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登.泰勒和查尔斯约好了过一周见面珀斯,带他去她经常光顾的剧院里。
“她在那儿。”兰登.泰勒指了指,告诉查尔斯说。
如今已是七月份,剧场还是暖烘烘的,聚满了人,他们都在等待几分钟后的一场演出,整个厅堂连个电风扇都没有,舞台上被块巨幅红幕遮挡着,灯光昏暗。
“太多人了。”
“她坐在前排,首位、第二或第三号座。”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这些天都早早地预订了前面的位置。”艾林说。
查尔斯抬头,他看见一个人身体前倾,两手肘支在膝盖上,攥着张纸,东张西望。他们从红椅间穿过去,地板的皮鞋、裙角、筒靴刚迈开又急速收缩,他有时就感觉小腿如撞金锥,所到之处骂声、惊诧成片。
“珀斯。”
她立刻站了起来。
“兰登先生,您…您找我有什么事……要约谈吗?”她声音颤抖着,“我可以换看下场,呃,旁边这是?”语速极快。
“卡坡特,先不说这些。”兰登介绍。“我给你带了位老友,他一直想见你。”
这时,查尔斯看到有个男人从舞台上下来走向珀斯。她匆匆和查尔斯道了句:“抱歉先生。”就小跑到男人面前和对方攀谈,这话显然说明没认出他是谁,她蹑手蹑脚地把椅子边的摄影机扛起,横着离开,彳亍跟随,这东西是非常轻便的——三角伸缩管,支点顶部即是块长方形的黑匣子。查尔斯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若非兰登亲自带他来看,他肯定完全认不出她了。她这几年没怎么长过,身材消瘦了一圈,说是皮包骨头也不为过,查尔斯突然发现她的头发是红褐的,被修剪得很短。耳垂梢还有更深的原发色,因为灯光问题,这些一直未被注意。
他们在舞台后门处停步,珀斯把机器靠在墙壁,口沫喷星地说着什么话。她面前的高大男人体格粗壮,蓄着长黑胡须,操一口流利的英语,笑呵呵地骂了她几句,就把摄像机收走了。
“我想这场戏我看不了了。”
她回来时跟他们宣布。
“我想有你在别人会不懂怎么看戏。”
“啊,”她直面兰登.泰勒的讽刺,“你知道我不适合这个,先生,都是为了维持生计。”
“那至少你、我的朋友会可以给你点建议。”兰登把话题重新引进,“你们可以好好叙叙。”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精妙:给予查尔斯和卡坡特两人交流机会,顺便把自己的急切和不情愿以此表露出。然而珀斯不假思索道:
“我不认识他,”她说,“但你混迹社会且了解我,你知道我就是想与你讨论这些的,先生。”
查尔斯对这话疑惑,对方的态度已经影响到珀斯,她亦毫不示弱地表示。他不清楚卡坡特是否认识他,还是出此缘由。
“艾丽娅去看他们了——布尔茨,兰德,”查尔斯说,“我的女儿随阿莱到里士满去。”
她笑了一下,目光闪烁。“我不该忘记你,”她说,“你是最重要的人。”
“我很高兴这赞辞。”
他们一起到外面的一家咖啡馆去,珀斯要了杯艾碧斯,又给他俩点了咖啡。兰登.泰勒专门把话题引到他和查尔斯是如何认识、如何成为挚友、如何提及珀斯,话语和目的中的不耐烦已经呼之欲出了,但卡坡特显然没有在意这些——也许是装聋作哑。她也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和加奈特征学校的事:两人各情窦初开、为理想与生活的现实奔波等,她顺畅而不带间隙地就提到了自己的意愿当中去,她唠唠叨叨说着琐碎的事。结果可想而知,半个小时后,兰登声称他不是剧院的人,帮不了这些忙,让她另寻高就遂离开了。
“兰登.泰勒说你是个诚恳勤奋的人。”查尔斯告诉她。
“为何我看不出来呢?”
