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河是令城以南的一条大河,起于昆仑山,其势浩浩汤汤,雄浑壮阔,一路向东而去,中原人喜叫其为通天河,浦河正是其中一条支流,通天河水势至此已臻平缓,但依旧水浪汹涌,有船覆人亡的危险,所以令国专门在此地设有渡口,这就是浦河渡口。
此时,王志带着身后的两个小少年就站在一面刻着“浦河渡口”四字的界碑前,这四个字刻的严整方正,似是专攻隶书的老匠所作。
王志回首看了下身后那个稍大的少年,迎着初升的阳光,与扬起的沙土、漫飞的白帐告别的身影,或许这便是人生成长的必经之路,总会有一个时刻,要与过去所有的美好告别,与给予你美好的时刻告别!从此,有人会坠落黑暗,万劫不复,幻灭自己;有人则转身拥抱光明,带着前人美好的余愿继续前行!你呢?你会选择什么?少年!
封金全一把将适才陈紫卿死拽在手心的玉佩套在胸间,麻利地将散批的头发卷束在背后,虽然个身材有些小胖,脸颊上的浮肿还未消去,但是却让人感到一种蓬勃的朝气,甚至咧着嘴朝着王志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是真的丑!
王志也不再管身后这两个少年,抬腿走过了渡河界碑,转眼便见到河边有一条靠在岸边的小舟,有一个老者头戴斗笠,侧躺其中,似乎是在小睡!
王志三人走到小舟旁,封金全对着舟上那人朗声道:“老丈,我等要过河,烦劳带一程!”
舟上老者充耳不闻,任凭封金全喊叫,也不出声。
王志一手抓住花言天,一手拉着封金全,一闪身便落到了小舟之上,引得船身一阵晃荡,但好歹没有倾覆!
舟上老者慌忙起身来看,见舟上一大两小三人,其中两个少年还有些怒气潮红地看着他,顿时反应了过来,指着三人,口发颤音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我舟上?”
“嘿,你这老丈,我们在岸上喊了你那么多遍,你不理不睬,全当听不见,如今反倒责问起我们来了?”封金全怒气冲冲地说道!
“我这船不载人,你们自寻他处渡河去!”这老者有些色厉内荏地说道。
“你……”
封金全还未开口便被花言天拦了下来,花言天看了眼老者,轻笑道:“那我们要是一定坐这船呢?”
“你们……你们想抢船?”
“瞧你说的,我们又不是要在河上讨饭吃,要你这船有何用?”封金全抢先开口道!
“烦劳老丈送我们过河吧!”这次是王志开口了。
那老丈见着大汉身形魁梧,腰间别刀,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心里一急,倒头便拜,最终大喊壮士饶命!
这不由引起王志的惊疑,怎么渡个河弄得想要这老者的命一样呢?细问之下,就连王志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浦河设有专门的守吏,驻扎有大队兵马负责维持河防。可毕竟不能拿监防全河流境,所以野渡并不在少数,如眼下这个渡口就是野渡口,令国也只能采取默认的方式。
这老者接替前一任也不过半月,传闻前任渡工在某天清晨在河边受惊得了失心疯,回到家中不过半日便一命呜呼了。这老者为了拿每月两斗米月俸,拖了些关系来到这出野渡口,平日里也没接过什么人,就是有人过来渡河,也不闻不问,只当做不知!这小日子也倒过得清闲,谁知?今日竟然遇见了可以纵身跃上小舟的王志三人,老者见状有些发憷,只怕王志兴起杀人。
“吓死了?”封金全问道。
“对对,听说是早上出门撞鬼了,回到家里满口喊着浦河红了,还有什么河里漂着人头之类的话,到了晚上人就死了!”
花言天瞧了不出声的王志一眼,也不说话。
“老丈,送我们过河即可,不伤你性命!”王志终于开口说道!
那老者唯唯诺诺的答应。
这舟虽然看着小了点,但在河面上划东却十分稳当。过了一段时间,老者发现这大汉沉默寡言,带着的那两个小孩话也不多,花言天是在遥望北方那座愈来愈远的城池,封金全则是还未从陈紫卿逝去的悲伤中走出来,一时间只有这老者偶尔插的几嘴话。
“这位……额,各位大侠,您别看这船小,可行走在这浦河之上却是稳如磐石,丝毫不会有倾覆之危,各位就要问了,为什么小老儿敢夸下这海口,这信心从何处而来?实不相瞒,老小儿虽说是后接的这接人渡河的活儿,可是长于河边,是喝着这浦河水长大的,跟它打了一辈子交道!”
坐在小舟上,左右也是无事,王志三人也被这老者所说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只听这人又说:“要说起浦河的传说那是这一时半会儿道不尽的,这么大的一条河,什么水妖精怪没有呀!但只要您坐在我这舟上就无需害怕!”
