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当时的大家长也就是姚慕筠的父亲是出了名的少言寡语,但是熟识他的近人都知道这位严肃的长者有个不甚严肃的习惯,就是喜欢嘴里时刻咀嚼一些东西。倒也不是年轻时候贪嘴被管得狠了,只是他觉得在听自己咀嚼的声音时能够更加沉下心来思考一些事情。姚父当时年近花甲,但是牙口居然还好,这与他选择的零嘴儿有关。
老爷子吃得东西叫酥黎沙,其实就是炸绿豆,但是不是把绿豆随便倒进油锅了事。那豆子得先用瓷碗放在炭火上用文火煮烂,要煮到微微出沙了才算。煮好的豆子搭出来滤了水,再放在滚油中炸,油锅里放盐控制油温,炸的时候不能离人,变了色就出锅。若是煮豆子的时候火候儿对了,这时候出锅的东西就能打成坨。把花椒陈皮八角少许研成粉之后和豆坨子起在臼子里捣细了再匀和成绿豆大小,待等放冷了落下去油就成了一个个暗黎色的酥脆粒子,这个就是姚老爷子吃的酥黎沙,嚼起来不伤牙沾齿又酥脆带响。
姚父吃饭的时候很少与家人一起,除非是年节下的家宴,再就是家中的谁立了功或者犯了错,这时候姚老爷子会通知他过来与自己单独吃饭。姚父与人单独吃饭的时候有两种规矩,一种是分席,一种是合席,但吃饭的过程中几乎不会与对方有什么交谈。姚父的餐桌上一定会放着一套四宝,想起什么了就随手记上两笔,若是有子弟与老爷子单独吃饭,这时候自然要轻手轻脚地撂下筷子到一旁伺候。于是,姚慕筠在给父亲研了三回墨,换了一张纸之后终于见父亲拿起手帕擦了嘴,自己也赶快放下饭碗跟着饮茶漱口,等着父亲凝神完毕。
姚老太爷并没有似五叔说得那般狠狠地骂了姚慕筠一顿,只一句:
“我不曾想你有一日需要为扫屋子的事情分心,事已至此,你自去周全吧。”
姚慕筠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是抖的。
稳定了心神之后姚慕筠开始为自己善后,他先到了妻子娘家接回了夫人。周氏并未与娘家细说,只想当面与姚慕筠理清之后再作打算。而后夫妻二人私下里一对,立刻意识到是有人故意设计,于是周氏暂时放下了先前的种种不悦。夫妻二人商议,当务之急是要归置了苑江蓠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免得落入他人之手再被做出什么文章。
姚慕筠对于风月中的规矩不懂,在长三赎姑娘又不是个简单的事情,他不免就要向自己的五叔询问。那五叔自然是将风月里的规矩毫无保留地向自己的侄子说了个仔细,末了又不经意地问姚慕筠打算让周氏如何安排苑江蓠,有没有相信的人可以出头去给苑江蓠赎身。姚慕筠思忖一番答了几句,五老太爷也没深问什么,只说姚慕筠做得好,又叹自己与他隔着辈分不好帮忙照顾,叫姚慕筠若是遇上了什么事端再来找他。
五老太爷这些话说得深也不深,浅也不浅,他倒没说不许姚慕筠本人去赎人,也没说接了苑江蓠不好放在姚慕筠自己的产业里,更不能接回家中,末了又说碍于自己是长辈不方便上前照顾。这样一来,他倒没教姚慕筠什么,即便是他年东窗事发,自己可是因着要避嫌连这位小侄媳妇的所在都不知道。但是姚慕筠真的就像五叔暗示的那样找了一个场面上懂行的朋友叫史甬的,托他代自己出面去晚邻斋赎人,又叫周氏着人寻了一个住所安排苑江蓠住了进去。
其实到这里,五老太爷才发现当初随手撮合姚苑两人的这一步棋竟可以走得这样远,五老太爷心中便开始不满足于只叫侄子出丑。
却说晚邻斋的掌柜是个精明的买卖人,起初知道了苑江蓠出了事险些当着众人的面儿就火上房,待到缓和了情绪之后便开始在肚子里打起了小算盘。他吩咐人将苑江蓠照顾起来,谁都不许见,好叫她安心养胎,对外只称是苑江蓠生了病自己不想见人,这样一来就连姚慕筠本人也见不到她。晚邻斋的自然知道不能与姚家伤了和气,但是自己辛苦教养出来的姑娘没赚几年钱就糟蹋了,这最后一颗蛋若还接不到个金蛋,那晚邻斋的牌子岂不是白白地在城里立了这么多年。就在他掐着指头等姚慕筠再一次登门的时候,却不想等来了姚家的五老太爷。
要说这二位不是外人,老相识了,五老太爷进门以后挥退众人,说今天来是请自己的旧友喝酒的。少时掌柜的出来了,抱拳拱手笑道:
“五老太爷还是这么会做生意,请小的喝酒这酒还得从小人的柜上出。”
五老太爷回道:“谁没个走窄了的时候,要不是最近买卖赔了本,咱也不是那鸡贼的人。”
掌柜的继续道:“五老太爷着可是守着家里的大树好乘凉,这街面上谁赔本还能轮到你五老太爷赔本?”
