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三水醒转过来,已经是三天后了。一睁开眼就看见王淼的一双大眼睛,眼睛中布满血丝,大概是好几天没睡了。看到沈三水醒来,也没有哭闹,眼睛一合,就倒在沈三水身边呼呼大睡了起来。
沈三水苦笑一声,意欲起床,却感觉浑身绵软无力,连动一动手指都是无比困难。
正巧门外走进了林青夫人梁钰,手里捧着一碗稀粥,看到沈三水醒了过来也是喜形于色,好歹将沈三水扶起靠在墙上,将粥放下便快步出门了。
沈三水缓缓扒拉着白粥,稍微恢复了几分气力,料想自己应该是被那奸人盯上的,抽干了自己的精力。但此地的埋伏应当是起了作用,凶手定然已经伏诛了,不然自己也不能算是毫发无伤地坐在这里。
没过多久,林青也是进入了房间。沈三水看他面目憔悴,衣冠不整,脸色也有些难看,全然没了初见时的潇洒样子,林青坐在床沿边,接过了沈三水手里的碗,一口一口喂他喝粥。
沈三水也是羞赧笑笑:“有劳将军了。”林青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沈三水继续说:“那凶人可已经捉拿归案?”林青低声回答:“凶人已然伏诛了。”
沈三水闻言笑笑,但林青并没有停下:“我用内力为你吊命,却让那凶人聚集了更多的能量,凶人的目的还是得逞了。”
沈三水心里一跳,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整颗心都有种被往下拽的慌乱感。
“将军,那凶人要那么庞大的生命能量,是为了做什么?”
林青直视着沈三水青色的双目,眉头动了动,似乎在心中做着什么斗争。
然后突然大叹一口气,说:“罢了,你也理应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凶人收集人之精元,目的就是为了撬动澄水河底二十多年前种下的封印。”
沈三水大惊失色,本已经苍白的脸色更是如同失去血色一般,声音不住发颤:“那澄水……”
林青腾出手来握住沈三水震颤不已的双手,说:“洪灾当天我就已经派出塘马前往下游城市传递消息,我自己也划羊舟顺流而下散发水签,放心,澄南村民只要相信使者,就能及时撤离的。
但沈三水并没有因为林青的安慰而好受一些,“林将军你有所不知,我等农村里的人,最是看重那一亩三分吃饭的地。我怕他们不舍得离开……”
看到林青低下头默不作声,沈三水突然明白了,如坠冰窟。
“林……林将军……,多……多……少户……?”沈三水已经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了。
“四十户。”
“去……去……全没了?”
“仅剩一户人家,新生了娃,故而家里在村北又盖了个房子,故而幸免于难。但家里住在南边老屋的老人,都没能逃过。”
“那塘马……”
林青痛苦地打断了沈三水:“塘马虽已经是加急,奈何澄水水势极大,到澄南村时又恰逢深夜,众人正在歇息……”
沈三水双眼失神,愣了半晌,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那其他下游的城市的灾情呢?”
其实林青说什么他后来都没再听见了,只是转头看着熟睡的王淼,不知是不是看错了,王淼熟睡的脸上挂着丝丝嘲讽的笑容。
林青走后,来的是林五儿。
沈三水双眼盯着面前的墙壁,林五儿也坐在一旁,没有动静。
过了好久,林五儿才开口:“我听闻你的家乡……”
沈三水打断了她:“姐姐,你相信天各有命么。”
林五儿不言。
沈三水别过头,林五儿才看见沈三水双眼睁大,但泪水却不断涌出,像极了几日前在酒店里的样子。
“若是天有定数,”沈三水呆呆地看着自己举在面前的双手,“那说好七月五日来大水,为何要提前三月?”
“若是天无常数,为何这洪灾,不管我等如何干预,却还是发生了?”
林五儿抓住沈三水的右手,将脸靠在上面,只感觉像死人一样的冰冷,“沈公子,这些话莫要再和第二个人提起了。”
沈三水猛地抽回手,突然将身旁熟睡的王淼拉到了怀中。
林五儿见状,起身拉上了屋门,还锁上了门闩。
“我不管你是谁,你若听得见,便答应一声。”沈三水声音冰冷,仿佛怀中的不是养育了一年的王淼。
王淼仿佛是有所感应,睡梦中突然哼了一声。
沈三水继续寒声道:“丰继元年,七月初五,澄水发。死四十户。可是你说的?”
王淼皮肤泛红,又开始发烧,沈三水知道自己问对了。
突然,王淼张口,如沈三水所料,缓缓说道:“凡人怎可忤逆天命。”这等话从一个十逾岁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本该是荒诞滑稽的场面,但王淼口中仿佛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息,颇有一股神圣的感觉。
沈三水说:“我未曾想要逆天。”
王淼又说:“汝泄露天机,怎不算逆天?”
沈三水气不打一处来,声音也激动了起来:“那你告知于我,又不让我去做些什么,这又是什么意思?”
