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垠的幽蓝苍穹里,点点疏星,明月在湖边洒下淡淡的清辉。习习凉风带来金桂迷人的芳香,令人心绪摇曳。
初宁接到华阳祖太后的信,震惊之余便是担忧,不用祖太后吩咐,要是她得知了这个消息也会立即前往河东把成蛟给带回咸阳的。只是祖太后信上说,初宁也不知几时能劝回成蛟,不能耽搁了云容去咸阳的日子,便让她们分头行事,一半蒙家军护送云容去咸阳,另一边人陪初宁去河东。
初宁捏着锦帛陷入了两难,过了些时分,她叹了口气道:“罢了,姐姐你随我一道去河东,要是成蛟不愿意,我们绑上他立刻就走,也不会耽搁了时间。”
云容的语气带着些许羡慕,“妹妹不可,我从你那里听说长安君与寻夏姑娘的事情,便很是敬佩他们的勇气,人生难得有情人,我不想你因为我委屈了他们。”她顿了顿又道:“这件事,不是你把他们硬绑回咸阳就能妥善解决的,还是从长计议的好。你不用担心我,你说过祖太后好相处,有她在,我也不害怕咸阳。”
初宁眼眸有些湿润,“姐姐总是这样善解人意,那姐姐在咸阳等我,我一定尽快回来。”
云容道:“嗯,我等你回来。”
初宁语意伤感,“从前我也是想得简单,觉得只要是两情相愿,便可不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约束,自结百年之好。现在我才知道,我们这样的人想要自在顺遂着实是不易。”
云容执起初宁的手,“妹妹,以前是你开导我,怎的如今自己困顿了?或许有些事情我们没有选择,但是我们也要努力过好眼前的生活。年华有限,路漫漫其修远兮,唯有自己上下求索!”
云容真挚的目光驱散初宁内心的阴霾,她含笑点点头,又无奈叹道:“成蛟也是糊涂,这种事情怎么能如此硬来!到头来也只会是害了寻夏而已。”
云容道:“可是信上说楚太妃之前是一心要处置了寻夏的,现在祖太后答应留下寻夏的性命,还同意让她做长安君的侍妾,已经是妥协了啊,只是还需要你花些功夫劝说长安君领命。”
初宁捡起一块石头扔进倒映着月亮影子的沉静湖面,那轮圆月立即沦陷在圈圈涟漪中,“这只是表面,现在寻夏的事情在咸阳闹得人尽皆知,说不定以后还会传遍六国,成蛟这样看重寻夏,将来哪里还会有公主贵女愿意嫁给成蛟呢?”
云容叹道:“也是。”
初宁道:“就算是不得已的联姻,那成蛟未来的妻子若是个好说话的,也就是万幸了!若是个不好说话的,必然是容不下寻夏的。成蛟也不能每时每刻都护在寻夏身边,到时候公子妇自可随便做个筏子,寻个不是就可处置了寻夏,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而那时成蛟又能做什么呢?碍着公子妇的家族地位,他不还得放下这些,和对方相敬如宾嘛。”
云容吁道:“没想到有时候太过深爱,反而也是一种伤害。”
初宁又捡起石头打起水漂,她看着石头在水面是跳跃,心中也跟着荡起一阵阵涟漪,难道这就是命吗?原本她是最不信命的!
云容看着水中涟漪道:“但是说起这传口声的是我又想起来,以前我还没见你的时候,就听说过你任性胡闹,极其野蛮。”
云容的话把初宁的心思拉了回来,她听罢不由得大笑,“这是事实啊!”
云容严肃道:“你还笑!女子名誉甚是重要!你明明是个善心的人,我可不想那些人误会你。”
初宁见云容着急,便收起玩心,认真道:“从小我就知道,人善被人欺。一直以来,我也是因为恶名在外,才无人敢欺。所以,只要是我在意的人知道我本性不坏也就够了,至于其他那些不熟的人,又何必理会他们的看法。”
云容的语气里满是担忧和无奈:“可是人言可畏,你担心没人愿意嫁给成蛟,我也担心除了秦…我也担心没人敢娶你了。”
初宁笑道:“那敢情好,不嫁人正好乐得自在。”
“妹妹!”云容犹豫着道:“你真的不愿意再给秦王一个机会吗?不然,我先去咸阳替你问一问他?”
“姐姐不可!一来,若他就是假情假意,你又如何问得出实话?二来,不管我以后如何,你注定是要嫁给王上的,我不想你因为我的事和他心生嫌隙。虽然祖太后可以护着你,但你以后也是要多仰仗他的情分。”初宁深吸一口气,嘴角强笑道:“你看我们这一路走来的这些日子,多么清闲惬意啊!我要是可以不嫁人,一直这样自在闲适下去,不也挺好的吗?”