“呦呵,你口气倒还挺大,莫非你是这里水龙王的亲戚不成?”封金全原本性子就跳脱,又喜爱热闹,对于山野精怪传说是最喜欢不过了,这便忍不住反驳道。
只见正在卖力划船的老者轻笑了声,悠悠说道:“少侠,要说本事,自然是你的本事大,可是到了河上,看的是河神乐不乐意赏这碗饭吃!就说脚下这船乃是以长在河边数十年的柳木为干制成的,若是别处寻来的船身,任你多名贵坚实,走不到河中心准得沉!这便是浦河的规矩……”
说话间,小舟已然稳稳来到浦河中央处,也真应这老者的一番话,河面无风无浪,颇为平静!那老者也顿时多了些胆气,又说起浦河的精怪传说!
骤然,江面起雾了,像是毫无征兆地来到了某个潮气湿重的清晨,天空也阴暗了下来,河面上翻起了阵阵水浪,小舟的摇晃剧烈起来!撑船的老者在小舟的剧烈摇晃下摔倒在地,这一下把他摔得晕头转向的,刚才口若悬河的神采飞扬也一并摔没了。
花言天和封金全此时也站不稳,半趴在舟上,双手攀住了舟身以防自己像那船老大一样狼狈,反倒是王志,在颠簸动荡的小舟上安之若素,神色不慌不忙,剧烈的江风鼓荡起他新换的青衫,宽大的袖口随风飘动,左手虚握着腰间别着的长刀,他仰头望向晦暗的天空,沉声说道:“你们两个不是说要修行报仇吗?那便抬头,别被风雨蒙住你们的双眼,今日此处竟有隐龙飞天,真是走运,足以让你们一窥道蕴!”
河面上,此时如末世骤临,山呼海啸之势如排山倒海,河面引起的强风涌动着河水,小舟如一叶浮萍在起伏间随波漂流!
花言天和封金全也想站起身来,可惜风雨中似有某种魔力压制着他们的身体,双眼也根本睁不开,像是有人强行用风雨糊住了他们的双眼!
“站起来!”王志挨次沉声说道!
花言天的胸间,妖艳的绿花正在绽放,顺着他的五脏六脉流向全身!他,扶住舟身艰难地站起身来!
王志看着勉强撑着站起来的花言天,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心中感叹道:“真不愧是花家人,根子骨不错!”又看了一眼还趴在舟板上的封金全,微微叹了一口气。
王志转身一看,灰暗的天空逐渐卷出一个漩涡,隐隐和河中央相对,一道金光自漩涡正对的天空上投射下来,河面上的波浪越发大了,这小舟给人随时会倾覆的感觉,封金全依旧站不起来!
突然,从河面上窜起一道庞大的黑影,水击虚空,瞬而抟扶摇上者,骤雨随疾风,将小舟急速推向河对岸!
花言天早已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呆呆地望着眼前这幅动人的景象,似乎领悟到了什么?转而看向了王志,似乎是在祈求着什么!
封金全此时的状态并不好,他几乎被压趴在地,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双眼被雨水遮的密不透风,白茫茫的一片;耳边则尽是风呼啸的响声,其余的一概听不清。他面色潮红,有些肥胖的的双手则是浮起一条一条的青筋,嘶吼了几声却无能为力,脱力之后想死狗一般瘫软在地!
“小子,你诸窍不通,乃是最为寻常的凡夫肉身,感受不到天地灵气,注定与道无缘,不明道,修行终究是一场空!此刻若能得见隐龙飞天姿态,也许能让你感受一番天地间大道,这或许是你今生唯一一次机会,若你在船靠岸之时还不能爬起来,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提修炼的话,你与道无缘!”
封金全知道,这些话是王志在说,但是他早已经没有力气,此时连动一下手指头恐怕都做不到,他就这样静静地趴在舟板上,似乎是认命了!王志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便不再看了,在王志眼中,这姓封的小子是烂泥扶不上墙了。
小舟缓缓地被推向岸边,谁也不知道封金全此时的心情,非要说一句,那大概是书生历经寒窗十载,得闻金榜题名之后又被告知考取功名之人并非自己,竟是与自己同名同姓之人,老天开了个大玩笑!纵使封金全平日里爱装洒脱的样子如今心底的那份苦涩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翻过身去!翻过身去!”
“不为这一眼,只为证明我有看得到的能力!”
封金全迷糊之间似乎听到心底的某个呐喊,那个声音如此歇斯底里,那样地不可罢休!
他既没有那么强的意识要去做,也没有勉强自己!
封金全翻了个身,躺在舟板上,向天空望去,眼睛瞬间瞪圆了!
有一条长着双翅的黄尾鲤鱼,遮天蔽日,身躯不只有几百丈宽,甩动起尾巴,高高跃向天空旋卷的漩涡,风雨伴它而行,携带着一江之威猛向上冲去!似乎这世间仿佛定格在了此时,它如火山爆发一样冲击着这个从小听着各种各样神仙传说的小小少年,一如那个令城中插腰颐指气使的全哥儿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能见得到这番景象的!
它,失败了!
终究是越不过那卷漩涡,它被拦住了,嘶鸣声响彻大地,它哀恸着!
但这一切都不可挽回!它身躯一点点破碎开来,化为点点金光,最终消失在天地间,仿佛从未出现过这条金翅鲤鱼一般!
小舟也缓缓靠岸了,船老大依旧不省人事!封金全则是晕了过去,只是他的眼角还残留着温热的眼泪,呵!或许是雨水呢?
王志转头看向花言天,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便就叫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