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通济渠相似,永济渠的开凿也同样是在原有河渠的基础上进行的。当年,曹魏修建白沟,遏淇水入其中,以通粮道。如今,大隋炀帝为了征战朝鲜,专门下旨扩充白沟,以此将关中的兵士与粮草运送至北方。
海若平家中虽为商人,但因多年操持官家生意,因此与官府颇有交情,不论县丞小吏赖月生还是州郡太守马东来都与海家有往来,而板城官府一旦在运河上有运输的生意,也会第一时间告知海畅。
自修建永济渠的工程开建以来,海家的商船便承办了官府运送修渠工粮、河堤树苗的生意。海若平能用自家商船将凝如送到永济渠河道边上也全是因为这趟不大不小的管家差事。
开渠到至今,白沟边上的永济渠河道尚未灌水,是而凝如与海若平的商船只能停在白沟上,剩余的距离河道的一二里路,便只能靠移步而至。
而方才那名大喝的男子口中的“大事”也正是发生在这短短的路程之中。
此时入秋,天干物燥本就容易引火,偏巧修河固堤的柳树苗正正放在生火做饭的灶台附近,一场走水不可避免。
从船上下来,凝如和海若平跟着官差向前跑时,便看见前方滚滚升腾的黑烟,及到河堤,那烟尘更是浓密。
原先,凝如以为河道中这么多人,齐心往火里浇水便能将火势控住,谁知,看清楚了才知道,这火远比想象中的难以扑灭。
且不说这河道干涸无水,放眼望去除了四周的泥沙,便是从近在二里外的运河中舀水来浇,其速也不及火势蔓延之势。更要命的是:烧水做饭的地方本就和毗邻修渠工妻室所住之处!
为了安顿这些女子,官府在河道边上挖了几个山洞,将她们潦草的安置在其中。大火燃起时,虽有当值的妇人在洞外劳作,但仍有部分闲下来的妇女正在洞中休息。大火封住洞口,里头的妇人们非但无法逃出来,还因滚滚浓烟被呛得难以忍受。
慌乱中,女人们呼喊救命的声音此起彼伏,而她们的男人们也跟着在洞外大声呼喊妻子的姓名,以此确认对方是否还活着。
官差赶来时,工友们早已自发用河道上仅有的饮水灭火,但杯水车薪。有官差安排修渠工前往运河调水,可再看看那些人手上的木桶,她的心不由得跌倒谷底。
场面越来越混乱,洞中妇人的亲属见事态毫无改善,哭喊的声音更是凌厉。夹杂着悲痛的喊叫声让在场所有人的心越发混乱如麻,官差惧怕上级斥责的烦躁也因了这些哭喊越发厉害,见阻拦无效,竟挥鞭打了起来。
情绪激愤的工友,此刻又怎守得住官差的欺压。见一人站起反抗,其他跪在东门口的修渠工也站直了身子欲与官差对峙到底。
眼看一场近身的肉搏就要开眼,海若平赶紧拉着凝如的手打算往回走。可凝如却挣脱了海若平的手,冲他喊道:“那些人还没救出来,咱们不能走!”
海若平却越发急促:“我知道救人要紧,但我也不能让你有事。你先回船上,我替你救人便是。”
救人还有替的?!
凝如脑子里本能地反驳了一句,而后甩开海若平的手,径直拿起木桶向河边走去。
见凝如向运河的方向走去,海若平也跟着拿起了水桶。尽管知道这样的做法收效甚微,但此情此景,他也同凝如一样无法放任不管。
远水救不得近火。单凭这一来一回挑来的水,便是修渠工们跑断了腿将那水全都浇上去,恐怕也无法让那直冲青天的火焰熄灭。
可眼下,能灭这火的似乎只有这一条路了……
凝如与海若平提着木桶向后走了几步,可还未出人群,一声男子的大喊声却让眼前的危机场面一下有了转机!
“大家过来!用河沙灭火!!”
这声清冽的喊声让所有人一怔。凝如顺声望去,站在人群中呼喊出这一声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今日要找的淮占郴!
此刻,他正穿着与其他工人一样的服役衣裳,但那清朗俊秀的模样,却让他显得与众不同。
凝如慌张的神情在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孔时,忽地闪过一丝兴奋与信息,但时间紧迫,她没向淮占郴招手示意,只指了指眼前的沙堆,将方才淮占郴的指引再次强调了一番。
“对!大家赶紧把河沙铺到火上,这样也能灭火!”
