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问青天1
次日清晨,香客们早早上了香,系了姻缘结,浑身似沾了金光般离去。
何清也跟风,为苏文求了个姻缘囊。主持看他面善,把之前绣娘留下的最好的姻缘囊赠与他。水蓝色的锦囊上灵活跃现着两条戏水鲤鱼。明月刮来一大堆生子符,一脑股塞得锦囊满满的。
苏文恼得耳根子红,却还是抽着嘴角,揣在怀里。
过了法术封印的期限,银草已然苏醒。她有些呆愣站在一旁,只觉这一幕似曾相识,留白的记忆如泉水般打开,竟不自禁,泪落下。
当年,月老庙的钟声也是这般响起。他在姻缘树下收姻缘袋,捉住了偷吃铜铃的她。
他皱眉:“何家小妖?敢吃本座府上铜铃?”
她睁大杏眼,绞尽脑汁,却不知他所言何义。
他微微一看,便知这小妖刚成型,竟还不懂人话。
他尝试用心境交流:为何要偷吃铜铃?
她眸光暗了暗:因为我什么都不懂。
他顿悟,原来是这小妖生性聪慧,懂得靠吃铜铃来感受祈求之人的心境,从而读懂祈福条上的字。
那日,他善心大发,收她为徒,默许了她在府上肆无忌惮地吃铜铃,教她识字,教她法术。
她问他来自何方,他答仙境深处。
她问他姓甚名甚,他答姓无渡名无根。
她问他可有家,他答不知家是何物。
她眼中闪过怜悯,随即释开,灿笑着道:“既然你我都无名无姓,那便是一穷二白了。既然如此,你姓白名阑,我姓银名草如何?”
他哑然失笑,只道这一穷二白一词如此错用,摇了摇头,没有理会她。
月老庙的老和尚终是发现了不对劲处。那日白阑被紧急宣上天界,漏设了一道障碍,让一群秃驴们逮住了银草。
那群和尚对于铜铃被吃一事很是愤怒,认为是对神明的亵渎,立即敲起十二金鼓,又是烧香又是敲木鱼,终于惊动了神官。
白阑上天庭参与新一轮月神的选举,银草一事新鲜出炉,倒是让许多竞争对手抓住纰漏喋喋不休。
天帝质问道:“汝乃月神,莫非连神明之意不可亵渎也不知?”
白阑恭敬答道:“这铜妖是吾座下弟子,此番举动是吾应允。且铜铃非生气,不过是可倾听心愿而方便行事罢。若是因为吃了些铜铃而大张旗鼓,彰显小气度罢。”
天帝被这一番理论噎住,想指责他失了月神的职,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脸色颇为铁青。
这番选举是临时起意的,原因是前月神之子莫苛现已具备资质,在他父亲的支持下,过来横插一脚,此事气势不由得有些咄咄逼人:“我怎的不见前代的月神们有这等破例的事情?定下来的规矩自然就不可改,莫非还是说你认为你有改的资质?”
白阑淡淡道:“这只是分内事情。若是连一个小小的法器都当不了主,还做甚月神?”
天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白阑和莫苛。莫苛虽然天资聪颖,但未免气势太凌人,难免有骄气,还需要磨砺磨砺。既然如此,月神这个位置就让白阑再坐热点。
天帝公布了选举结果,似乎都合情合理。莫苛一面道着恭喜的酸话,一面还不忘明里暗里提醒天帝,收拾不了白阑还可以拿银草开刀。
天帝有些不悦,但勾唇,有了这傻小子的铺垫,打压月神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白阑回到月老庙时,银草被五花大绑,蜷缩在地上,双眼哭肿得通红,惹人心疼。
白阑心狠狠一缩,手上青筋浮起,一摆袖,清风刮过,一眨眼之间原处便没了银草的身影。众僧又开始呢喃道神明显灵。
天帝虽然让白阑继续坐着这个位,但要流放银草,满了七世方可继续当月神座下弟子。
她被押去流放那日,一步三回头,用腹语无声道:“等我回来,你姓白名阑,我姓银名草,如何?”
他微微点头,不经意间,一颗心已随她去了远方。
他是无权干扰她的轮回的。她第七世时,他帮一普通人家牵缘,忽的在那人家的角落里发现一个黑漆的身影,头发乱遭,脸面脏黑……可却那么的熟悉!
她浑身颤抖着,嘴唇翻着青紫色,不停地哭喊着疼。
他心如乱麻,微惊,才知流放不仅是去贫苦之地,还要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病痛!银草才化形不足百年,再经此番磨难,魂魄难保!
他当即扔下红线,缘也不牵了,小心翼翼把银草收进锁魂袋里,火烧火燎地赶往天庭。
天帝对于他的到来并不意外,只抛出一个条件,要么你魂飞魄散,要么她魂飞魄散。
他对上天帝那无情的双眼,他依然拖去月神长袍。只道世事无常,终是因为动了心而乱了红尘,乱了本分。
他在被剥去神骨那天,金光透过云层,却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他先是去了好几个地方,从银草记忆里读到的,被流放的日子里她所见到的美景,想和他一齐观赏的。
他游过山和水,却没有在河边找到那只捧着一汪清水甜笑的妖。
他游过桃林和雪地,却不知曾几何时她偷埋的雪酒已发了醇香。
他游过旷野和山谷,却心痛她一世失足从此处坠下无全尸。
他游过水乡桥景处,希望还能看到那个认真捉鱼的小妖。
他站在了来时的路。第七世的她鼓起勇气前往山间的月老庙,却挺不过那日天寒地冻,钻心骨痛,暂借屋檐,泪水奔涌成河。
他终是唤她徒儿,唤她银草,唤她妖妖。
她也终是如了愿,与心爱之人一齐,携手天涯。
温热的泪水打在手背上,银草回过神来,手中多了一个锦囊,是明月给她的。心一动,解开绳结,映在眼前的是熟悉的字迹:我心当与你共在。——白阑留妖妖。
共在?如何共在?
在天涯一处吗?
像柳絮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