“那兄弟你最近可做了什么赔本的买卖了吗?”
“哟,托福托福,咱那所谓的赔本,不是五老太爷您亲自辟的谣嘛。”
“既然无有,那……今日不妨请正主出来坐坐吧,刚好,我这两天耳朵里头都是那丫头的名字,倒是想她那两手了。兄弟,赏个脸吧。”
“五老太爷,不巧啊——像您说的了,前些日子街面上净是埋汰我那学生的话,咱孩子气性大,要脸!这一气就气病了,别说唱了,床都起不来,好几天不见人了。”
“兄弟啊,”五老太爷晃荡着杯底的茶叶,“跟我你还……”
“五老太爷,五老太爷——”晚邻斋的自然最懂察言观色,“咱们哥俩没有别的,是实打实的交情。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我这行吗?”
“那就谁也甭瞒着谁了呗。”
“哈哈哈……想不到啊,这姑娘是个赔钱的货,我算是穷废物过削禄关——什么才(财)咱都没有了。”
“是啊,想不到啊,这对儿鸳鸯可真是一对儿煞星,咱们哥俩这败运可都走到这上头来了哦。”
“哟?”掌柜原以为五老太爷是来帮侄子的,可听到这又觉得这老小子好像话中还有话,他闻弦音识雅意顺口就接道,“嗨!老哥打进门儿就说自己赔了钱,倒是兄弟含糊了,都没先关照老哥哥几句,不该,不该,来兄弟我自罚一杯,咱哥俩边喝边聊。”
“请——”
酒过三巡,五老太爷就这么的在晚邻斋没点姬人素着坐了一晚上,与老友叙了一番旧,午夜前就回家了。回家还没乘轿子,大摇大摆地从花街一路走回了姚府。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后面的事情就更加反常了。翌日史甬来到了晚邻斋提出了要为苑江蓠赎身,晚邻斋那掌柜连价儿都没还,直接就放了人,当晚姚慕筠就接到了苑江蓠,送到进准备好的院子,街面上的人对此事一概不知。姚慕筠原本心里也犯嘀咕,可后来听闻五叔前一日去了晚邻斋,心里就想定是五叔帮自己说了话,心中自然更加感念对方的恩情。
八个月后,姚慕筠的三儿子瓜熟蒂落。
孩子平平安安地出生了,姚慕筠心里自然高兴,平日里两头照顾着,日子也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去了。其实当初五老太爷暗示姚慕筠不能把人接到家里其实有道理,姚家有规矩不许将伎子优伶娶回家中,就算是收在外宅里也是不许的。姚慕筠也知道这事儿不可能一直瞒住父亲,就等着父亲再开口找自己,可是一直到孩子满月了,正屋儿也没来话。姚家上下就觉着这件事情都老爷子睁一眼闭一眼了,也就这么过去了,虽然对外都不知道姚慕筠还有怎么个姨奶奶,但是陆续地家里头有闲在的女眷开始到外宅里看望苑江蓠母子。可是大家却忘了一件事,由打五老太爷降生开始,姚家家门里头的大事小情这位混世魔王没说过去了,这事儿就不算完。
这一日,姚慕筠例行在柜上处理日常事务,家丁传话过来,说老爷急病,管家叫大家都回去。
姚慕筠就觉得天灵盖“嗡”地一下子,回过神来说要走一双脚却扎在地上拔了几下才给拔起来,叫底下人搀扶着跌跌撞撞回到家中来到老爹门前一看这架势,坏咯,一家大小都蹙着眉毛在门外待着,偶尔有丫鬟下人端着东西进进出出,脸上也都带忧色。什么也别说了,老爷子快不行了。
人群当中姚慕筠的这位五叔也坐在那里,看着坐姿还是吊儿郎当的,但脸上担心的这个神色是没掺假的,不时有女眷忍不住哭出声也是他上前去劝和。姚慕筠正想与几位叔父见礼,老管家挑帘从里屋出来,摆弄手招呼姚慕筠进去。姚慕筠赶紧进去,来到床边给父亲行了个礼,管家给搬个凳子放在边上让姚慕筠坐了下来,自己带着屋里剩下的人出去了。
姚慕筠伺候着父亲喝了点水,半晌老爷子开口说道:
