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应泰将最后的黄册扔到了火堆里,大红的官袍上一团团被熏黑的烟迹分外醒目.还没有逃走的护院被组织了起来,守在了大厅前.
“五叔,再帮我更次衣吧.“
“老爷真的不走了吗?“老管家眼角含泪,声音颤抖的发问.他不怕死,对于自己来说已经是快要入土的人,人这辈子能像他一样无病无灾的活到七十岁还很健朗的人没有几个了,但是自己从小看着他长大,看着他金榜题名,一步步走到如今,他真的不忍心.
“夫人呢?“
“夫人刚刚去了,是老奴亲眼看着的.“
“好!“袁应泰重重的说了个好字,“劳烦五叔为吾更衣吧!“
门外的火把烧出点点的声音,喊杀声从最开始的壮烈到最后慢慢的变得零落.
一阵脚步声在大门前整齐得停止,很快便有后金的士兵提着刀冲了进来和院中的护卫相互对峙起来,血迹顺着刀锋在每个人的脚下汇聚成小块的不规则.
阿敏陪在刚刚进城的努尔哈赤旁边,过万的后金士兵已经分散在诺大的辽阳城里挨家挨户的破门而入,各种惨叫声不绝于耳.
路过武库的时候努尔哈赤停了下来,这里的战斗似乎刚刚结束,一个百户和十几个明军士兵的尸体被钉在墙上排成一排,每个人的肚子上都有一个血淋淋的大洞,肠子顺着洞流在地上还未结冰,大队的后金士兵正兴高采烈的把各种武器和铠甲搬运了出来放到抢来的小车上,远远的排成望不到头的车队.
“辽阳不愧是南明在辽东的支点啊,光这一个武库就不是沈阳抚顺这些地方可比的.“努尔哈赤指着不远处堆积如山的各种铠甲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阿敏.
各种缴获八旗自然会给自己留出一点,但是铠甲是国之重器,就算一个甲兵也没有,缴获了依然不敢私自扣留,这是只有大金的大汗才有的权力.
阿敏立即附和道:“大汗说的是,这辽阳城雄踞辽东,锁阴护阳,只有得辽阳才有望得全辽啊.“
“没错,只有得辽阳才有可能得到整个辽东啊.“努尔哈赤说完轻轻得一夹马腹,坐下得骏马便悠闲得朝前走去.但是明显不再像之前那样神采飞扬.
阿敏感觉战战兢兢的,拿下辽阳城不应该是举杯庆祝的大喜事么,然后再屠个城,抢些强壮的人口和女人回去,再把所有的粮食物资和辎重带走,最后一把火烧了,一直以来从边墙外打到边墙内,女真人从不知道多少辈子的老祖宗开始就是这么做的,当然抚顺和沈阳城除外.
阿敏感觉气氛压抑的很,他硬着头皮问道:“大汗有什么心事?“
上位者的威严让所有的沉默都变得可怕起来,努尔哈赤没有回答阿敏的话,马前自有卫兵带路朝着辽阳城的正中心走去,阿敏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压抑了很多。
天光渐渐发白,身上的官袍虽然被烟熏的不再整洁,但是大明二百余年的威名依旧让此时的袁应泰看起来很威严。
庭院里的后金士兵让开了一条路,这应该是袁应泰第一次真正的看到了自己的对手努尔哈赤的真容。两个人相隔对视,一个满面春风,一个面无表情。谁都不知道这个两个辽东最有权势的人此刻会生出怎样的感想。
护卫们握刀的手已经开始因为太过用力而颤抖,越来越多的后金士兵冲了进来把他们层层围住。
袁应泰一声无奈的叹气,站起身朝着后堂走去,作为大明的辽东经略他的所作所为不仅仅是自己的名望更涉及到整个大明朝的尊严,有时候死亡并不是可怕到不敢面对不舍得面对。
杀戮随之开始,在统领一声怒吼中,所有护卫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这种煎熬的对峙直逼死亡的恐惧。每个人紧跟着发出恐惧但是坚定的呐喊冲向面前的甲士。
五十一个人瞬间被淹没,也很快的消失,流下一地的悲歌,或许从此除了亲人便再也没有人可以记得他们了。
努尔哈赤走到后堂,看着在白绫上和死亡挣扎的袁应泰。“阿敏说得辽阳才有望得全辽。你这里本汗笑纳了袁大人。”
接着转身朝着走了出去,身后的一个亲兵狠狠的把到插进了五叔的肚子,嘴角一列,朝左狠狠的一转,稍作停顿,大脚直接踹了上去。袁应泰的气息已经开始弥留,他痛苦的看着雪亮的长刀被五叔的鲜血染的黑红,那个后金士兵狞笑的走过来用他身上的官袍把自己的刀擦干净,随后他最后一眼看到了升起的太阳中那个后金士兵转身走出去的影子,然后双手无力的垂下。
......
