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逐火势,红光照亮了半边夜空,刀剑彼此迎合着,像是蜜恋中的情侣,又像是不死不休的仇人,终究只有一方能够生存下来,看到清晨的第一缕微光。
花言天从来没有觉得天空是这样的湛蓝可爱,伴着东边初生的太阳,风中带着凉意轻轻抚摸脸颊,虽然全身的僵硬感还没有褪去,但花言天心中却知道,能再看到那轮红日,手指还能触摸到身旁凝结露珠的有些粗糙的野草,想来该是那名大汉胜了!
“醒了,就起来吧!”
有个粗犷的声音将花言天从天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勉强撑起身体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有个衣衫破了大半,露出精壮上身的汉子坐在一旁,远处是一条正在奔腾翻涌着的大河,就像横在地平线上的一条银线,在初阳下熠熠生辉,晨风吹拂着这人已经散乱的长发,反倒让他在彪悍的气质下多了一些柔和!
“多谢你救了我们!”
花言天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不远处躺着封金全和陈紫卿。
说完便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一下又跌坐到地上。
“我劝你别乱动,你五脏六腑受到震荡,赤寒童子的阴煞音乃是成名绝技,没死已经算你命大了,此刻你还是乖乖呆着吧!”
大汉并没有抬头看花言天,嘴里不咸不淡地说道。
“那……他二人如何?”
花言天一口气提不上来,吸着气觉着胸口闷得慌,脑袋还有阵痛,憋着气向大汉问道。
“呵!你小子还有心问他二人生死,也不枉费他们千辛万苦将你从那魔窟里救出!那妇人内腑受了重创,怕是活不长了,那少年倒无恙,过一会便能醒来。”
花言天又重新躺倒在地,他抬头看着已经大亮的天穹,突然想起初次见到陈紫卿的场景,那个胖妇人一把从黄甲兵的手中抢过了他,像提溜着小鸡仔一般将他带走,动作很是粗鲁却尽力将他护在身侧,这些,他都能感受得到!
……
“小子,你叫花狗儿是吧!不错,命挺贱的,好养活儿!别那么容易死了,这个世界就是比谁活的更久,死了你就只是一抔土,活着才有希望,而且还要活的比所有人都好!”
“花言天,你哥哥花言道有恩于我,我虽然只是个风尘女人,而且现在也人老珠黄了,没什么本事,但也知道一饭千金的道理。今夜这令城中必有祸事,我会带这全哥儿离开这里,去浦河以南一处唤作牛角乡的地方谋生,你愿不愿意随我走?”
月光中,那个胖妇人笑盈盈地看着他,仿佛此去是踏青游戏,而不是重重关卡所在。夜幕中,看着伸过来的那双胖胖的有些粗糙的大手,那一瞬间,花言天仿佛看见了漫天火光中那个身着白衫的男子,他慨然而歌,引剑向天的模样……
……
封金全像是大梦一场,梦中他遇到了一个满脸胡渣、身着破烂道服的中年道士,这道士腰间别着一把长刀,手上使劲地摇晃着一只酒葫芦,时不时仰头灌上一口,再打个饱嗝,走起来路来左摇右晃,步伐看似紊乱,却颇有某种韵味。
封金全不明所以,他记起自己和姨母以及花言天在逃出令城的途中,遇到截杀,自己晕了过去,为何现在会遇到这个像是酒鬼的道士呢?
封金全有意想要走近这个道士,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赶不上道士的脚步,相反,那道士离的却越来越远了。封金全到最后是跑着才勉强追得上道士的身影。随着封金全奔跑起来,周围灰蒙蒙的环境也逐渐清晰起来,一枝枝翠绿欲滴的绿竹从灰雾从穿透出来,延伸开去,此处竟是一片竹林!
道士摇摇晃晃、不紧不慢地走着,很快就走到竹林林荫道的尽头的一处小木屋。这简陋的木屋看起来已经许久不曾住过人了,但此时却有一道人影站在木屋前,静静等着道士到来。
“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是吗?”
问话的该是个女人,声音有些清冷、缥缈不定,但毫无疑问是木屋前的这人说的,难道她是在等邋遢道士吗?
道士也不说话,只是晃晃悠悠地走到木屋近处的一处竹枝旁,一屁股跌坐在地,两腿平伸,倚靠着背后一束竹枝,伸了下懒腰,醉眼迷蒙地瞧了瞧女人,这才回话道:“自然记得,只是没想到你这个贵人还记得,此时你不是应该在玉门关发号施令吗?还能记得故人曾经说过的玩笑话?”
“你现在说话都学会夹枪带棒了吗?我知道你现在心中恨我,可是行云的死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劝过他,只是他决定一意孤行!这是他的命!”
“呵!你这话倒是说的好听,如果不是你盗了他的昊天玉,他绝不会死在玄山四冥这种不入流的手中,你自己倒是推得一干二净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愿意这么想便随你吧!反正,我无愧于心!”
“好!好个无愧于心!”那道士有些张狂地大声喊道,样子有些癫狂!
“封行云自己找死,死便死也罢了,可你们为何要赶尽杀绝?你忘记是谁人甘冒寒冰毒将你救回来的吗?他将妻儿交付于你,结果却没于乱军之中,生死不知!而某人却一跃成为北方重镇的号令者,为人尊称蓝仙子,呵!我真替他不值……”
“够了,你说够了吗?”
站在木屋前的那道身影猛的一转身,朝封金全的方向看了过来,封金全只觉着脑子像是被人狠狠蛰了一下,随后失重感传来,眼前一片漆黑,晕了过去!或许,叫醒过来了也可以!
