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到现场才知道小雪病了,文戏拍不了,导演决定拍摄武戏,由我扮演绑匪拿着一个密码箱从四楼往下摔,空中还要做动作,我一边往身上穿护具一边看了一下楼下,海绵垫子的位置很小,有限的范围,我问武指:“哥就这么点垫子。”
华哥有些为难地说:“这个组经费紧张,所有的垫子都用上了,就这么多,让你上就考虑到你有经验,那几个小崽子都是新手,我怕……”
他后面的话没说,我们都忌讳这个,但我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我点了点头,我说行!
导演在下面催:“行不行啊,一个武行都不露脸,弄弄就行了,别整的跟腕似的!”
小刀毕竟还是个孩子,嘀咕了一句:“你妈还有人性吗?这是卖命呢。”
我拍了拍小刀的肩膀,示意别说了,小刀愤愤不平。
我喊了句:“开始吧,我这儿好了!”
全场忽然一下子变得静地只能听得见喘息,就听副武指喊着3……2……1……动……
我一翻身从楼上跳了下去,耳边的风呼呼的往耳朵里贯,地下的海绵垫越来越清晰,但我觉得我的身体向着海绵垫子外的水泥地摔去,耳边有一个女人的惊呼,脑海里飞快的划过一个大大的惊叹号,要糟!就在我的身体即将摔到海绵垫子之外的一瞬间,我的思维忽然一下子无比的清晰,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做了个720转体,借着惯性将身体扭动了一下……
嘭!
我重重地砸在海绵垫上,我的脸杵在海面垫的中间,我觉得嗓子眼一热,鼻血喷了出来,我咬牙翻过来,一动不动的躺在垫子上,看着天上飘过的白云,脑海中对自己说了一句话:“我还活着。”
华哥跑过来忙着帮我止血,一边忐忑地问:“兄弟怎么样?”
我说:“这条过了吗?”
他说:“过了过了,真他妈太牛了!兄弟这也就是你!”
我说:“今儿风大,差点就折了!”
他还是重复着那句话:“这也就是你,这也就是你。”
我知道这是最高的评价了。
我喝了口水的功夫,导演那边吵起来了,我听声音怎么像小雪,以为听错了,仔细一看,真是小雪,她在跟摄影师吵呢,双手叉腰,分贝很大,有些歇斯底里,说:“操,你知道刚才这个动作差点没命,你知道吗,你他妈干妈吃的,没有带子了早干吗不换,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是拿命在那拼呢,你们都有点人性好不好,武行他妈也是人,都是爹娘养的……”
摄影师慑于小雪是投资方的人,一句话也没敢说,只是一个劲地陪不是。
小雪说:“不拍了,要拍你他妈去跳。”
我才听清楚她们为什么吵,原来是带子到头了,刚才那条没录上,白跳了。
其他的武行脸都绿了。
我连忙走过去对小雪说:“算了,我还是再来一条吧!”
小雪指着我吼:“不许跳,你别在这充好人,这没你什么事儿?我就不信了,武行怎么了,就活该这么被折腾吗?”
我不知道小雪哪来那么大火,其实这种事情在别的组已经司空见惯了,我都习惯了,他们的冷漠和对武行的不屑已经是一种风气了,不要说白跳一条,就是白摔数十条都是家常便饭了。我想是因为小雪跟我是同行,再就是我是她的好友她才看不惯发了这么大的火,为我们武行争这口气,心中有些感激,我想刚才有个女的一声惊呼应该是她吧。
小雪不依不饶最后被劝住,但是今天的这场戏是指定不能拍了,她在火头上,谁说都没用,我想这点倔强的劲儿倒跟多年前的那个小雪一模一样,没有改变。
组里改拍别的戏,也没什么大的武戏,华哥看老板娘都这么袒护我,也不敢再叫我,我倒是主动请缨但都被华哥劝住了,说:“螳螂你歇歇吧,后面都没什么动作就是几个小摔,你给他们一个锻炼的机会吧。”还打趣地说:“你也别不让年轻人活啊。”
我只好点点头,退了回来,看着那些生猛的小武行,心中忽然有些凄凉,想起了一句话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再过几年他们成了主力,我们呢?
