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梦洛表示还得留下处理卫宁的事。且湖州城流民还未处理好,恐起疫病,她身为此事主理,尚且得留在这里。
君临温让她多保重,便跟何凌、尚灵儿先行回京复命。
几个太医忙碌流民之事,现下都在各自院落修整。只要几日内不出事,又安置好了流民的去处,他们便也可以回京了。
君梦洛也不太担心此事,倚在亭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喂着池子里的游鱼。
亭中案几上置着一色芝麻玉雪膏,一色蜜桂凉糕,并着湃在冰水里的各色瓜果。
西川靠在另一边似是瞌睡着,两个丫鬟立在一旁伺候着。
没人说话,倒也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许久,君梦洛问道:“他可还抱着那具尸体不撒手?”
声音清泠泠的,带着一丝漠然。
“可不是嘛!”春满无奈的抱怨道。
“这都三天了,他还不让人入土为安。这暑气逼人的日子里,再捱下去,尸体就该臭了,咱们也就该露馅了。”
“嗯,”君梦洛轻轻应了句,将手里的鱼食一把全撒了下去。
“走吧,去看看,总不能让天心一直就这么待那儿,何况章磬也要到了。”
君梦洛推开房间门时,一股浓郁的霜气窜了出来,几乎能见白雾,房间里放满了冰盆,无处落脚。
卫宁抱着那具尸体缩在角落,轻声细语的跟她说话。
他面色苍白而憔悴,双唇干裂,甚至渗出了细小的血珠,本该光洁的下巴上也是稀疏拉渣的胡子。
这样的场景任谁看了,心中都会不忍。
但君梦洛心里只觉快意,她只要一想到云袖的脸,和她眼中哀戚的爱意,都觉得卫宁是活该。
“这么舍不得放开她,你怎么不和她一起去死?”
君梦洛的语气说不上是讽刺还是冷漠。
“……”卫宁紧紧搂着怀里的人,慢慢转过头来,声音嘶哑,“她找过你对不对?”
君梦洛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她的脸,但卫宁能想象到她脸上倨傲的神情。
“对,她找过我,她让我照顾你。她早已沉疴,想必那日是想看你最后一眼吧,谁知道……”
“呵呵,卫宁,你知道她多爱你吗?她就要死了,还来见我一面,求我照顾你。你还不明白么?”
“为什么,为什么!”卫宁嘶哑着喉咙用尽力气的吼着,这是这么多天他第一次爆发。
君梦洛却不答他的话,只道:“再放下去,她就该臭了。她至死都想你好好活着,你却不让她入土为安吗?”
卫宁凝望着怀里的女人,君梦洛就站在门口等着。
许久,卫宁将云袖放在床上,艰难的移动自己酸麻的身子,踉跄的从君梦洛身旁走过,声音嘶哑,“照顾好她。”
见卫宁走远了,君梦洛轻巧的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吩咐道:“处理好,别出岔子。”
华枝去处理君梦洛交代的事情,春满跟着君梦洛,走了一段路后她实在忍不住发问了。
“殿下,为什么要让天心姐姐扮作云姑娘死在卫大人面前啊?”
君梦洛空洞的望着远处的景致,轻笑道:“因为我要让卫宁永远忘不了云袖。”
“云袖这么爱他,他凭什么就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份爱呢。所有的深情都会随着时间而消磨殆尽,只有刹那芳华会至死留存在他心里。”
“在荒凉的战场,云袖为救他而死,鲜艳的红衣,美艳的脸庞,唇角溢出一丝的鲜血。这样精心设计出来的风致,想必卫宁他此生都难以忘掉。”
“只是可惜不在冬日里,若是有白雪映衬,想必会更加惊艳。”君梦洛自顾自的叹道。
“殿下,这对卫大人会不会太残忍了啊?”
“残忍么?我就是要让他永远忘不了云袖,忘不了她的深情,我就是要让他此生再无法爱上别人,否则怎么对得起云袖这些年来为他做的一切。”
说着说着,君梦洛的语调变得有些讽刺,“何况,他未必有多爱云袖。虽说天心的易容和伪装接近完美,但也并非没有漏洞可寻。卫宁抱着她三天,却一点破绽没寻到,他又有多爱她呢!”
君梦洛在花厅坐下,笑意吟吟的看着大步走过来的人。
一身简单的灰布麻衣,浓黑的剑眉,眸子里闪着精光,面上是掩不住的急切。
“见过殿下,殿下让人传信说找到馨儿了,可是当真?”
君梦洛不答他的话,而是笑道:“章老板,你离盛安首富也不过差那么几步,怎就放不下这身麻衣呢?”
章磬先是被君梦洛问得一愣,旋即也反应过来,敛了面上神色,眸中精光一闪,两边脸一扯,微微笑道:“不知草民有什么可以为殿下效劳的?”