“你学表演多久了?”
“两年。”
“专业训练么?”
“请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查尔斯,我们的关系还没到什么都得让你清楚。”
她回避了这个问题。
“我或许可以给你点建议。”
查尔斯说。
“谢谢,但我不需要。”
“你已经有两个孩子了,”查尔斯坚持。“你认为以你现在的情况做这个——跑东跑西合适吗,你有想过他们怎么办?”
“科温在就行。”
“你打算仰仗着那渣子。”查尔斯当时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想,此是非常没脑子的,他对马歇尔的态度还停留在五年前。“可是你又一直在躲闪。”
她的面容一下子沉了下来。
“我有些无言以对,男人总是这么死板固执的吗?有谁犯了错误单就看他的错误,完全不想想是否与自己有联系,是否是自己的错误导致了别人的错误。”
“你男人打你有你的原因?”
“他看着是渣子,但本质却并不坏,只是想让大家好过点,就是做法偏激。”卡坡特说,“和那些苟欢之后抛妻弃子的人相比,我又何必规避科温呢。”
“你是说你不是因为他而跑去做演员的?”
“当然了。”
“你敢保证吗?”查尔斯追问。
“保证。”
“既然这样,我很好奇,你究竟图什么?”
“我要到凤凰城。”
查尔斯只觉莫名其妙。
“两者有什么关系。”
“有,凭你的主观臆断没发现罢了。”
“是吗?但愿你没有隐瞒什么。”
她的脸迅速红了起来。他看出她已习惯撒谎,并熟悉行此。
“好,那我姑且认为,你只是脑子抽风想着去外地旅游咯?”
他非常不友好地质问。
“我不是。”她望向别处说。
查尔斯带她重新回到剧院,入口处他找个黄牛补了张票,然后领至在前排,通过兰登的讲话,他知道卡坡特经常看这部戏。料想必有原因,他决定让她自己感受,主动全盘托出。舞台上,背景是一副金色沙漠的图景,铁路沿着成排白杨树横贯其间,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小镇,那里皆由草茅屋组成。几个带帽牛仔骑着骏马驰骋,他们的笑容爽朗满面,将牛羊赶往畜牧场,又奔袭往居民区去,与另一队语言不合的人停驻,他们吆喝几句,大抵是剧情里的新仇旧恨,旋即迅速拔枪,互相扣下扳机。上半幕就在这出乎预料的结局中结束了。
“精彩。”接近尾声时她开口道。
“也许是我没有眼光吧,我实在是看不出什么东西。”有些分钟他没有说话了。“难道是因为戏剧还不能满足你的愿望,想再到亲临现场吗?”
“我必须去西部。”这话相当于废话。
“你是想去看牛仔?”
她看了他眼,点点头。
“既然这样你得清楚这是不是碰运气了。现在干这话的人是越来越少,我们的上一辈所处的就是它的巅峰时代,而如今人们都已经退休了。”
“你不懂其实很正常,”卡坡特说,“我小时候觉得当个牛仔挺酷挺自在的,可我父母坚决拒绝让一个女孩子做这些,我出去最多的全是被姨妈拉去社交的时候。”
“科温和我们都一直以为你在避他。”
“事实上这毫无必要。”
“你为什么就不跟我们说说看呢?”