武行这个行当吃的就是青春,青春老去的时候我不知道有谁还敢用我们,那时候我不知道我应该去做什么?像小华那样去开出租?
小雪走过来,脸上依然挂满了怒气,拿过一瓶矿泉水照我脑袋上就浇,没容我说话从助理手里拿过一块毛巾擦我的鼻血,我往后缩了一下,她跟了一步,我没有再退,任凭她擦着。
她一边擦一边埋怨,还要往我头上浇水,我说:“行了,都不流了。”
她说:“让你清醒清醒,你就不逞能了。”
我说:“我吃的就这碗饭!”
“那也不能不要命!”
“吃的就是不要命的饭!”
“鸭子死了嘴还硬。”
“头可断血可流这口气不能断!”
小雪白了我一眼,不再跟我反驳,接过助理手中的食品盒,把助理打发走了:“你去那边吧。”
助理将相机交给小雪神情莫测的转身走了。
小雪从盒子拿出冰镇好的西瓜用牙签戳起一块,不容置疑语气坚定地:“张嘴!”
我说:“我不吃,闹肚子!”
“张嘴!”口气生硬的不容拒绝。
“是不是每个武行都有这么好的待遇。”
“张嘴!”声音大的几乎全组人都能听见,有几个人还偷偷往这边看。
我连忙说:“我自己来吧,这么多人看着呢。”
“看怎么了?我是你妹!”但她也没再坚持,给我牙签监视着让我吃。
西瓜真凉,从喉咙一直冰到脚后跟,但是很舒服。她靠着我坐到我身边,我闻到她身上散发着的芬芳,心里不由荡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成我妹了?”
“现在。”
“哦!”
“怎么?不同意啊?”
“没有。无比荣幸。”
小雪再次狠狠瞪了我一眼,将相机打开,说:“你看我那小助理给你照的,你还真是个人物……那一瞬间我以为你肯定是死定了,不死也得残了,你还居然能在空中扭了个身。”
我笑:“这都是不近女色的好处!”
小雪的脸顿时拉了下来,我没敢再说话,这女人的脸真是变的快。
“你以后别做武行了!”
我一愣,看着她,我说:“那我做什么?”
“做什么都行,就是别干这个了,保不齐的哪天就出事儿,我不信你天天有这么好运气……”
我说:“我喜欢这个职业,我也离不开这帮兄弟!”
“你得了吧,别流氓假仗义了,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都是在理的,你看看你那天要真残了,谁还睬你。这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家都是面面光!”
我说:“那也没你说的那么可怕,毕竟我们这帮人都是一个战壕里摸爬滚打起来的,不会的。”
小雪耻笑了我一下,说:“你这行混这么久了,你怎么还那么幼稚!”
我说:“你别劝我了,这点我现在还没有那么高的悟性,恐怕悟不到!”
“你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顽固不化!”
我说:“嘿嘿,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既然选择了就不会后悔的。”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话,良久叹了口气,说:“螳螂,有时候我真是对你又爱又恨。”
我说:“你还是恨我多点吧,我烂人一个不值得爱了。”
“真拿你没办法!”小雪把眼光投向那些年轻的武行,似乎有些感慨说:“这个圈得毁多少人啊!”
我说:“就像围城进来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削尖脑袋往里挤,有时候为了一个梦想付出的是一生!”
小雪说:“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说:“混吃等死!”
“给你说正经的呢,你真应该找个人管管你了!”
我说:“算了吧,女人麻烦!”
“你是无药可救了!算了……不跟你废话了,晚上我带你去好吃的地方,犒赏犒赏你……”最后又补了一句,有些嗔怪:“你倒还成功臣了……”
望着小雪的背影远去,心中忽然就想起了一个问题,如果她真的没有跟那个老黄,我真的会娶她做媳妇吗?
也许会?