此刻在那个村庄里李果木绝望的看着四面八方往过冲的后金士兵,他清楚的看到很多人的的脑袋上压根没有辫子,都还是汉人发髻,但是此刻他们却拿着刀狠狠的插进昔日袍泽的肚子里然后用力一拧,倒在地上的士兵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无奈。
他不明白为什么。对面的喊杀声变得愈来愈亢奋,李果木明白这次的夜袭失败了,失败的很彻底,他的亲兵开始掩护着他朝着牛德柱的地方会合,现在这种情况只能杀出重围再图日后。
牛德柱杀的忘乎所以,手中的刀已经因为卷刃换掉了好几把,对面后金的将领打不过牛德柱于是便打算用车轮战来耗死他。一小队一小队的后金士兵在令旗的指挥下冲上前,包围起来的圈子也变得越来越小。
明军虽然人数众多,但是兵甲不齐,再加上好几天没能吃上热乎的饭食,除了一开始的突袭占据了上风之后便开始渐渐的陷入劣势,双方拉锯的焦点渐渐的从村子中心退到了村口。
“传令撤退,全军速撤,撤到原来的小树林里,快!”李果木艰难的说出了这道命令,一场短短的冲突估计损失过半了,如果再抛去伤兵那能剩下几百人能逃出来都要谢天谢地了。
明军的撤退让对面后金的士气变得更加高涨,后金的士兵从各个角落里突然冲出来砍翻面前的明军,身边的袍泽不断倒下,再加上一声声的怪叫让明军低落的士气变得更加飘摇。
“砍下敌将的脑袋跟二贝勒换酒吃肉,兄弟们杀啊!!!”
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喝也让牛德柱恢复了过来,他拎起身边的亲兵问道:“是何人派来的援军?”
亲兵无奈的摇摇头:“大人,那些是已经降了鞑子的,那些畜生要砍的是大人和李参将的脑袋,跟代善那奴酋换酒吃肉了。”
“大人突围吧,李参将的将旗已经开始后撤了,咱也撤吧。”
牛德柱看着对面胜券在握的后金将领和层层的包围圈苦笑一声:“我们还出的去么?”
“牛某对不住跟着我的兄弟,今日此地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身边的亲兵顿时急了,“大人不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兄弟们拼死也要护着将军杀出去,我等的命不值钱,但是总要让家中的父老知道兄弟们对的起祖宗啊,大人!”
“大人快走,记得给卑职烧点纸钱,别让兄弟们在下边少了酒喝。兄弟们跟我杀奴啊!”身边的亲兵带着决然的眼神在对面后金将领不屑的神情中冲了过去。
“哼,一匹没了后腿儿的狼崽子能造个什么事。杀!”费扬塔浑大手一挥身边的亲随立马抽刀出鞘冲了出去,一个个后金士兵带着必胜的信心看对面的明军好像看着一个个会动的银锭。
李果木和牛德柱想要通过一场功劳来弥补自己战败的想法彻底的破灭了,而且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两千多人也仅仅剩下了几百人,小树林的众人或者相互为对方包扎处理伤口,或者准备身上的最后一点干粮。
两个参将相对而坐,两人人的亲兵都在最后为了掩护他们死伤殆尽,士气低落,兵甲尽失,在浑河南岸都能遇到代善亲自带领的鞑子那前方又是什么样的情况,两人心里的忐忑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在眼里化成了担忧。
“事已至此李兄可有什么想法么。”吊着胳膊的牛德柱在想了半天所以然后聪明的将包袱甩给了头脑比较灵活的李果木。
李果木抬起头先看了看四周的军士,,接着挥了挥手,直到确定身边没人可以听到的到他们说话的人才压低嗓子道:“牛兄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么?”
这种神神秘秘的表情让牛德柱心里顿时一紧,他虽然点子少,但是此时在辽东能当上参将的人又有几个不是人精。
“李兄的意思是...?”牛德柱不敢大意,这种情况打定主意先装傻。
李果木见状往前凑了过去,“兄弟听说李永芳那种货色现在都已经是手握重兵的驸马了。牛兄的勇猛,咱们心里都清楚,绝不在那李永芳之下,如果...”
“牛兄这是干什么。”李果木的话还没说完,牛德柱的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锋利的刀锋甚至划开了脖子上的皮肤,渗出了血红。
牛德柱的表情已经变的恶狠狠的,“我牛家世代为将,靠这掌中的三尺白刃立身辽东,国朝二百余年战死沙场者不计其数。今日丢了沈阳城已经是愧对列祖列宗了,你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居然要我去降了那鞑子,这才几天,难道就忘了贺军门和张副将说过的话了么。姓李的。”
不远处的军士们看到这种情况立马围了过来分成两派对峙,小小的树林在晨光中变得肃杀起来。
李果木冷笑的看着牛德柱,“姓牛的你也看清楚了,就凭你背后的那几个人吗?”
牛德柱面无惧色,把刀从李果木的脖子上撤了下来,后退的了两步道:“兵贵精不贵多。我牛某生为国朝将,死为国朝鬼。天日昭昭,必有皇明。要战便战。”
“哈哈哈哈,好!”李果木突然大笑了起来,“李某果然没看错,将军高义之人,李某惭愧。”说完郑重的拱手一拜。
这种情况让牛德柱脑子发懵:“姓李的,你什么意思。”
李果木解下佩刀扔在地上走上前来,“牛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牛德柱的内心虽然充满狐疑但是依然收了刀同李果木向前走去。剩下两边的军士依然警惕的看着对方。
防备和浓浓的怀疑充斥在对视里随着天色将明也变得越来越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