“这个家我一直都是想让你管,你心里明白,大家心里也清楚,所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有些事情我不宜与你计较,扰得家宅不安,但是你要明白,这些年的事情我心里都有数。”
“孩儿不孝,叫父亲操心了。”
“你不是坏孩子,从小也不犯什么错误,为父知道事已至此没什么万全之计,何况你知道错了,眼下那女子虽然曾经流落青楼但也不是个好事的,算了。只是这样的女子跟了你,也未必能……罢了,既然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就多做打算吧。”
“孩儿多谢父亲。”
“你从小老成,比你几个哥哥都懂事,但是想要成大事,你这个心眼儿还是不够。大事上头你想得比别人远,但是很多时候光往长处想也是不够的,哪有那么多的大事给你去想,大事不都是小事凑出来的,你还得想得比别人细致,不然只能是眼高手低,好高骛远。”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谨记?哈哈……哎呀,傻儿子啊,”老人颤巍巍伸手按在了儿子头上,“往后没有了你爹,可别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我也知道,姚家明着是一整个儿,我这一死,你也不好往一起收拢,既然收拢不齐那就算了。咱祖先留下留下了个玄都渥晚,喻家业多蒙福禄,亦子孙情谊殷渥,可惜啊,姚家到了这一辈儿,算是气数到了。”
“父亲,”姚慕筠知道父亲不相信以自己的资质可以处理好当下局势,“咕咚”跪倒在地,“孩儿定尽浑身解数,保住姚家辉煌。”
“费死费活地留下了又能怎么样呢?什么都要应一个阴阳消息,一味保大反而不能长远,委曲求全或能他处逢生。你给我记着,接下来的十年甚至二十年里,顺势而为不可强求,莫要自恃圣贤,宜应量力而行。所有的一切都是身外之物,只有人——才是姚家的根基,只要根基不倒就还有来日。你要学会看人、看事,而且不光要看准别人,也要认清自己。”
姚慕筠没有说话。
“去吧,这这凳子哪拿的挪回哪去,你也哪来的哪去,我这儿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去把你五叔给我叫来,我跟我兄弟说说话。”说着从床头摸过装酥黎沙的口袋,拈出几个渣滓塞进了嘴里头,嚼是嚼不动了,闭着嘴用牙磨。
书要简言吧,三日之后,姚老爷子与世长辞。处理好姚老爷子的后世,姚慕筠依照父亲的意思,分家不分房,各家的账本买卖各归各家,但是想住老宅子还接着住。另有一事,自打那日从姚老爷子病榻前走过一遭,五老太爷子大病一场,这一病病了一年多,姚家也就风平浪静了一年多。
却说姚老太爷走后的第三年里,姚慕筠的发妻周氏旧疾发作,去了。眼下的姚慕筠乃是姚家的大老爷了,都知道姚大老爷原先只有一妻一妾,妾室到今天也没住进姚家老宅,就有不少上门提亲说给姚老爷做填房,给提的还不乏大户人家的闺阁小姐垂花小姐,其中熙和殷家也找到了五老太爷,有意两家结个亲。
五老太爷咱们知道,病了以后消停了一年多快两年了,再出来也是年纪到了,脸上明显见老,但是这秉性还是没变。人家一说请五老太爷给牵线,这老爷子满嘴的哈哈,一会儿说什么家里现在是姚老爷做主,自己就吃碗安乐茶饭;一会儿说如今分家另过了,这院儿的管不着那院儿;一会儿说什么家里头还一位奶奶呢,人有儿子,老爷可一直没说要找填房说不定人家丫头就熬出头给扶了正了……他这边满嘴胡吣不要紧,这有两家儿就当了真了,一个是请他牵线想把自家小姐嫁过去的殷家,一个是他们吃饭这地方的掌柜的——没错,他们吃饭这地方就是晚邻斋。