也许不会。
唉,到底会不会我也想不明白了。
人生的问题往往就没有假设,连答案有时候都没有,想这些费脑伤神算了,还是不想了。
小雪的那个小助理颠颠地跑过来,说:“哥,你给我签个名。”
我差点没晕,我说:“你没事儿吧!”
她说:“真的,真心的崇拜你,你在空中那个姿势简直是酷毙了,别提有多帅了!”
“我说你们现在这些孩子脑子都怎么了,坏了,这是玩命,还别提多帅了。”我翻眼看了她一眼,她眼巴巴的看着我,似乎对我的教训压根就没听见。
我说:“我不会写字。”
她说:“我不信。”
我说:“真的,我就会翻跟头,要不我给你翻个跟头。”
她说:“不要,你真的不会写字?连名字都不会写吗?”
我说:“真的不会,你们不都说我们武行没文化吗?”
她看出我是拿她开心,但极其认真地:“我从来没有说过你们没文化,再说没文化怎么了,我就特崇拜你们,我觉得你们才是真正的男人,我要找老公一定找一个武行。”
我笑起来,被她天真纯朴的样子逗乐了,我说:“要不我把小刀介绍给你吧。”
她摇头:“不要,小刀可坏了,他老凶我。”
我说:“那我回头好好教训教训他。”
她说:“不用了,我不跟他一般见识。螳螂哥,你真的不会写字吗?”
我还是点点头,她真会估计是真信了,一脸的失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再次高兴起来:“那我们合个影!”
我说:“那合吧。”
看着她美滋滋的样子,我真把自己当个明星了,使劲对着镜头咧嘴,露出满嘴的牙。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刀蹭到我的身边了,小声地说:“螳螂哥,给我签个名吧。”
我飞脚踢了他一下,他一边跳着一边笑着:“哥你真是重色轻友。”
我说:“那你来,我给你签。”
小刀狡黠地一笑,把衣服脱下来扔过来:“你给我签到衣服上吧。”
我就在他不备的时候,猛得一弹腿一个箭步扑了过去,小刀果然机敏,撒腿就跑,我追了几步,小刀已经跑出好远,这小子的身体素质就是好,我实在追不上,也叹息自己真的老了,再也没有他们这样的好身体了。
小刀跑了几步,站住身,远远的不敢过来,说:“哥,饶了我吧,不跟你闹了,晚上我请你喝酒。”
“我不喝酒。”
“得了吧,谁不知道昨晚你喝大了。”
我说:“那我也不跟你喝,要不你过来让我踹一脚。”
“哥你怎么还记仇啊。”
晚上收工等小雪电话,知道她的脾气,要是非要做一件事那是铁了心的要干,本来对吃不感兴趣的我,为了满足她的愿望,强撑着也得去,正百无聊赖呢,手机响了,以为是小雪,心想就楼上楼下的还打什么电话啊,浪费!
接过手机一看是大龙,心中忽然就有些不祥的感觉,连忙接听,大龙在那头很急促说:“螳螂,小毛被人打了!”
我腾的站了起来。
他说:“你快回来吧,那帮孙子太气人了。”
我说:“你等着,我马上就回去!”
多年的习惯,行李少的可怜,这到也省了不少出行的麻烦,草草收拾好了,打了车就往机场赶,在路上给华哥打了个电话,表示了一下歉意,华哥倒是大度说:“反正也没有多少武戏了,你好好处理吧,别太冲动,把你卡号发给我,回头我把钱给你打过去。”
我说:“算了,一共就没干多少天,这中间给你撂挑子我还都有些不好意思呢,还要什么钱呢。”
华哥在电话那头说:“那怎么行,你来就是给哥帮了不少的忙,怎么还能不要钱呢,发给我发给我。”
我说:“那先留你那儿吧,以后有机会再给我吧。”
华哥也没在勉强,说了一堆的客套话,我的脑子也没往他的话上走,只是担心小毛,好在大龙说小毛伤的不重,让我别太着急!唯一的疏忽是又忘了给小雪打声招呼,再次的不辞而别给以后惹下了不少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