、焉耆、疏勒四镇”。(《资治通鉴》卷二○一)这四镇中有焉耆无碎叶。在巴湖碎叶设镇以代焉耆是在调露元年(679),裴行俭平定了阿史那都支和李遮匐叛乱,王方翼筑碎叶城之后。《新探》认为这次平叛地点在匐延都督府(塔尔巴哈台一带),而筑城肯定不是巴湖碎叶,而是在哈密碎叶。这就在史实上引起了一系列不可思议的混乱。裴行俭平叛是从西州召集人马的。塔尔巴哈台在西州西北千余里,哈密在西州以东约六百里,怎么可能在西北平了叛又退向东边千里之外筑城呢?事实上裴行俭平叛就在碎叶水流域,王方翼就是筑的巴湖碎叶城。据《资治通鉴》:“龙朔二年……继往绝(即蒙池都护府阿史那步真)寻卒,十姓无主,有阿史那都支及李遮匐收其余众,附于吐蕃。咸亨二年夏四月甲申,以西突厥阿史那都支为左骁卫大将军兼匐延都督,以安集五咄陆之众。”唐朝虽让都支兼了一个匐延都督的职务,但并非只控制匐延一小块边远的地方,他们已控制十姓部落,都支“自号十姓可汗,与吐蕃连和,寇安西”。叛乱的中心当然在西州以西,西突厥的腹心地带——碎叶水流域。裴行俭平叛的路线也是从西州向西,而不是向西北方向的匐延都督府。据《旧唐书·裴行俭传》:裴行俭以册送波斯王子泥涅师回国为名,“至西州,人吏郊迎,行俭召其豪杰子弟千余人,随己而西,乃扬言绐其下曰: ‘今正炎蒸,热坂难冒,秋凉之后,方渐可行。’都支觇知之,遂不设备。行俭乃召四镇诸蕃酋长豪杰,谓曰:‘忆昔此游,未尝厌倦,虽还京辇,无时暂亡。今因是行,欲寻旧赏,谁能从吾猎也。’是时,蕃酋子弟投募者仅万人,行俭假为畋游,教试部伍。数日遂倍道而进,去都支部落十余里……都支先与遮匐通谋,秋中拟拒汉使。卒闻兵到,计无所出,自率儿侄、首领等五百余骑就营来谒,遂擒之。是日,传其箭契,诸部酋长,悉来请命,并执送碎叶城……遮匐寻复来降。于是,将吏以下,立碑于碎叶城以纪其功”。据当时的人张说所写的《太尉裴公神道碑》云:“是行也,百城故老,望尘而雅拜,四镇酋渠,连营而谘酒,一言召募,万骑云集……裹粮十日,执都支于帐前,破竹一呼,钳遮匐于麾下,叶戌相庆,立碑碎叶。”从这些史料可以清楚地看出裴行俭平叛是在西州召集人马,向西行军。“万骑云集”,“裹粮十日”,“倍道而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了都支,迅疾的骑兵在十天之内当然可以到达西州以西两千里的碎叶水地区,在那里平了叛,就近将都支押送巴湖碎叶,并在碎叶立碑纪功。《新唐书·西域传》:“调露元年,诏裴行俭将兵护还(波斯王子泥涅师),将复王其国,以道远,至安西碎叶,行俭还,泥涅师因客吐火罗二十年。”这也证明裴行俭在平叛后确实将波斯王子送到了巴湖碎叶。若果把这个碎叶搬到东边三千里的哈密,那才令人不可思议。他怎么可能在西州以西平了叛,又把波斯王子往东送到哈密,这岂不是背道而驰吗?