要说那家是为了把家闺女许给姚慕筠,他担心苑江蓠在中间挡路,那这边晚邻斋掌柜的为的什么?还记得当初这位五老太爷和这位掌柜吃了一顿饭,而后姚慕筠叫人去赎苑江蓠的时候这位掌柜可是比延乐侯退位还痛快,人家也是买卖人,能真的做那赔本的生意吗?但五老太爷许给人家什么了那就不可得知了。可是由打姚慕筠老爹驾返瑶池以后,也不知这位老爷子是对五老太爷晓之以理还是动之以情了,打那起咱五叔每每遇见这位掌柜的都是东拉西扯,再不提当初之事,至于到底是咱们五叔转性了还是如何,咱得到了底下去问老太爷。可是这边厢掌柜的闻听从自己家门出去的这位闺女儿,好家伙,弄不好要当上峨煌姚家的主母了,往后裤腰带上就要拴着人姚家库房的钥匙,自己怎么说也是娘家人,当年好好的大姑娘,自己家的门面,怎么的就随随便便地给贱卖了,晚邻斋掌柜的打心眼儿里恨得慌。
这世道就是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听了墙脚的晚邻斋的掌柜寻了个由头也坐到了酒席上,挥退了满屋子的闲人,话里话外地打听苑江蓠的近况。五老太爷一边打着太极一边滋儿咯吧嗒地给自己喂了个酒足饭饱,末了答应两家回去跟自己侄子讲,而后悠哉地拄着个汉白玉头儿的拐棍回家去了,留下这边满怀心思的两人在一处嘀咕起来。
但是咱们知道,这两位其实商量不到一块去,他俩一个是想让自己家姑娘当上奶奶,要的是她苑江蓠别碍眼;一个是想让苑江蓠好,但是前提得是带着自己一起好。两个人说了会子话只觉不甚投机,也就散了。可散了是散了,咱们说这种事情要是没人搅和还好,这有人凑一起一搅和一说,晚邻斋掌柜的的心思就活动起来了,他开始有事没事地叫人去找衅姚家,说点什么想闺女的话,意思无非是敲打姚慕筠——你这媳妇是打我这出去的,你得把我当回事。
这会儿的姚慕筠已经不是过去那有点缺心眼的实在公子了,自打父亲一走,自己的身份位置变了,分家这期间家里家外各种作妖儿的也见识了一遍,一看掌柜的唱的这出儿他心里头就明白了。这主儿想干什么?要钱呗,难不成真的为了姚慕筠喊他一声丈人爹?姚慕筠就还找当初去赎苑江蓠的史甬传话到了晚邻斋,说马上给他一份“照顾”。
咱们到现在了就不免说说这位在姚家和晚邻斋中间帮着了事的朋友,当初其实姚慕筠就自己去把苑江蓠接回来一点毛病都没有,或者说就派自己手底下的近人去接,也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偏偏姚慕筠被自己五叔拿话一引,找了这么个懂行的外人搞了这么一出欲盖弥彰的事儿,这就正中了五老太爷的下怀。他都不用特意给姚慕筠介绍谁,就这城里头沾风月的小子有跟咱们五老太爷不熟的吗?五老太爷最初埋下这么一笔到底要干什么咱不知道,这个计划一直没有实施,可是由打那时候起,这位“朋友”他就是五老太爷的朋友了。这一次姚慕筠又要为了苑江蓠跟晚邻斋走走内账房上的金钱往来,上一次这史甬做的不错,这一次他就还找到了史甬,史甬自然也就找到了五老太爷汇报情况。
五老太爷闻听微微一笑,说自己早已经不管这些事儿了,但他又对史甬说有人想见见你。什么人呢?就是那天找他牵线的殷家大老爷殷承幡跟前的一个近人。酒席宴上老太爷有的没的这么一牵线,殷家的这位就对史甬说,到时候姚老爷叫你送“照顾”的时候,你先到我这来一趟,我也给你一份“照顾”。
史甬答应了个满口,转天拿到了装银票的纸封果然就先到了和人家约定好的地方。殷家这位拿着纸封回到了里屋,不大会儿功夫出来,一手把纸封交还给史甬,一手把“照顾”也交给了他。史甬把自己这份“照顾”揣进了怀里,又拿着纸封去了晚邻斋交给了掌柜,掌柜打开纸包冷笑了下,问他这是姚老爷的意思吗,史甬自然答是,掌柜的眯着眼睛叫史甬回好去告诉姚慕筠,说自己这银子就算收下了,转天晚上几个身穿皂衣皂裤脚蹬薄底兜根窄腰快靴的利落汉子就翻墙越户进了苑江蓠所住的外宅院子,闪身绕到了苑江蓠与小公子所住的院房门口。
