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南珊净了手正准备沐浴宽衣,却听门外一阵窃窃私语。翠浣有眼力劲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轻手轻脚地出了门,不一会儿却面色不定地进了门。
“发生了何事?”南珊问道。
“没、没什么,小姐洗漱完就歇下吧。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了。”
南珊看着她躲闪的双眸,并不买账,道:“翠浣你知道就算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的。”
翠浣咬咬下唇,继续支吾道:“是、渊公子他,他来府上了。”
南珊才想问他怎么不直接过来找她,看到翠浣神色,便转口问道:“他现在在何处?”
“在老爷书房外,说是负荆请罪,据说已经在门外跪了半个多时辰了。”
南珊动作一顿,当机立断拾起刚脱掉的外衫,边系带子边道:“我要去见他。”
翠浣连忙拦住,面带忧急,道:“我不想说就是怕小姐冲动去找渊公子,现如今老爷正在气头上,已经下了死命令不准走漏风声让小姐去求情,小姐要是去了,咱们院子的下人都要受罚。”
这明显戳到了南珊的软肋,南威知道南珊肯定宁愿自己受罚也不想连累到其他人。
“所以小姐忍忍吧,兴许明天早上老爷就消气了,等会翠浣就派人偷偷去看着渊公子,决不让他饿了病了。”
南珊眼里几经挣扎,却是道:“你把小溪叫过来,我要见她。”
于是一炷香之后,南珊洗漱完毕宽衣就寝。
再一炷香之后,南珊院子的各个厢房里出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烟雾,万籁俱寂中南珊穿戴完毕从主屋半掩的窗口跳出。
一路直奔前院书房,远远地便见偌大的院子中央笔直地跪着一个人,深色的长衫在夜色中不甚清晰,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南珊眼眶一热。
“你们最多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若时间太长,会被人发现的。”灵兮面无表情地低声道。
南珊点点头,很是感激:“谢谢你小溪。”
灵兮轻轻“嗯”了一声,便从袖中拿出一个木偶。轻巧地落在公子渊身后,她伸手一提,两人就已经现身在了后花园中。
“等着,我带南珊过来。”说这话时,灵兮依旧是没有感情的,公子渊却叫住了她,满带趣味地问道:“不怕我做什么过分的事?”
灵兮心知他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如此,便诚心激他:“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南珊到的时候公子渊正看着某处出神,见她来了,这才扬起一抹笑,满是歉意地道:“对不住珊儿,让你受委屈了。”
南珊顿觉鼻腔酸涩,强忍着泪眼看向他,笑道:“我相信你,只要你肯解释,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
公子渊眼带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笑道:“我就知道我的珊儿知书达理温柔体贴,是断不会顺了那些小人的计谋的。”
南珊垂下头,颊了浮起一抹淡红。
“其实,我之所以没有及时推开那个叫‘仙儿’的女子,是与我娘有关。”
听到这,南珊一怔,抬头时公子渊仍然牵着她,却已然侧身看向远方,他低沉的嗓音在这夜色中有一种说不出味道的苍凉。
“听说我娘生前便是江南有名的一代舞姬,虽然我从未见过她,但我在江州却常常听到她的事迹。听闻她身轻如燕能在掌中起舞,又言她善鼓,能在鼓面上起舞,所以今日见到那位仙儿姑娘,难免勾起了我的一些思绪,我在想,我娘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如此艳丽夺目,如此光芒万丈。”
说着,他回转身,定定地看向南珊:“是我一时不察,害珊儿被人指摘,也害南相府蒙羞,今日跪罚也是我自愿的,害珊儿担心了。”
南珊不知道他背后的故事,乍听之下又对公子渊带了丝怜悯,她主动依偎进公子渊怀中,抱着他的腰小声地嗫嚅了一句:“没事的,我们以后的孩子会很幸福的。”
公子渊存心逗她,故作没听清一般问道:“你说什么?我们的什么也很幸福?”
南珊察觉了他的心思,佯装生气地锤了他一拳,拉开两人的距离,又上上下下地看了他一会儿,担忧道:“爹爹没有为难你吧?”
“南相兴许是知道我的身世,他听我说完我娘的故事,只长叹了一声,就没有过多苛责我了,是我过意不去,这才主动求罚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对了,这是小溪找的护膝,我刚刚试了一下戴上它跪着果然就没那么累了,等会你偷偷戴上我们再回去。”
南珊边说边往公子渊手上塞了两团厚实小巧的玩意儿,公子渊勾了勾唇没有拒绝。
回到院子,南珊还有些心不在焉,见灵兮要走,连忙叫住她,迟疑道:“小溪可听闻过二十多年前江州最有名的舞姬江柳儿?”