平息了阿史那都支和李遮匐叛乱之后,唐王朝必然要进一步加强对西突厥的控制,因而有王方翼筑碎叶城和在碎叶设镇以代焉耆之举。据张说《王公(方翼)神道碑》载:“裴吏部名立波斯,实取遮匐,伟公威厉,飞书荐请,诏公为波斯军副使,兼安西都护……公城碎叶,街郭回互,夷夏纵观,莫究端倪。”《旧唐书·王方翼传》:“又筑碎叶城,立四面十二门,皆屈曲伏隐出没之状,五旬而毕,西域诸胡,竟来观之。”王方翼作为裴行俭的副手,在他们平定了碎叶水流域发生的叛乱后,当然是在碎叶水南岸修筑碎叶城。若是退到三千里以东的哈密筑什么“碎叶城”,岂非咄咄怪事。从考古资料证明,碎叶水南,今之吉尔吉斯托克玛克附近之阿克·贝希姆废城,其城垣形制完全符合王方翼筑城的“街郭回互”,“屈曲隐伏出没之状”,而且还发掘了武则天时期敕修的供奉弥勒佛的大云寺。
王方翼筑碎叶城后,即在碎叶设镇以代焉耆,据《册府元龟》卷九六七《外臣·继袭》载:“调露元年(679)以碎叶、龟兹、于阗、疏勒为四镇。”这里将碎叶列为四镇之首,并置保大军,这之后安西都护也驻节于碎叶。唐王朝为什么对碎叶如此重视呢?因为碎叶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地当中西往来的孔道,无论从天山北路或是天山南路去中亚各国都得经过碎叶,这里既是重要的国际市场,又是西突厥的政治中心,常为西突厥建牙之所,据《新唐书·地理志》:“碎叶城,城北有碎叶水,水北四十里有羯丹山,十姓可汗每立君长于此。”据《大唐西域记》载,玄奘就是在碎叶城见到当时西突厥的最高首领统叶护可汗的。碎叶城又处于西突厥东西五部的交界处,五咄陆在碎叶之东,五弩失毕在碎叶之西,唐王朝在碎叶设镇就可镇抚西突厥十姓部落,屏障安西,以控西域。巴湖碎叶的这种重要的战略地位是哈密所不能代替的,若在哈密设碎叶镇,怎能控制广大的中亚地区?怎能镇抚散布在碎叶水东西的十姓部落?
在碎叶建镇的第二年,即永隆元年(680)发生了车簿反叛。据《新唐书·高宗纪》载:永淳元年(682)四月安西副都护(《唐会要》作安西都护)王方翼平车簿、咽面。《王公神道碑》详细地叙述了这次战斗情况,“公在碛西献捷无虚岁,蹙车簿于弓月,陷咽面于热海,勒叛徒三千于麾下,走乌鹘十万于城外,皆以少复众,以诚动天。葛水暴涨,祭撤而三军涉渡,叶河无舟,兵扣而七月冰合,由是士卒益勇而戎狄益惧”。这次军事行动的地点都在巴湖碎叶之周围:弓月城在今伊宁市东北,中吉边境处;热海即碎叶东数百里之伊塞克湖;咽面在巴尔喀什湖之东;叶水亦称药杀水(锡尔河)在巴湖碎叶之西。而哈密距上述地点有数千里之遥,显然不会在这里设镇。
由于吐蕃的侵扰,武后垂拱年间,曾一度放弃安西四镇,据《汜德达告身文书》:“准垂拱二年(686)十一月三日敕,金牙军拔于阗、安(西)、(疏)勒、碎叶四镇。”至长寿元年(692)“武威军总管王孝杰大破吐蕃之众,克服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乃于龟兹置安西都护府,发兵以镇守之”(《旧唐书·吐蕃传上》)。以上所指碎叶当然是巴湖碎叶。突骑施部强大起来后,巴湖碎叶成为其建牙之地,但仍然是属安西四镇之一,而且安西都护仍驻节于此。据《资治通鉴》:“久视元年(700)以西突厥竭忠事主可汗斛瑟罗为平西军大总管,镇碎叶……长安三年(703)乌质勒置都督二十员,各将军七千人,屯碎叶西北。后攻陷碎叶,徙牙帐居之……中宗神龙二年(706)闰正月甲戌,以突骑施酋长乌质勒为怀德郡王。