这天晚上姚慕筠和苑江蓠夫妻俩就因着当年的这些事情矫情来着,拌了几句嘴又把孩子吓哭了,苑江蓠一赌气把姚慕筠赶回老宅,等自己和奶妈把孩子哄睡着了,主仆们又嘀咕了会子到挺晚才睡。屋内丫鬟老妈子好容易伺候苑江蓠睡下,丫鬟奔卧房外搭的纱橱里躺下了,老妈子又看了看孩子才把桌上的灯一吹,就在装孩子的篮儿边上有个软塌,她也躺下了。屋外头几个人见屋里灯灭人定,为首的拿舌尖舔破窗户纸顺着窗洞吹进了鸡鸣五鼓断魂香,少时一挑门栓闯进屋内,连孩子带娘就给掳走了。这掳走之后带到哪去了呢?这可就缺了德了,这帮人劫走娘儿俩直接送到了天风桥以西六条街外的濯练巷,起这里初是漂染精工之人聚集的所在,但如今这里汇聚了沐城最下处的暗门私娼。
这是怎么回事呢?当初姚慕筠说给晚邻斋一份“照顾”,谁都明白就是要给钱,他也确实从内账房支出了一大笔银子买安生,但是事情就出在史甬和殷家这位身上。当时殷家这位按着主家的意思,将银子拿进房中抽出了一部分留下一部分,抽出来得那部分就是给史甬的“照顾”——羊毛出在羊身上,殷承幡果然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晚邻斋掌柜一看这份“照顾”是登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咱们说这沓银票给的烂了不要紧他能去换,给的少了不要紧他能再去要,可是里头不多不少刚好是半封——二百五十两,这可不是多了少了的问题,现在这可是姚老爷了表态了给的“照顾”。
这会儿能在沐城里头立下长三头份字号的可绝非是善男信女,成,姚老爷您这不是表了态了嘛,咱们也不是属狗皮膏的为了仨瓜俩枣跟您叽咕来叽咕去,银子我不要了,闺女我也只当是糟蹋了,既然已经糟蹋了那咱就彻底毁了她吧,于是当晚就把人送进了土娼窑门。转天姚慕筠知道妻儿丢了也第一时间找上了晚邻斋,大掌柜的冷脸坐在大堂上开言道:
“姚老爷这话就不对了,您既然给了咱照顾了,咱们就不能不按规矩行事。都是江湖上混的人怎么能不明白您的意思,否则当了半吊子二百五岂不是这辈子人前抬不起来头?”
晚邻斋掌柜的这话撂下了姚慕筠就应该明白,人家已经承认事情是自己做的了,这就是撕破脸的话。说起来也不算是晚邻斋的挑事儿,如果姚慕筠真叫人送了个半吊子过去那就是姚家先不顾交情的。可是姚慕筠哪里知道银子叫人抽了签了,他就以为对方遵的是江湖规矩不会背后做手脚,人家生气气的是自己误会了人家,末了还跟人家赔不是,又请他帮自己多多留心,倒叫晚邻斋的闹了个莫名其妙,却因着不知道对方说的正话反话没有多言语。
苑江蓠这边可就应了一句生不如死,她自己怎么个遭遇可想而知,最要命的是身边还有个没满周岁的孩子。这种地方姐儿生的孩子可以留在房里自己养着,但是不会因此给你什么多余的照顾。鸨子得了晚邻斋的嘱咐更是不肯让苑江蓠轻易得闲,苑江蓠每天没日没夜地叫人折腾着,偶尔抽身就赶紧去看孩子,奈何身心俱损没有奶水,只能把米面嚼成糨子往孩子嘴里抹,可几个月大的孩子哪里能经得住这些?好可怜的小公子八成这一遭来人间实为历劫,神仙保佑他早登极乐,十来天的功夫,就这么没了。
各位听真,姚慕筠和苑江蓠的儿子在当时就已经死了。
那后来的姚三公子是哪儿来得呢?咱们话分两头,转眼就到了义安十七年。
殷姚两家在泉坊间平分秋色的局势已定,有一日,熙和殷家的掌柜殷承幡坐在酒楼之上,有一红衣女子带着一稚气未脱的女孩款款走到他桌旁坐下,自称能解他心头烦闷,这满脸稚气之人乃是当时的佟秉心,而那红衣女子正是尚未入主风月门的玖天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