听到凝如的再次劝说,将信将疑的人群才重新动了起来。人们纷纷转向河道上的沙堆,原先官差与修渠工对峙的局面也因此被打破。
凝如跟着工友的人潮转而用木桶装了泥沙向洞口而去。海若平更是撸起袖子提着满满的一桶沙子铺到洞口的火焰上。
果然,直冲青天的红色火焰因为泥沙的覆盖改变了嚣张的模样。工人见效果显著,更加卖力地将身后的泥沙一桶一桶地运往洞口。
经过一番鏖战,大火终于在众人的努力下熄灭。断壁残垣下缓缓升腾的白色烟雾虽然依旧猖狂,但相比方才的狰狞可怖黑烟却平和了许多。
来不及庆贺的人们在大火被控制后,赶忙跑到洞中将被困许久的妇人们救出。凝如本还想着火灭了便找淮占郴问话,可见洞中需要搀扶的妇人太多,她便放下这份心思,径直走到人群中帮忙。
此刻的情景比方才安静许多,海若平见凝如帮助妇人的举动无甚危险,便随了她去,只同凝如交代了声,便叫了几个工友一同到船上搬些吃食来。
浓烟的熏呛下,妇人们个个疲惫至极。凝如随着妇人的男人们将她们一一搀扶到空旷之地后,便立刻找来几个水碗,将救火仅剩的水一一分给众人。
身为修渠工的妻室,妇人们的衣裳自然不艳丽。再加上方才的烟熏火燎,她们的衣服更是变得又脏又黑。是而,远远望去,凝如那身粉色的衣裳显得格外耀眼,而专心给众人送水的她,也因了这善举成了众人眼中天仙般的人物。
方才淮占郴的一席话让慌乱的局面有了转机,火灭后,众人更是以他为主心骨开始了善后的活计。河道上的修渠工见火灭了,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洞口。仅剩的百余人在淮占郴的分派下,各司其职。
淮占郴认真地安排着周遭的事务,对数丈远的凝如自然未曾留心。直到他将手上的事务全都安排妥当了,才在身边两个好友的口中发现了凝如的踪迹。
“小六,快看~!那边那个精致的小娘子却是谁家的媳妇?”
“哪儿啊?”小六顺着小五手指的方向寻觅了一会儿,才惊讶地叫道:“呀!这么绝色的女子!莫不是上天专门派来终结我光棍儿生涯的?!”
“想什么呢!要终结也是先终结我的光棍儿生涯才是!”小五一脸嫌弃地看着小六,继续道:“别忘了,我是你哥,长幼有序,尊卑有别。”
小六噗嗤一笑,转身拍了拍一旁才得个空闲喝水的淮占郴道;“要说长幼,那也是咱淮哥先啊!哥,你今日立了这么大一功,弟弟我给你引个媳妇做奖励可好?!”
小六一本正经地说着玩笑,小五觉得他说的甚是有理,便转过头来,顺着小六的话继续道:“对啊!淮哥,你才做了好事,上天就把这姑娘送来了,你说你不接多不好意思啊!”
昨夜,淮占郴被连夜送到这河道上,虽说和周围的人不甚熟悉,但却和小五小六结下了不错的情谊。
从口音上来说,小五小六都是板城人氏,所以按照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原则,他们的一见如故显然不算意外。
而当夜里刚好路过他俩身边的淮占郴帮着将压垮他俩的百斤石料搬走五十斤时,这两个十三岁的小兄弟当即就定下了将淮占郴认做一辈子大哥的决心。
即便淮占郴对此并不感兴趣,但从他早晨睁眼开始,这两个“阴魂不散”的小东西就已经黏上他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老是招来十几岁的弟弟妹妹们的青睐,以前是凝如在他身边上下乱窜,现在竟又变成了两个话比头发还密的小屁孩儿。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无力更改,便由着他们在身边插科打诨,权当凝如没在身边的另一种填补。
方才救火时,淮占郴顾不得喝一口水,如今口舌干燥的他饮起水来自然心如旁骛。所以,便是小五小六在他身边聒噪了半天,淮占郴也未曾抬头看一眼他们口中的绝色女子。
本尊很淡定,但八卦兴致浓烈的小五小六却不肯罢休。
见淮占郴无甚反应,他俩彼此看了一眼后,径直将淮占郴手中的水碗抢了过来。
淮占郴一个没准备,整个头被那水碗掀了起来。
才抬眼,淮占郴的目光竟直直地投在凝如所在的木棚中。即便此刻的凝如正蹲在人群中露出半个背影,淮占郴依然能分毫不差地认出那个人正是凝如。
说不出是激动还是兴奋,淮占郴的双眼猛地眨了一下。
待脸上闪过微微的笑意,他不自觉地迈开了步子。
小五小六显然没料到淮占郴会有这般行为,愣了半日,小五才开口笑道:“看不出,淮哥还是个闷骚啊!”
小六自然也深有同感:“何止闷骚!就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嘛!”
相视一笑,两个八卦兴致浓厚的小家伙紧跟着淮占郴的步伐向凝如走去。可是淮占郴身高腿长,他走路的速度又岂是两个尚未长个的小子追得上的。
只几步,淮占郴便定定地站在凝如身后,小五小六却依旧在后头追赶,远远看见淮占郴低头与凝如讲话,但讲些什么却丝毫听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