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绫罗烧了三天,总算是好了不少。
早上一醒来对上徐俞氏愧疚的双眼。
“俞利娘……”她的头还有些发晕,抬手撑了撑。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之前的事,“我爹呢,行刑了吗?”
“绫罗,”她忽然跪下,“对不起。”
这一下大礼给沈绫罗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沈老板,三天前就已经……”徐俞氏突然哽住,“我本想代你先收归你爹的遗物……可是没办法,行刑那天中午孙主簿叫人来找了我,让我不要出去。因为我本是犯人之身是要沉塘的,孙主簿怜我肚子里还有徐家这最后的血脉,就找了个人代我去游行假死。”
床上的人本就苍白的脸顿时更加毫无生气,她垂下眼睑,低声道,“这不怪你,是我自己不争气。”
她抬手将徐俞氏拉起,“你先起来,别伤了孩子。”
徐俞氏坐到了床边,低着脸十分内疚。她本就好看,如此倒令人更加忍不住动起怜惜之心。
“原来已经三天了啊。”沈绫罗叹道。
这眼睛一闭一睁,三天就像眨眼般飞过去了。
徐俞氏越发地内疚,“我现在,也没办法帮你了。不过慧儿还在,你若是缺了帮手,待晚上她给我送吃食时找她。”
慧儿就是唯一在她身边伺候的小丫鬟。
“可你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沈绫罗叹息。
徐俞氏苦笑,“镇上的人都知道徐家的二房俞利娘已经死在三天前的青州河里了。如今的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孤魂野鬼罢了。眼下暂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
沈绫罗顿感无力,她很想帮徐俞氏,可是她自己现在也分身乏术。她必须得去找沈成的尸骨,还有不知去向的琴姨……还有阮冬,她不想阮冬掺和进来,所以那天说话气了她。
也不知道她气消了没有。
沈绫罗垂下头。
“我这儿还有些馒头,”徐俞氏提过桌上的篮子,“不过有些冷了,你先垫垫肚子。”
沈绫罗点头,她确实很饿了。
啃了几个馒头,徐俞氏让她躺下好好休息。
然而还没等徐俞氏走出房间,外面忽然一阵骚动。
徐俞氏正要去看,沈绫罗起身拦住她,“我去。”
徐俞氏点头。
她现在也不方便露面。
沈绫罗出去穿过走廊,徐宅的廊上是有小窗的。她悄悄探头,看见了正在大门口的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个年近五十左右的老者,两只手挥动着像是在意气风发地说些什么。
她眯起眼,觉得这人有点面熟。不过角度太高,她没法看清整个脸。
总之,徐俞氏现在不能见人,得先让她离开。
徐俞氏想了想,“……徐宅确实有个地道。”
“先走。”沈绫罗拉起她,让她带路。因为看门口那些人的架势势必是要进来的。
徐宅是两边对称的分式阁楼,那些人还在大门口。二人飞快下楼,转过后堂,在后院转角,徐俞氏推开了一道下翻盖的木门。
因在转角,且边缘被专门磨合过,不趴在地上十分细致地找的话根本注意不了。
二人一个一个地下去了。
徐俞氏十分熟练地摸到一处,打开了火折,又绕回来将那木门拴好。
沈绫罗这才发现,那木门在她们这头还挂着个门闩。徐俞氏又从某处摸出了一把锁,飞快地将它锁住。
这一切做好之后才长吁口气。
沈绫罗震惊了。
徐俞氏这动作连贯得太不寻常了,她仿佛像是个逃亡的惯犯。
徐俞氏看着她的神色,又露出一抹苦笑,“这地道是从建徐宅时就有了,还是我夫君告诉我和我大姐的。我夫君不放心,在我嫁进来后还让我反复地练,就等着逃命的时候用了。”
“逃命?”沈绫罗有些不能理解。
徐俞氏不自然地别过眼,说出了她们家的秘密。
“倒卖御赐之物?!”沈绫罗又是一震,她忽然有些发冷,话也有些说不利索了,“卖……给谁?”
徐俞氏有些不忍,但还是强笑了笑,“还能有谁?镇上不就你们一家么。”
沈绫罗彻底瘫倒。
皇上亲赐的御赐之物是不能买卖的,这个一旦被发现就是死罪。不管是徐范一家,还是沈成和她,肯定都逃不了。
但是,徐家真的山穷水尽,祖上能卖的都给卖光了。无奈之下只有将主意打到御赐之物上。反正他们已经沦落到青州小县了,山高皇帝远,谁还会管闲事关心他们家的御赐品呢?
不过,常在河边走总有湿鞋的时候。徐范怕东窗事发,这才留了条后路。
沈绫罗越想越心惊,“除了你们,还有人知道这里吗?”
徐俞氏摇了摇头,“知道的只有我夫君,还有我和我大姐。其他知道的也都是已经故去的徐氏长辈了。”
说到这,沈绫罗又有些好奇了,“你和你大姐,真就那么好?就没点争风吃醋?”
“我大姐,是一个好女子。”徐俞氏语气坚定,“没有任何人比得过她。”
沈绫罗想了想,对徐关氏唯一的印象还是去年她给的那一筐荔枝。
她只记得荔枝很甜。
人,倒是记不太清了。
徐俞氏摸了摸腹部,眼里带着希冀的光,“我一定要找到我大姐,肚子里的孩儿还等着叫她大娘呢。”说着她又是一笑,伴着昏黄的烛光,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沈绫罗还是没什么感觉,她有点回味当时的荔枝了。
徐俞氏一说起徐关氏,就停不下来了,“我大姐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模样好,名字也美。”
这下沈绫罗有些好奇了,“你大姐叫什么?”
徐俞氏是本来名字就叫利娘。徐关氏不一样,她是关家的大小姐,出身不比平民,大名自然不会如此狎昵。平时街上的人都叫她徐关娘,她也跟着徐关娘徐关娘地叫。然而名字确是不知道的。
“我大姐叫关月明。”她轻轻道,“是出自诗句,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确实好听。”沈绫罗点头,比她和阮冬的名字好多了。
渐渐,头顶上开始有了脚步声砰砰咚咚的。
徐俞氏又皱起眉,“你刚刚可看清了这上面是什么人?”
“有点眼熟。”沈绫罗摇了摇头,“站在最前面的是个老头子,还有胡子。”
徐俞氏脸有些发白,“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沈绫罗愣了愣,顿时也反应过来。
徐范徐关氏和徐俞氏都不在,还能在白天光明正大带着一帮人进到徐宅的,只有徐关氏的父亲,关老爷。
与此同时站在外头的,的确是关老爷。
他掉了几滴眼泪,边哀叫着自己的女儿女婿边走进了徐宅。徐家能做主的都死光了,他道自己为了不让徐家祖宅落入外人之手,只好先来暂管。
之前三天,他同样接手“暂管”了徐范名下荒废的庄园和女儿陪嫁过来的铺子。
今天他叫着一大帮人来也是为了查查这几天没人的徐宅是否入了盗窃的贼。
“一样不少。”他身边的人道,“只是……”
关老爷挑了挑眉,跟着那人走到二楼的一间房。
桌椅如常的摆着,床铺凌乱。
只是桌上多了一个食盒。
他打开盖子,里面有两个冷了的但是尚且柔软的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