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时间甚晚,为何他偏走进来如厕,还透过门缝窥视,自己竟许久浑然不知。马歇尔暗忖他确实看过执勤表的名单,基本都是知根知底的,唯独把查尔斯忽略了,当他有这个意识,乔已按了冲水钮,猛得打开门出去,他称仅看见查尔斯悻悻离开的刹那背影。科温对他印象颇深,这家伙是本学届有名的书呆子;从来带着本什么名著就是溜小跑,仿佛沉浸其中。
对于科温而言,查尔斯是足以完全忽视无需关注的家伙。他了解此类人的秉性和真实其诉求,查氏的家庭是典型的中产阶层,他的父亲没有旧贵族的出身,当下所拥有的资本都是苦着熬着带来的,科温相信查尔斯本人讳莫如深。表面的努力,内核却是为了改变自身环境而驱动,也许将来真能成就,但与这样的成功者结交,亦未必可以尽兴。回忆当天已发生之事,他先是懊恼,接着无可奈何,最后很自然地暂且释然了,只希望他博闻强识的脑子未闻泽尔蒂纳[1]罢。
想到脑瓜儿,科温既觉戏谑又替其怜悯。事故后的学校生活就如球网前的临门一摔,每天的作业练习和解析变成无休止的试卷与随机抽查,因为这段时间联考将至,于是州教委会的人们在学生上花的时间开始比他们做帽子、哄老婆要多起来了,实际上这除了徒增疲累外收效甚微,他相信所有人都会这样想的。珀斯,她已非两次半次表溢出对此计策的困乏了。
在这一年当中,唯一算有意思的点,就是校设立的各种五花八门的实践活动了。野炊露营、单车游览、球运动等娱乐休闲类被人们尽可能筛除,把参观工厂跟试手操作以及摊位生意添加至队列,从这些举措中,尚可以看出他们对受教育者将来发展渐有隐隐的担忧;但且把学生们的态度放边,他们父母的意见与其相悖的概率或许就够值得探讨了吧?大部分——就拿在他周遭绅士子弟的监护人来说,会认为自己的儿女不值得做校合作公司安排的琐碎苦差。嗤之以鼻。
在这个冬天的正午,这座位于城西湖下游的厂家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头次盖过了摄机制造和实验的声音。场内人们,均识趣地表示礼节性的关注,附和介绍者讲解,手指触触精致复杂的机器。到十二点过酒足饭饱了,科温看见有人拿起展台的摄影机对着人头攒动的男男女女录像,及调试诡盘。有些作品在实践前已搬上荧幕以活动视镜播放:画面中是一群整齐却步履滑稽的小矮人侍从在石路两端排开,八个跳梁小丑吹着乐器、玩着杂耍蹦来跳去,而他们身后的特制型号马车里的主角,则把头身出帘外,露出一头长发和隐藏在窗背的华丽贵裳的衣领及其配饰,满脸笑容地和观众们打起招呼。
尽管过程仅有六七秒钟,成像黑白,可仍博得现场一片彩声,傍晚来临以前,有两三个录制视频同样获在帘幕播放的权利。里面的内容主要是气氛活跃的人们,女生们还算矜持点,虽说依然有跟男生风气的特地换了各式发型,披肩丝巾衣着奇装异服,把整个展厅和生产车间的浅灰深色给抵掉了,变得五彩缤纷。人们刚看见清楚的事物不是突然被什么挡住了,就是转眼便忘。到搭戏片的高台或稍走几层台阶再俯视,就分不清视频抑或直播了。
科温去找了拍摄影像和放映的操作员,在两位老师傅的详解下搜寻有无重要的讯息。他听说法兰西和美利坚等数国已经进行这方面的实验,他曾见过原始的动画片制作过程跟剪辑,知道目前这些看似拙劣的作品将来必会大有市场,他目睹到部分人已经开始充分展现自己的商业头脑——向他们的工厂主管推销起自家产业了。而后者貌似不屑一顾,几句官方客套就把话题转移到有关人力技术层面的问题,他们中有的是半认真半玩笑,有的则是不知如何攀谈哑口无言起来。
“我们应曾相识,”刚刚和科温讨论活动视镜的老师傅,准确说是男士,两人年纪可能仅差了八九岁,他客气地询问,“敢问令尊可是马歇尔先生?”
“哦,是的。”
“科温是个名学生。”旁边的一位精壮男子正和人群里他的同事笑话,等对方离开,回过头又提了句。此君长满了黑中带点土黄的络腮胡,油光满面。
“我认识你父亲,”男士语气亲切,“不知他跟你讲过大矿商希尔弗的故事没?”
科温笑了笑。“耳熟能详。”
“看你岁数或许和我差不多大呢。”
希尔弗看出科温对幻灯摄影产生了兴趣,他策划拍部动画片,自然地向他朋友的儿子抛了橄榄枝。
“你可以带上你的朋友们一块去体验番,地点不远,就在埃洛拉镇。”
“那里的湖很美。”
“什么时候?”