“欸,章老板何必如此冷淡呢,你我相识也有两年了,我想要什么你不明白?”
“殿下,草民只想带着妹妹回边境做做生意,好好过安稳日子。”
章磬自然知道君梦洛想要什么,不过是想要他全权帮她打理产业,帮她赚钱罢了。
这件事初遇时,她便提过,可他当真不愿掺和进皇家的事里。
君梦洛轻笑着摇摇头,似乎是有些无奈,“春满,去将章小姐请过来吧。章老板当是很想见她了,本宫可不能当这坏人啊。”
“殿下说的哪里话,殿下帮忙找回舍妹,草民感激不尽。”
君梦洛笑笑,也不说话。
没多久,春满带着章馨过来了。
君梦洛望了她一眼,笑吟吟的起身,“两位多年不见,好好聊聊吧。”
君梦洛领着人出了花厅,去了不远处的一个小亭子里。
君梦洛目力不错,在小亭子也能够清楚的看见花厅里发生的事儿,但她没看,而是低头拨弄着一支不知名的花。
没多久,花厅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君梦洛笑了。她将花随意的抛在地上,慢慢向花厅走去。
跟在身后的春满,绣鞋踏上了那朵残花,鲜红的花瓣碎在地里,混成看不清颜色的烂泥。
“怎么样,章老板要重新考虑一下本宫的建议么?”
君梦洛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进花厅,兄妹二人便停止了争吵,对着身着紫裙黄衫款款走进来的女子行了礼。
“殿下,草民……”
“殿下,求殿下将馨儿赐给爷。”
章磬带着些许怒意的望这个刚刚寻回,还打断他的话的妹子。
君梦洛轻笑道:“女子怀春嘛,章老板何必如此介怀。”
章磬沉思了会儿,诚恳说道:“草民这么多年连妻都没娶,只为父母的遗愿,要照顾好馨儿。”
“虽说我不认为卫大人是个好归宿,但馨儿喜欢,便请殿下赐婚,日后草民必当尽力打理殿下资产。”
“赐婚?章老板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卫宁可是正五品大员,章小姐的身份可是当不了正妻的,何谈赐婚?”
“不过是从偏门一顶小轿抬进府里当个贵妾罢了。”君梦洛轻巧的说道,语调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和漠然。
“这……”看着伏在地上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妹妹,章磬咬咬牙,“殿下还要什么?”
“要什么呢?”君梦洛举起白皙的手放在日光下,仔细端详着染了丹寇的指甲。
看了一会儿,她转头对章磬笑道:“本宫要你卖身,,日后乖乖替本宫赚银子,生死都是本宫的人。”
章磬的面色极其难看,看着眼角垂泪,一脸渴求的亲妹子,章磬沉声道:“我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大宴宾客三天三夜。”
章磬知道自己是反抗不了君梦洛的,他迟早都要屈服,除非一死。但他不愿死,他才找到妹妹,他还得护着她呢。
趁着如今君梦洛对他还算礼遇,他也该痛快答应下来,不能拿腔作势了,毕竟血影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
君梦洛笑吟吟的说道:“来人呐,笔墨伺候,将章老板的卖身契呈上来。”
君梦洛将卖身契递给华枝,唇角还有一丝得逞的笑意,竟显得她有几分天真童稚。
“走吧,咱们去告诉卫宁,他得了个妻子的好消息。”
君梦洛推门进去时,卫宁正伏案处理公务。
毕竟灾民本就难以处理,湖州又打了一仗,加上他自己也是颓废休养了几天,如今案上可是堆起来的公务等着他处理。
“殿下怎么过来了?听闻你今日有客不是么。”
“是有客,你的大舅哥。”君梦洛显然的心情很好。
卫宁愣了一下,“云家来人了?”
“不,”君梦洛伸出一根白玉一样的手指晃了晃,“是章家的,你未来妻子章馨的亲兄长章磬。”
“君梦洛!袖袖尸骨未寒,你究竟想干什么?!”卫宁一掌拍在书桌上,硬木实桌从他掌下缓缓裂开一道缝来。
君梦洛也不看那开裂的桌子,只道:“你也二十有七,该娶妻了。”
卫宁双手撑着桌子,死死盯着那道裂缝,疲惫的问道:“这是她的意思?”
君梦洛眼神一闪,“她希望你幸福。”
“幸福?哈哈哈哈哈哈……幸福!没有了她,我哪里还有什么幸福。”
卫宁不知是哭还是笑,只是痴狂的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唉,三年。”君梦洛叹了一声,“只要三年,你娶了她,只要留她一口气。三年后,你想怎样都行。卫宁,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君梦洛,你的让步?你不过为了自己,什么都能逼迫他人。”
君梦洛也不理他,只道:“就这样决定了。晚些时候,我让西川过来给你看看你的寒症,听她说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吧。”
卫宁也不答话,只笑得疯癫。“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