“你的反应已说明了所有。”
“珀斯,认真的讲,你觉得你能够挨得住苦吗,牛仔可不像小说戏剧里那么激昂澎湃;它充其量就是个农场工人,负责看管马牛,单照料就是十几个小时,报酬也低。”
“如果我这几年没干过这么多工作的话,就会考虑番。”
“啊呀,”见其仍不死心,查尔斯坚持。“这可并非好玩而不计考量的差事,舞台和真实不同。这没半点对家人负责任的意思。”
“你他妈什么都不懂。你知道我二十二岁了。
“我长得漂亮,但是对生活已经绝望,气馁,我不想在我生命的剩余时间里这样过下去,准备好迎接任何可能会发生的事情。[1]”
她说完这话便离开了,其语音透里露出种毫不在意的感觉,仿佛这仅是件鸡毛蒜皮的事情,查尔斯心想这未免太过于孩子气了。但在这层无所谓的态度底下里,他却看到股异乎寻常的坚定;结合多年以来关于珀斯夫妇的种种传说,她的脸庞看上去比她实际年龄还大,全是皱纹,他想象不到他们是如何跟各种苦难斗争的,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夫妻两人靠着赌博赚钱,他们每天领着一些鸡蛋还有救济面包过活,偶尔能去茶馆,早前他们搬过几次家,珀斯原本想着回里士满的一个出租屋住。但是被马歇尔拒绝了,最近两三个月,科温的工作是在水桥和街道上清理垃圾马粪,卡坡特则留在家里,她曾打算写给父母的信无一不都被她丈夫驳回。
开始出来的生活未能如意,最初珀斯耐不住科温的口舌,到芝加哥投奔了李夫斯,跟着毒贩干了几年,殊未知这些日子给她自己抹了把黑,原本只需要拘役几个月的案子(珀斯于亚利桑那州凤凰城马车劫案),经一查底,便就成为其命运的转折。尽管当时她的职务是管理李夫斯名下几座家宅,可给中间商干活却是实打实的。
当初的毒品销售渠道经李夫斯这样的人疏通打理,19世纪末整个欧洲变身毒沼,从英国出发——当时的毒品贸易属合法行为,尽管官方制定了《毒品药店法案》,而这也仅是对本土做些一般性限制,直到1914年以后才有了改观。李夫斯促使该贸易向他国进发,后来的恶果必将牵扯到李夫斯,以李夫斯为社会关系的中心又会与他的马仔科温所相关,珀斯.卡坡特是科温的妻子,又曾与李夫斯共事,于是这双重身份让她在查案中所交代的从未杀人的话语显得苍白无力。
其实这也跟珀斯的个人因素有所关联,她的丈夫,科温是这东西的受害者,导致了她这个家庭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伤害。望着科温顽固的背影,珀斯觉得她的世界一片死灰,眉头紧锁:这东西有那么好吗?让你……某种程度上其实她是值得庆幸的,珀斯靠着纯良让她自己走入不归路,这是可怜之处,也是可恨之处。
这在她敞开心扉的过程中不知不觉也令其产生这样种想法,觉得吸毒都该死,贩毒的则没有错?或许是她在庭上为自己辩解,也可能她确实缺乏认知。
其实诸多看似与珀斯有联系的事情是可疑的。因为往昔的人际就像水塘,掷石其中涟漪层层,是非说不清道不明,就当她有。正如在1891年政府出面,处理当地农场与矿区的问题中,李夫斯家一位奴仆的朋友在矿打工称,农场方超出他们的经营范围,芝加哥官员伊莲向他承诺,决不让不法者侵犯他人权利。
然罢时隔多月还是无果,他又听伊莲在背后言论,这些琐碎人事无需关注,对他的嘲讽侮辱毫不掩喻,话语之恶毒丝毫没有前段时间的诚恳和善,教他心内窝火。次日晚间,他便于一条小径对之施暴残杀,伊莲的尸体被人发现已是半月后了,其身赤裸受数刀痕,大张的嘴里齿舌烂臭,圆脸歪斜在房屋顶的水沟槽里。众人在震惊余满是愤恨,伊莲的丈夫在法庭上,夹着泪突着青筋,怒骂凶手,指着随堂的黑人口沫喷星。阿莱西斥止了此等行为,差点就招致毒打,所有人被法官收拾闹局。到外,他称珀斯.卡坡特这个白人种与黑鬼相交、和变态结识。后者在众目睽睽下默声离开,将来人们记忆里这印象深刻的一幕会再次重现在案桌台上。
[1]此文为英语珀尔哈特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