“随时都可以,看你安排。”
科温和两位男士闲聊,气氛丝毫没有因年龄而显尴尬,他们有说有笑,得知了希尔弗的身份是这里的厂长他心里不免惊讶,对方的谈吐、架势颠覆了他对这类职业的刻板印象。在近半小时的过程里,希尔弗详细介绍了他们的规划,包括各型号的设备,他们的改良的摄影枪、幻灯、视镜……通过这些传达他基础的影视语言,还有预先即有的微剧本,科温不时提出的一些问题他都耐心而不乏幽默地解答。正是热络的时候,一个领事模样的人匆匆跑到希尔弗身旁,弯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便告辞致歉,最后科温亦借口离开,来到专供学生休息的厅室。
他自然未有过多在意,这种东西就像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需得效果出来了再做定夺,本身他对这些事物一知半解罢,没多大的心思很快就心生有无聊之意了。正巧珀斯.卡坡特从外面进来,他便站起身和她招呼:
“哈罗!”科温唤了声,声音有点小。于是她朝他走来。
“你在这?”她疑惑,“我听见那边的人聊起你,他们好像说你去厕所来着。”
“我的量应该会挺大…”他笑道,珀斯故作愕然地扬了扬眉毛。
她简单地跟他握手,疲累的目光望了望周围。这里的学生本来并不多,可混进来奇怪的东西:占了大片面积躺卧熟睡的人、乱放成堆的摄影机、幻灯等,就显得拥挤起来,好在有两个和她一样穿着黑领校服的姑娘注意到他们。两人遂往她们那边走去,右边的马尾辫女孩让了个位给珀斯,他倚靠着墙听她们说话。
“哈罗!”她们热情地叫了起来,珀斯端坐好便俏皮,“噢,我快要瘫痪了。”
三人嘻嘻着,“你知道你总是很兴奋,”马尾辫女孩说道,“这次好像刚参加完聚会似的。”
“我现在倒发现,以前还不如去听听康威尔先生的课。”
“又黑我教授什么了?”珀斯看向另一个女孩。
“你说是不是这样,萝宾,政府总算没瞎做事一回。”
科温认为确实这样。
“看他们的做事明细罢,我保留意见。”
“怎么讲?”科温问。
“她偶然听到了有个不好的消息。”珀斯回答。
萝宾放低音量,四人的脑袋靠拢成东南西北的方位:上是雪白下是深棕,左右则皆是金色,只是一边如暗淡沙漠,一边为炽热骄阳。
“是关于它背后主人的。”
“这里——”马尾辫女孩想插口。
“暗地组织着不法活动。”
四人噤若寒蝉。科温揶揄萝宾思想龌龊,没有充足证据就得小心措辞,珀斯闻言这话就示意了他一眼,他顿时觉得耳朵发烫,转而收嘴倾听。
“他们说部分政府职员给予过某些低俗图利的商家支持,倘若属实,”萝宾说,“反正我是提不上喜欢,我现在就觉得恶心极了。”
珀斯点点头。
马歇尔把身子往后靠。“我想不是那么回事。”他闪烁其词地辩解,“这种新兴产业要经过很长的实验阶段,既要花费心力同时还得保障具有隐秘性。”
大家都没说下去,偶尔互相交换眼神,毫不动弹,好在晚饭开始了。他和珀斯坐在一起,萝宾跟那个叫黛西的马尾辫姑娘在对面,外加两位同学,六人围坐于厅堂的一处角落,圆桌中心放着盏摇曳的烛灯,他眼前的几盘菜在火光照耀下仿佛染了血。
科温打趣这像是圆桌骑士开会的场景,因为意见不和而崩场,后半句他自然未说出口,这已经起到他想要的效果了,两个男生紧接着聊起亚瑟王传说;女生们对骑士的感情经历展开臆测,有个家伙甚至希望把它拍出来,珀斯自始至终只抿了几口酒,听他们讲故事。
这顿饭吃得算热闹,过后也就意味着活动结束了,人们开始一批批,三五成群地离开,科温见珀斯走了两条街后突然回头张望。希尔弗的工厂起在斜坡高处,弯月照在其上,显得洁亮异常,附有漆冷阴暗的大地作映衬,给予种别样的气派。
科温把希尔弗邀请自己的事转达给珀斯。
“我是无所谓,”她满不在乎地说,“但你的哥们,不都是你的跟班嘛?”
“有的跟屁虫跟的是我,有的则可能跟我爸。”他解释说,“你知道,除了你,我想不出其他什么有趣的人。”
“我可以带萝宾她们吗,人会不会太多了?”科温听这问话感到矛盾,而珀斯确笑容满面。
“当然可以。”
“她们说着讨厌,不知从哪听到有这么回事,就急不可耐了。”
于是事情便自然定了,连同他自己和珀斯,两人爱恋从初识到月亮吸引海水般萌发,潮汐总是循环往复,持续到确认关系开始。查尔斯这个礁石在科温和珀斯的交往中几乎忽略,他一度担心这家伙会把他的事捅出去,但直到参战时分道扬镳,他仍从来没有听到有关此君的任何消息。
5月1号清晨,旭日东升,他在马尼拉湾与众海军共战,在两三个小时舷炮齐轰的时候,西班牙军方死了百来号人。8月份,他们又打了场仗,其后他们有了军事专政,便占领了马尼拉。
美军再打几次战役。他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见到珀斯.卡坡特了,虽然在战争中谈儿女情长显然并不合适的:人们都知道她,喜爱她那一头秀丽的棕发,一贯性喜自由的作风,他以为自己亦是因此。后来他发现他的片面,他是从埃洛拉乘车回来的路上意识到的。
“他可以说是部分原因,还有点就是,”科温记得她犹豫了会才开口,“你看人不够准。”
“的确。”科温承认,“我以为他是个算正派的家伙。”他补充道,“我很抱歉。”
“行啦,没什么要紧的,我们没必要议论他了。”
“萝宾今天找过我,说了你的事。”她低头问,“能告诉我,你有吗?”
他抓住她的手,想看看她的眼睛。却突然害怕又惶急,脸颊烫得厉害,像是所有血液涌上双腮了。
“每个男生都会这样想过。”
“你活得一点不累,科温,兴致盎然,”她叹了口气说,“而我喜欢和兴致无穷的人一起,此乃人生头等乐趣。”
1.泽尔蒂纳德国化学家 1806年从鸦片中分离出C17H19NO3 命名为吗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