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坐坐低矮青山,连绵逶迤,稻田层层极极,盘旋弯绕,白水与翠绿映照,极目远望,和风下的稻秧此起彼伏翻着碧浪,景致美丽而灵秀。
阿九悠闲的坐在牛背上,头上戴着顶破草帽儿,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懒懒的呼吸着田间清新干净、夹杂着稻香的空气,将草帽盖在脸上,任牛儿悠闲的吃草。
才刚眯了眯眼,就听到带着呼啸的一声响,温驯的老牛便撅蹄子往前冲,阿九从牛背上摔落在稻田里,滚了一身泥水浆子,更压伏一大片稻秧,老牛像疯了一样肆无忌惮地在稻田里撒脚丫子狂奔,完了,这块田算是完了,回去桂花嫂还不拿竹笤帚抽使自己去?阿九想死的心都有了。
耳边传来讥笑声,阿九回头就看到一个华服少年,正叉腰在田梗上笑得放肆,手里拿着一个精巧的弹弓,一脸的桀骜不驯,满不在乎地看着阿九。
阿九心火兹兹直冒,突然就往回扑,猴儿一样窜上两畦梯田,一拳直取那少年的面门,当一只泥呼呼的肉拳砸在自己鼻梁上,传来一阵剧痛时,那少年才看清刚才还离得几层田、泥猴儿般的野丫头已经到了自己跟前。
阿九未等少年回过神来,又是一拳往那少年的脸上揍去,少年漂亮的眼眶立刻青黑一片。
到底年纪大了几岁,力气当然也要大了不少,少年很快回手,但眼前的泥猴子像是能看穿他的心思,每一个动作都被她料了先机,打在了空处,他像耍赖的小狗儿一样在她面前乱打乱踢,却一下也没落到实处。
阿九打得兴起,一屁股坐在少年的腰间,这才睁开汗水泥水迷蒙的眼细瞧眼前的少年。
少年的五官很好看,精致得就象是雕刻家手下的人物作品,没有半点暇呲,当然,这要忽略被阿九打肿的鼻梁和青色的眼眶。
因为愤怒,白晰的脸颊胀得晕红,漂亮得就像天边浸漫的晚霞,阿九突然有种犯罪感,刚才自己怎么就下得了手去,将如此漂亮的尤物打成猪头的?
少年如水洗葡萄般的眸子里全是倔狠之色,被揍了一顿也就算了,竟然还被这野丫头傻愣愣地看着,野丫头的眼神如同在欣赏一枝盛开的桃花,或是一幅精美的水墨山水画,让他感觉自己就是个待价而估的货物!
“滚开,你个野妹子,小心爷……”
“再骂,我抽死你。”阿九扬起手,少年脖子一粗,恶狠狠地骂道:“有本事你就打死爷,爷总有一天会收拾你这野妹子。”
阿九不屑地一笑,随手扯下少年腰间的一块佩饰,对着初秋的阳光照了照,还不错,虽然比不得羊脂白玉,好歹是块翡翠,应该能值点钱。
“就当是你赔我屋里的稻田损失了。”随手又夺了少年手里的行凶弹弓,跳下梯田去牵已经平息下来的老牛去了。
阿九一身泥水,牵了老牛就往自个屋场里去,绕过几坐山梁后,便是她的家,却看到自个的土院墙外,站满了村民。
杨老七老实巴交地垂头站在堂屋里,说是堂屋,屋里除了一张漆水斑驳的破八仙桌,两张苦栗木椅子,余下的,便全是务农的犁头,锄头,扁担什么的,杨妈妈一身青绸八宝团花斜襟衫子,天青色八幅罗裙,头上戴着明晃晃的金钗子,这身装扮,衬得这间堂屋越发的破旧不堪起来。
她长着一张白胖的圆脸,细长眼,笑起来很有喜庆,此时却沉着眉眼道:“老七,你老婆欠下一百两的赌债,四分的利,再欠下去就滚雪球,你杠得住么?那刘四又是好惹的?要不是大太太着了人去救下,如今怕早就被砍掉一只手了。”
老七回头横了老婆桂花嫂一眼,桂花嫂呐呐地嘀咕:“也不是卖了小九,这一过去就是做少奶奶……乌鸡变凤凰,平日里求也求不来的事,当家的,你莫要阻了妹子的前程……”
老七眼圈都红了,骂道:“败家的婆娘,你自己欠下赌债,拿你自己去抵,莫害我妹子。”
天下哪有掉馅饼的事,林家那大少爷是个病殃子,随时都会膈毕,娶老七家妹子还不是为了冲喜,大少爷若是好了,那就是泼天的富贵,若是……阿九才七岁,就得背个寡妇的名声,一辈子也算是完了。
桂花嫂听了撇瞥嘴,正要说话,就听到里屋传来一阵咳嗽,一个六岁模样的伢子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拖着脚从里头走了出来。这伢子细皮细肉,脸色苍白,看着就像是被拖败过的,只是一双眼睛黑得奇,刚才那一阵咳嗽就是他传出来的。
桂花嫂上前一把搂住那孩子:“妹子就是赔钱货,儿子才是命根子,咱只老十这一个崽,你看看十伢子的样子,被你拖败成什么了,再不用点钱调理调理,你就等着没人端牌位吧。”
杨婆子这话正戳中了老七的心肝,他回头看了十伢子一眼,目光怜惜。
“可也不能卖了小九啊,你也是小九的亲娘……”老七的声音都哽了,眼圈通红。
“哪里就是卖了,说了是正经嫁给大少爷呢,林老爷是什么身份,肯和咱们家攀亲,是杨家祖上积德了呢,老七啊……”桂花嫂怕得罪了杨妈妈,扯着老七的衣袖悄悄说。
“要嫁你嫁,我不卖小九。”转过身,老七又对杨妈妈道:“他大姑,银子的事……”
杨妈妈早不奈烦了,手一挥道:“没人就拿桂花来抵吧,来人,把人送花楼里去。”
桂花嫂吓得死死拖住杨老七的手,口里一顿乱嚎,死也不撒手,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便往前扑,拖起桂花嫂就走,小十死死地攥着桂花嫂的手臂哭娘,外面的村民指指点点着,有的骂老七愚蠢,有的骂桂花嫂心狠,也有羡慕的。
“林老爷咋会跟老七家开亲呢,老七的脑壳绊坏了吧,竟然还不愿意!”
“就是,老子我想抬妹子送到林府去当丫头还找不到门路呢。”
堂屋里,两个壮大汉已经把桂花嫂拖出了门,小十瘦小的身子拽着桂花嫂的手在地上拖,一个汉子不耐烦,一脚向小十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