云容怔了怔道:“是啊,这些日子也真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了!以前我从不敢想自己能像现在这般自由自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云容眼底全是温热,心中廓然空阔,“也罢,万事只要你开心就好。”
两人在湖边把臂徐去,没有注意到一颗彗星正托着长长的尾巴划过黑暗天际。
当朝阳在迷蒙薄雾中刺出第一道亮光,初宁和云容在丹阳依依不舍的分了路,伴着萧然的晨风,初宁转头踏上了前往河东的路,却在路上接到了蒙骜老将军去世的消息。
蒙骜将军也是个极和善的人,小时候他教初宁击剑,还阻止成蛟他们笑话初宁拿不起剑,“当哥哥的怎能笑话妹妹拿不起剑?你们应该想办法帮助妹妹才是!”
初宁一想起自己的祖母,便知道蒙恬此刻会有多么痛心,想到这些,初宁也心如刀绞,无奈她却什么也做不了。于是她只得快马加鞭地赶到河东,风尘仆仆地来到成蛟面前。
成蛟站在府邸门前满目惊疑地看着初宁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面前,惊讶道:“这又黑又瘦的芄兰童子是谁?”
初宁把马鞭扔到他手上,“你才是芄兰童子!”
成蛟接过马鞭,扔过随从度一,跟上初宁道:“你怎么回事?”他四下一顾,凑道初宁面前,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你怎么会同意楚王送别的女子给王兄呢?”
初宁亦小声答道,“云容姐姐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说完便径直往里走去。
成蛟停下脚步,“你是不是被气傻了?”
初宁转头道:“我要喝水!我快渴死了!”
寻夏赶紧拉着初宁往屋内走去,“王孙这么赶路也累了,先进去喝口水歇歇吧。”
初宁一口气喝了三杯水,打了个饱嗝才停了下来。
寻夏关心道:“王孙慢些,小心呛着了。”
成蛟着初宁这个样子不免一脸鄙夷,他转头问紫莲道:“怪哉!你家王孙这是去楚国流浪了吗?”
紫莲笑道:“此行的确坎坷,这下正好在君上这里好好歇歇。”她又转身对寻夏恭谨道:“还得麻烦姑娘费心安排了。”
寻夏道:“不妨事,你们来信时便为你们准备着了。”她见紫莲一直背着个包袱不肯放下,便道:“我先带你去安置下吧。”
紫莲欠身行礼道:“有劳姑娘了。”
二人离去后,简单清丽的屋内只余初宁和成蛟两人,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道:“你怎么回事?”
初宁白了成蛟一眼,成蛟笑道:“我怎么了?”
初宁正色道:“商鞅变法按军功授爵,废除贵族世袭特权,这些你比我更清楚。现在你年纪轻轻就移居封地,不理政事,无异于自断前程!祖太后特意遣了我来劝你回去,已经是给你们台阶下了,而且她们也同意留下寻夏的性命,让你收她为侍妾。”
成蛟沉下了脸,“侍妾?我不回去!难道回去以后等着她们给我安排婚事吗?如今这个样子,将来谁能容得下寻夏?”
初宁有些疑惑,“原来你都明白啊?那你干嘛还要这么冲动?”
成蛟躲开初宁探寻的目光,支支吾吾道:“我…我也是…到这后才想到的。从小这些事情,你我看得还少吗?我母亲若非是有王祖母的庇护,也不能这么平安顺遂。寻夏没有母家可以依靠,我也不能时时刻刻把她带在身边,以后她的日子也难过,还不如我们两个就留在这里乐得清闲。”
乐得清闲?初宁想起了潇洒无羁的宋公,不免恍惚,明明自己也想要清闲自在,为什么却又非要让成蛟去追名逐利?但她又想起了安越君和阳文君一脉的苦苦挣扎,男子和女子,少年和老年终究是不同的。
初宁道:“难道你真的打算再不回咸阳,长居封地靠虚封分赋税过这一辈子吗?”
“初宁,你变了。”成蛟郁郁失色,“从前你可不是个追求功名利禄的人。”
初宁在心中喟叹,自己是变了,她在楚国遇见云容、阿嫮后才发现,原来自己以前在咸阳,被真心疼爱自己的家人保护得很好,他们从来没有逼迫她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也没有让她分担家族的重担,自己一直以来能在秦国清闲自在真的是莫大的幸运了。
当然,她也越发明白自己能那样任性胡闹,全是因为家族的权势和地位。其实她想对成蛟说,在其他六国尚且有王族因为无权无势而没落,更何况是新法甚严的秦国!就算你是王弟,可你现在放弃政事,无官职傍身,以后的日子也真是说不准。说不定可以一生默默无闻,平平淡淡的,但说不定也就会被人随意拿捏。
就算是于嬴政,又何尝不是如此,他虽身为秦国的王,也有诸多的身不由己,若他从小对自己的好,都是为了取悦先王和祖太后,那也真是难为他了。
想到这里,一抹忧愁跃上初宁眉头:“我不是让你去追求功利利禄,可你真的要放弃你以前想要帮王上整肃政治,远至迩安的宏图大志吗?”
成蛟一怔,但随即笑道:“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是我变了,管他什么前程,什么天下的,我现在不想那些浮名了,就想和寻夏安安稳稳地在一起。”
初宁凝眉道:“可你们这样真的能安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