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天很阴沉!
确切是个什么日子,张三已经模糊了,只是那天所发生的一切,她都还记忆犹新。
早晨,养母照常清早起来料理家务,忙得团团转!
做好早饭,吃饭时,养父还没有起床,养母便先给他盛了一大洋瓷碗饭搁在灶上,还用盘子扣住保温,说是不用叫他一起吃早饭了,因为他夜里睡得晚,等他睡醒了再吃。
于是乎,娘儿仨一起吃完早饭,就各自干各自的事情。
那几天,地头的活儿也忙完了,难得的清闲,养母让她跟哥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做家务,只是她自己闲不住,拿起弯刀就去附近砍柴去了。
哥哥一早就去找棋友下棋,张三无所事事,就跑到隔壁爷爷家看电视,时不时的还会跑回家看一眼养父有没有起床。
她第一次跑回家的时候,见她爸起来了,很正常地坐在他一贯坐在的位置,精神面貌也较往日好些,她提醒他,饭在灶上别忘了吃。
周正还微笑地嗯了一声,她是一点没察觉,那时,眼前的人儿已经有了自我了断的心!
她也不知道,那一眼,将是她见他养父活着时的最后一眼!
只要一个转身,她和他,就将是生死之别!
她不知道!
所以,她来去匆匆,她顾不上好好看他一眼,她也没有丝毫停顿,就转身离去!
后来,每当她想起那一天,她多么希望老天爷可以让时光倒流!如此,她一定会寸步不离,她会陪着他,她会黏着他。。。。。。
然而,时光不会倒流,人死不能复生,世上也没有后悔药!
她蹦蹦跳跳,蛮欢快地又跑去爷爷家看电视了,至于看得是什么节目,她早没了一点印象,她和爷爷嗑着瓜子,说说笑笑,全然不知家里的悲剧正在发生!
她是个没有电视瘾的人,平日也不会在爷爷家一呆就是大半天,那天,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她就是不想待在家里,她看电视也没心思,在凳子上坐立不安,百无聊赖地频繁换着电视频道。
好像正巧某个频道开演了一个当时很火的古装剧,爷爷便问张三:
“三儿,你爸不是在家吗?他在家闲着做什么?你去看看,问他要不要来看节目。”
张三飞一般地就朝家里跑,门关着,她推开堂屋的门,没有她爸的影子,厨房灶台上的饭有动过的迹象,房门紧闭,家里静悄悄的,看样子就猜到他估计又躺床上去睡回笼觉了!
她爸此次回家,不是坐着,就是睡觉,她觉得他真是懒死了!
常听老人们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闷来愁困睡意多!”
不明养父闷啥、愁啥,心说他既然睡下了,那就不扰他休息了吧?她站在堂屋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隔着房门喊了一声:
“爸爸,好看的电视节目马上就要开演了!你看不看?”
里屋没人应她,她知道他一定是在里面,大概是睡着了,就又喊了一声:
“爸爸你看不看啊?要看就赶紧起来哦!”
还是没有回应,想着爸爸睡得也太死了!她没了耐心,就在堂屋晃来晃去地大叫:“爸爸?爸爸?”
回答她的是死寂,她觉得她爸不可能睡得这么死,肯定是听见了也不答应她,他最近总是这个样子!
见叫他好几声也不答应,她有些生气地自言自语,说:
“叫不答应你算了!我不相信我喊你这么大声你听不到!不看拉到,我自己看去!”
说罢,她就嘴里哼着小曲儿,连蹦带跳地关门走了!
后来,每每想到这一幕,她就自责万分!
她恨她自己为什么没有在那个时候推开房门去看看?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总是在想,那个时候,里面那么安静,爸爸是不是还没有服毒?他是否还在犹豫?
或许,他已经服毒,可只要她推开那一扇房门,那爸爸会不会就还有得救?可她当时,为什么她就那么没有耐心?她就那么着急地要走?她还觉得多叫他一会儿,多在堂屋停留一会儿,就是在耽搁她看节目的宝贵时间!
仅一门相隔,仅一步之遥,推开,或是进去,兴许一切都还来得及,接下来的所有结局也会大不一样。。。。。。
可她没有!
是死神刻意把她支开了吗?
养父就那么生无可恋了吗?