“呵!缥缈仙音更见功力了……”
……
封金全猛地抬起头,大口大口喘着气,此时天已经大亮了,封金全看了眼周围被大风抽刮着的野草,这才发觉原来刚才是做了一个梦!
只是,刚才梦见的那女人看过来的眼神,真是让封金全觉着自己是必死无疑!至今都心有余悸,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呢?封金全并没有多想,很快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不远处赤裸着上身的壮汉身上。
封金全挣扎着,站了起来,一夜的奔逃让他狼狈不堪,身上的青布衫已经破乱不堪了,头上的方巾也已经不翼而飞,一头青乌丝散乱披肩而下,遮住了他有些肥胖的脸颊,他脸色惨白,清辰的凉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猛抽了把鼻子,他缓缓走向躺在一侧的陈紫卿。这个被岁月辜负,身形已是臃肿的女人此时双眼紧闭,静静地躺在野草堆中,脸色全无血色,周身散放了一地的衣服包裹,应该是昨夜被打散了的。
“全哥儿……”
花言天坐起身来,看着封金全俯下身似乎想要叫醒地上的那个女人,忍不住出声!
封金全就像被人捂住了双耳,充耳不闻,压抑着喊叫,以至于后来到了撕心裂肺地地步!
“别劝,懂了就别劝,劝了也没用,让他发泄一下……”
花言天一回头,那大汉已经站起身,将手上烤熟的一颗小红薯丢向花言天,花言天一接手,一股炙热穿透了手掌,花言天却使劲握住了这股炙热,他想更清晰地感受到痛楚的滋味,可是,相比已经被烫的微红的手掌,心里的苦味却愈加浓厚!耳边已是封金全的放声痛嚎了!
封金全狠擦了一把眼泪鼻涕,转头看向已经走了过来的王志,低声问道:“那两个人死了吗?”
这次是王志充耳不闻了,封金全见王志对他不理不睬,又大声喊叫了几遍:“那两个人死了吗?死了吗?”
王志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换上了一身干净衣物,封金全怒从心来,一把冲向王志,想要抓住他一问究竟,一定要问出个答案!不料,随之而来的却是被王志狠狠地一个巴掌抽飞出去,这一掌抽的极狠,封金全倒在两米开外的地方,等他站起身来的时候,右边脸颊已经浮肿了!只是,他那双眼布满血丝的眼睛却始终盯着王志。
“大侠,全哥儿并非有意冒犯您,只是昨夜那两人与我们有深仇大恨,如果他们死在大侠手中,那是天理报应,我们也认了,但如果那两人没死,就算此生漂泊流离、孤苦一生,我们也必报此仇,非如此,不足以拔我锥心之刺、宽我切肤之痛!”
王志看了看跪倒在地、深埋着头的花言天,又看了看脸肿的不成样子,几乎判若两人的封金全,叹了一口气,说道:“没死,他们有保命绝招,我的刀还差一些功力,没有斩死,但是经此一战,恐怕他们再也没有此前威风了!”
“谢大侠告知!”花言天猛的抬头。
站在一旁的封金全也小声说了句:“谢谢!”
“呵!你们知道又如何?赤寒童子乃是有数的凡通境高手,就算实力掉了一些,也不是你们两个小少年可以抗衡的,杀你们不比宰一只鸡容易,你们还想报仇,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说吧!”
王志摇了摇头,转身欲走!
身后的封金全跪倒在地,膝盖磕到泥土里,狠狠砸了几下头,“请大侠收下我,我愿意为你当牛做马,只求大侠能教我报仇的办法!我封金全此世此生,生生世世任凭大侠驱遣!”
王志提刀欲走,听了封金全这一番话,停顿了一下,转过头来,轻笑了声:“小子,要是你这伴儿花家之人说出这番话,我还愿意相信有朝一日有实现的可能,可你这凡夫俗子,经脉不通,诸窍封闭之人如何能提得报仇!人有定数,就像这世上每日皆有人生,有人死,你要是愿意听我一句,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平凡过这一生吧!别再提报仇了!”
花言天看着那个几乎将自己埋进泥土中的封金全,是那样的卑微,忽然想到在偏院门口,站在石门槛上侃侃而谈神仙妖记的少年,他对于生活是那样热情,他的脸上洋溢着自信阳光的笑容……
“我本是娼女私生,如果没有姨母,我恐怕早就被溺死在尿桶中,她给我饭食,护我长大,无有姨母,无有我封金全!她本是令城中最得左右逢源的人,虽然有时迫于权势不得不做一些违心之事,却不曾伤天害理,皆是流于生活、人心甘情愿的!就如大侠所说,人有定数。我和姨母不该卷入朝中是非,今日她死了,我封金全今生只做一件事,无论如何大侠你收不收我,我一定要为她报仇,此言上九天亦可下冥河,有违此誓言,天地共诛!”
王志听着眼前这个脸肿胀得有些滑稽的少年的这番话,有些失神,仿佛也曾在岁月中听过那些固执的轻声低语!他,有些失神!
此时,天已经大亮,阳光重新主导了万物,它驱逐起阴暗,一点点掀开人们脸上的面目。它照过王志嗟叹岁月的面容,它照过陈紫卿如雪斑白的脸颊,它照过花言天叹息的神情,它照过封金全布满血丝的眼神,一字一句说着的誓词,它照过这世上的肮脏,它将带来新生!
良久,王志才开口道:“小子,你姓封是吧,我以前也受过一个封姓前辈的照顾,可惜他死了!一饮一啄莫非天定,我可以教你些拳脚功夫,你随我走吧!”
封金全听言定定地看着王志,直到一旁的花言天出声提醒才反应过来,连忙又跪倒在地,大喊了一声师父!
“走吧,我们还要抓紧时间过河!”
“是!”齐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