冬十二月,安西大都护郭元振诣突骑施乌质勒牙帐议军事,天大风雪,元振立于帐前与乌质勒语,久之,雪深,元振不移足,乌质勒老,不胜寒,会罢而卒。其子娑葛勒兵将攻元振,副使御史中丞解琬知之,劝元振夜遁去。元振曰: ‘吾以诚待人,何所疑惧?且深在寇庭,逃将安适?’明旦,入哭,甚哀,娑葛感其义,待元振如初。戊戌,以娑葛袭愠鹿州都督怀德王。”从这段史料可以看出,斛瑟罗与乌质勒相攻不过是西突厥内部矛盾,乌质勒占领了碎叶,并徙牙帐于此,并未脱离对唐王朝的臣属关系,碎叶镇并未废除,作为安西都护的郭元振及副使解琬都还驻节碎叶,与突骑施酋长关系还很密切,即使在乌质勒与郭元振议军事而被冻死的情况下,双方关系还没有破裂,这并不像《新探》推测的:突骑施的牙帐设在巴湖碎叶,碎叶镇就只能设在哈密。若真是如此,郭元振就要跑三千里与乌质勒“议军事”,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唐会要》载:“长安三年(703)郭元振奏置瀚海军、天山军并在碎叶城。”这当然是指巴湖碎叶,因为这一年乌质勒与斛瑟罗在碎叶打得正激烈,郭元振当然要求加强他的驻节之地的军事力量。
开元初,娑葛死后,其部将苏禄势力强大,“十姓部落稍稍归之”,唐王朝承认既成事实封苏禄为忠顺可汗。开元七年(719)“安西节度使表以焉耆备四镇”,碎叶镇被焉耆取代。
从调露元年(679)在碎叶设镇至开元七年(719)撤销,前后共四十年,唐代在此置重兵把守,保护丝绸之路的畅通,保障西域的统一和安全,并使唐王朝的政令能顺利推行到中亚地区。安西四镇之一曾设于巴湖碎叶的事实,无可辩驳地证明,中亚曾属于中国的版图。
前面论证了唐朝安西四镇之一的碎叶镇确实在巴湖碎叶,并未设在哈密。“李白出生于哈密”说自然也就失去了它的依据。
此外,还有李白“出生长安”说,那就更缺乏依据。李白自述,其祖先曾“奔流咸秦,因官寓家”。这是公元421年遭沮渠蒙逊难后的事情,距李白出生已近三百年,几代人的沧桑变化,不能说李白的家还在长安,从李白的诗文及同时代人的著述中找不出一点生于长安的证据。
“李白出生在洛阳”之说出现较晚。这个观点的发明者洛阳的王先生,依据的是李白的诗 《叙旧赠江阳宰陆调》:“我昔斗鸡徒,连延五陵豪。邀遮相组织,呵吓来煎熬。君开万人丛,鞍马皆辟易。告急请宪台,脱余北门厄。”他把诗中叙述的事件发生的地点定在洛阳北门,时间定在李白15岁时(公元701年)。这本来是一件普通的已经解决了的斗殴,而王先生却推断:李白遭遇“北门厄事件”后,其父母和家人均被仇家所害,甚至连他的家族都受到连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不得不隐名埋姓,只身逃到四川峨眉山一带避难。直到公元725年李白25岁时,他才离开峨眉山。王先生又推断:既然“北门厄事件”时李白只有15岁,当时他就生活在洛阳。一般来说,在古代严格的户籍制度下,如果不遇战争或特殊天灾人祸,年龄在十四五岁的男孩大都在自己的家里生活,所以他的诞生地和故乡,应该也在洛阳。他还确定李白故居在洛阳爽明街一带,原本姓贾。“李白,字太白”的姓名及字,都是李白在洛阳遭遇“北门厄事件”后所改的。许多学者已论证《叙旧赠江阳宰陆调》诗中叙述的“北门厄事件”发生在李白30岁左右,一入长安之时。论据充足,在此无需赘言。王先生之说是主观臆断,没有史料依据,说不上是学术观点,只不过在编造一个虚构的传奇故事,不值一驳。
比较李白出生的各种说法,还是“出生蜀中”说证据最为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