她的叫喊声,他难道真的一点没听到吗?他就那么忍心和狠心抛妻弃子吗?
他就不能发出一点声响吗?
。。。。。。
虽然,生死有命,可她还是久久不能释怀!
刚到爷爷家坐下,哥哥周烨就咚咚咚地跑了过来,面色极为惊慌:
“爷爷,你快去看看爸爸吧!他在床上口吐白沫了!好像不行了!”
张三和爷爷闻声心如炸雷,错愕至极!
可等他们急急忙忙赶到周正的身边时,早已经来不及了!
阴暗的房屋里,养父两只白眼珠子向上直直盯着房顶,瞪得老大!口鼻里不断往外涌出白沫子,身子抽搐了几下,呼吸就停止了!
养母不知被谁喊了回来,她惊诧!急切!慌乱!悲愤!伤痛!。。。。。。所有的情绪一刹那间混杂,她呼天抢地,她心痛得不能自己,养母哭成了泪人儿,哥哥双泪滚滚,爷爷也是老泪纵横。。。。。。
悲伤,无尽的悲伤。。。。。。
她呆呆地站在养父的遗体前,她虽还不太能理解死亡的真正意义,但她明白,养父再也不会和她们生活在一起了!他以后再也不会出去了,也不会再回到她们的身边了!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泪水扑簌簌如断了线的珠子接连滚落,她无声地哭了,她的心很疼,又心疼得无可奈何!
不一会儿,家里来了很多人,她被大人抱走,她没有挣扎反抗,所有人都会想办法不让她再靠近她养父的遗体,家里一片狼藉,里里外外灯火通明,男人们忙着做棺材,女人们忙着劝解、安慰她养母。
那个晚上,所有到家里来的人,眼神里都充满了对她家的悲怜和同情,她头上戴了常常的孝布,一直拖到地上老长,总有人过来为她紧一紧,收一收,每个人都红着眼睛,却对她微笑着。
凌晨时分,漆黑的天幕,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她一夜无话,她望着广袤深邃的夜空,除了黑压压的一大片,还是黑压压的,它幽秘深远,像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锅盖,压得她有些喘不过起来,也像是她家的未来,前路一片黑暗,不知要要熬过多少时辰,翌日清晨才会到来?
熬得过去吗?怎么熬?她很茫然。
由于养父是英年早逝,还是自横而死,丧葬一切从简,不举办丧礼,次日天不亮便早早安葬了。
养父就这么溘然长逝,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她感觉自己像是在经历一场噩梦,她自觉自己一定还是在梦里,她想快点醒来,可这个梦实在是太长了。。。。。。
养父死不瞑目地撒手西归,他走的不甘心,他走的很痛苦!
也给自己的妻儿留下了无尽的悲痛,使得这个贫困家庭里的母子三人,更加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举步维艰!
养父为什么要服毒自戕呢?
到底是什么把他压垮?
是什么逼他走上绝路?
养母清理他的睡床时,在他的床垫下,发现了一小棕瓶的抗癌药物!
是肺癌。。。。。。
他知道他自己得了肺癌,他还嗜烟如命,他还瞒天过海,独自承受。。。。。。
他还留下了寥寥几字的遗言:
“我是个懦夫!
最穷是无才,最贱是无志!
我是个懦夫!
是个穷贱的懦夫!
我上愧父母,下愧妻儿,尤是我的妻儿!
我满腹悲凉,充满惆怅!
我的身体和我的思想都已病入膏肓,我想过自救,想过振奋。。。。。。
可焦虑,烦闷,苦涩,消沉,疲惫,绝望,它们已无孔不入地侵蚀了我的灵魂!
形影相吊的日子里,我日益消沉,常感悲伤;周身沉重,身体木僵,在长期的抑郁中,我逐渐丧失了愉悦感,人生一场梦,我似梦游人,活成了自己生活的局外人!
绝望深渊,失意泥沼,我已泥足深陷,昼不能寝,夜不能寐,巨大的魔障,终将我一口吞下,我已无力强悍!”
在末尾,他还写有一段《致吾儿女书》:
“致吾儿女:
望: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功不唐捐,玉汝于成!
腹中天地阔,常能渡人行!
记:
心清一切明,心浊一切暗,心痴一切迷!
愿:思无邪,意无狂,形无躁,眉波不涌,吐纳恒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