灵兮眉间一蹙,故作茫然地道:“我出生以来一直与恩师居于山中,并未听过坊间轶事。”
“那……此事兴许事关皇室辛秘,我有些猜测,今日与小溪说了,小溪可万不能外传。”
灵兮见她面色凝重,又不放心似的四下扫视了门窗,这才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
她立于南珊面前,点了点头:“小姐今日所言之事,林溪断不会让第三人知晓。”
“有小溪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南珊笑笑,端坐于床前,双手却不安地叠握着,她整理了下思路,接着道:“其实,我先前就有猜测过渊的身份,今日听他提及他娘,我这才能够确认,渊他,很可能就是十多年前与柳妃一块失踪的先皇长子。”
灵兮小小地惊讶了一下,接话道:“听闻当朝皇帝年逾不惑,公子渊比他小了近一轮,若公子渊是先皇长子,那这个皇帝应当不是先皇直系血脉。”
南珊点点头,印证了灵兮的猜想:“确实如此,算起来当今圣上确实不是先皇嫡传。先皇子嗣本来就不多,薨逝后皇子们更是死的死、疯的疯,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蹊跷,但就是找不到任何有力证据。最后皇族没有办法,将先皇大哥阳明王封立为皇,也就是当今圣上。”
“那公子渊此次赴京赶考,必然就不仅仅是高中这么简单的目的了。”灵兮与南珊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同样的信息。南珊抿抿唇,面上闪过一丝焦灼:“皇室最重血脉,这场争斗肯定是不能避免的,只是我担心……”
“南相?”灵兮接上她的话。
南珊这才缓了口气似的点点头:“依我爹现今的态度,必然是准备帮渊搏一搏的,只是改朝换代这种事,古往今来成事者少数,其中的艰辛,也是我不可估量的。”
“没事,我会保证你的安全的。”灵兮忽然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南珊感激一笑,道,“如果世上真的有保护神的存在,我相信小溪就是我的保护神。”
灵兮笑笑,没有回话。
回房后,灵兮盘腿端坐于床上,开始冥想。
除了一开始的惊讶,到现在她的情绪已经没有一点波动了。夜沧、煜华本来就是天界翘楚,下界历劫若只让他们平平凡凡度过一生倒也说不过去,只是如果公子渊是先皇长子,如今回来必然是要争夺皇位的,那柳安言呢,他在这场争夺中又扮演着何种角色?
还有南珊,若她嫁予了公子渊,未来很可能是一国之后,那自己现如今有必要为了自己的任务拆散他们吗?
是夜,灵兮做了一个梦,梦中南珊于大殿之上笑颜灿烂,高台上公子渊亦是喜服加身。
礼官唱喏,百官恭贺,盛大恢弘的婚礼让每个人的脸上都沾染了喜气。
然而画面一转,殿内灯火通明,窗棂上映出女子纤柔的身影,摇曳生辉。南珊立于殿外,周身的孤寂与殿内的歌舞升平格格不入。
身边的丫头也还在劝着,娘娘要多多保重身体,就算皇上如今有了新欢,但毕竟是娘娘先怀上的皇嗣,待皇子出生,皇上一定会重新看重娘娘的。
南珊未作言语。
再一转,御书房内,南珊扶着肚子跪于阶下,面上满是倔强与坚定。
她说,爹爹是遭人陷害的,皇上不能像史书上的昏君那样步了‘飞鸟尽,良工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后尘,若皇上不喜他们父女,她即刻起便收拾包袱,与爹爹做市井里的一对普通父女。
然而他神色淡漠,薄唇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他说,你南珊自嫁予我公子渊的那一刻起,便生是皇家的人,死亦是皇家的鬼,更何况你还怀着皇家的子嗣。出宫?呵,想都不要想。
最后,画面转到一处凄清的宫殿,南珊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她拉着灵兮的手,说道:“小溪你早说公子渊并非良人,当日我不信,如今我信了,却是晚了。”
一种绝望而无力的酸楚,涌上心头。
灵兮陡然睁眼,抹了一手的眼泪。
短短一夜,却像是过完了一生,她看着窗外的晨光,握紧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