此时林五儿突然半跪在床边,口中念了个口诀,王淼突然睁开眼睛,眼中炽烈的红光让沈三水躲闪不及的双眼刺痛不已。没过多久,王淼就闭上了双眼,无论沈三水再说什么都没有回应了。
林五儿轻轻掰开沈三水紧抓着王淼手臂的十指,悄声说:“她只是个普通的孩子,阳印只是寄居在她体内。别对她太苛责了。”
沈三水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之前的怒气仿佛被扎了一个孔,轻轻将熟睡的王淼放于身边,手扶额头,仰面躺下。
“看来你是知道王淼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的。”
林五儿点了点头,表情躲闪,似有些心虚。
“这阳印应该是很多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吧。”沈三水闭上眼睛,缓缓说。
林五儿刚要开口,沈三水就打断了他:“你接近于我,想必也是为了这阳印吧。”
林五儿不知如何回答他,毕竟也不算错怪了她,但总感觉一阵阵的委屈向鼻尖涌去。
“故而澄水之灾,你也是了解的。”
林五儿听沈三水口气中的疏离,忙开口说:“我所学的窥命之术甚是粗浅,要预测这等大事这时间只有持有阳印才能办到。”
沈三水长叹一声,双手合在胸前,头突然偏向林五儿。
这是他才看到林五儿漂亮的双眼里已然含着泪光,心里一紧,但不知到底有何立场出言安慰。
论处境,自己一厢情愿,如痴如醉,惨被奸人盯上抽干精气,醒来家乡还被大水淹没。
论身份,对方不过是为了稀世珍宝而接近自己罢了。
但还是冷不丁说了一句:“姐姐也别难过了。我未曾怨恨于你。”
说完也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遭如此境地说到底还是自己涉世未深,且耽于美色,怪不得别人,况且洪水的事还与别人没半分关系。
林五儿同样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按照她的打算,待林青两人和凶手打斗起来时,乘机劫走王淼,运气好的话还能乘两人不备加以偷袭,削弱拱御军的实力。若是如此,沈三水定会被当做奸细处理,就算林青对他再青睐有加,手下的人和其他两位将军也不会纵容他。沈三水的死可以说是这个计划的终极目的。
但一听探子传回的消息说被往生阵所害的竟然是沈三水,林五儿就突然大脑一片空白,等到回过神来已经身处盈祥楼了。
此时看到沈三水这幅凄惨样子,竟然还有些许共情。
她深知这种情感不是任何外物可以附加,故而才觉得自己矛盾非常。
正恍神间沈三水又开口了:“若是方便,还请姐姐把王淼一同带走。”
林五儿惊,沈三水接着说:“我本来就不会武功,现在又气力全无,你既然知晓阿淼的真实身份,那也必然有其他人知道。我刚才看你能用某种方法控制她,我想着或许你能也能治好她,把那个阳印从她体内取出来。”
“阿淼从小就口不能言,神智不开,故而才遭受遗弃,我们才会有这一年不到的缘分。她好生可爱,我也是喜爱的很。但她毕竟怀璧其罪,而我没有保护她的力量。
“”我信不过任何人,但我觉得你应该有将那贵重之物取出的方法。我看姐姐也不是无情之人,得到阳印,应当会保全阿淼的性命罢?”
林五儿没想到沈三水会说出这样话,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要是放在几天前,她一定毫不犹豫地将王淼抱走,但如今,却不是那么容易了。
沈三水转过头去,轻轻拨弄着王淼额前的发丝,又极温柔地抚摸着王淼吹弹可破的脸蛋,好像柳梢拂过醉酒的眉头。
林五儿看不见沈三水脸上的表情,但想必是十分慈爱、动人的吧。
林五儿终究还是没办法带走王淼,毕竟这已经可能是沈三水唯一的家人,他并不宽阔的背后唯一值得他依靠、保护的事物了。临走时,林五儿还从怀中掏出一张绢子。
“把它练会,你就有堪堪保护王淼的力量了。那些窥伺阿淼的人也不会想要暴露阳印所在,也不会派什么绝世高手来强取豪夺的。”
那平整洁白的绢上,用红线绣着一句句深涩难懂的诀要,但修习过神道功和元流功的沈三水认得出,这同样是一门修习内力的功法。
“我练不得这些东西的。”
“不练练看怎么知道。修炼内力是其次,这门五指天机的功法能沟通气机,窥探天命。到时候如果有人对你的身份产生怀疑,便用这门功夫遮掩一下,明面上他们不敢再妄加猜测的。”
沈三水眼前一亮,忙把这绢子收入了怀中,踉跄地从床上爬到地上,艰难地直起身子,对着林五儿就是跪叩起来。
林五儿慌乱不已,说:“你这是做什么。”
沈三水眉目中总算是带了几分笑意:“师父传授神功,徒儿岂能不行拜师之礼?”
“况且”沈三水突然坏笑了一下。
“既然我等有了师徒的名分,那我之后来这三秧城找寻师父,也算是名正言顺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