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 张戈
人物 梅香 张素玉 孙鹏 随从 姜凤仙
老伯 张荣 田二 李正
丫鬟、家丁、衙役数人
第一场 一见钟情
[阳春三月，清晨。
[相府花园内外。
[一道青砖墙将花园与郊野隔开。墙内，一座小亭，几枝红桃；郊野，万物复苏，春意盎然。
[张素玉手持青锋剑，在亭台上挥舞演练。
[有顷，梅香上。
梅香 （唱）我小姐近日多愁怨，
讷口少言恨绵绵。
练剑不分晨与晚，
茶膳不思损红颜。
我与她朝夕相依伴，
此时候更需要相爱相怜！
小姐！
[张素玉似未听见。
梅香 （近前几步）素玉姐姐！
张素玉 梅香！你我朝夕相伴，总是黎明即起，一同练剑。适才唤你数声，为何不见人影？
梅香 小姐有所不知，是我见姐姐近日玉肌消瘦，郁闷不乐，今晨早起一时，为姐姐去做了些人参银耳汤，故而延误了些许时辰。请姐姐回房享用。
张素玉 哎！我可莫说梅香呀梅香，自从我母去世之后，你我虽为主仆，却是亲密无间，情同骨肉。难道你——还不知晓我的心思么？
梅香 这……
张素玉 我父身为宰相，日理万机，操劳国事，远在京师，无暇理家。府舍尽由我那哥哥掌管，怎奈他，既不习文，又不练武，仗势作恶，淫荡无休，尽交些斗鸡玩狗之辈、寻花问柳之徒。奴家终身，由他做主，岂不令人担忧！
梅香 小姐所言甚是。（思介）小姐既有此忧，何不修书相爷，求他在京选一门婿岂不甚好？
张素玉 这……
梅香 小姐呀！
（唱）小姐不必太伤感，
你的心思我了然。
三月桃花惹飞燕，
二八佳人思凤鸾。
佳馔美肴难下咽，
闺阁绣楼似牢监！
姐姐！你说是也不是呀？（戏素玉）
张素玉 （羞）你呀！
（唱）梅香且莫妄猜断，
此事不可当戏言。
修书催父恐父怨，
传与他人成笑谈。
梅香 （俏皮地）哎呀！那你就等着吧！
（唱）常言道，好事多磨终有盼，
又道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小姐呀——
你心莫慌，意莫乱，
佳期良缘赖苍天，赖苍天！
张素玉 你再敢多嘴！（追逐梅香）
梅香 嘻嘻……
张素玉 还不快去拿剑！
梅香 姐姐少待。（下）
[张素玉独自舞剑，隐于亭后。
[孙鹏率随从上。
孙鹏 （唱）身负钦命四方走，
乔装私访到苏州。
辖民须得知民意，
仗剑驱腐除恶奴。
随从 （见花园，新奇地）巡按大人——
孙鹏 嗯！
随从 （急改口）噢！相公！你看，你看！
孙鹏 好大一座花园，必是富豪人家。（止步，观赏）
[张素玉由亭后舞剑出，无意之中劈断一枝桃枝，正巧落于墙外孙鹏脚下，孙鹏不禁一惊，捡起桃枝，抬头望去，二人目光相遇，同时一怔，急又避开。
孙鹏 哎唏呀！
（唱）那女子手持青锋剑，
轻拂慢舞似天仙。
却怎么满面愁容满目怨？
恰似那婵娟锁高垣。
留魂遗魄步儿慢……
随从 相公快走！
孙鹏 就来就来！（捡起桃枝）
（接唱）愿将这红桃植心田。
[孙鹏频频回首，手持桃枝，顾盼而下。
[张素玉凭栏举目，痴望良久。
张素玉 唉！人家走了！
（唱）观见那客官人去远，
急得我心似滚油煎。
近在咫尺难召唤，
失之交臂悔万千。
点点珠泪湿粉面，
悠悠情思郁心间。
眼蒙眬我把路望断，
小红娘和月老你在哪边？（拭泪）
[梅香持剑上。
梅香 姐姐请来练剑！
[张素玉痴立远望，听若未闻。
梅香 姐姐请来练剑！
张素玉 不见了！不见了！
梅香 怎么不练了？莫非又嫌妹妹来迟？
张素玉 （头也不回地）看不见了……
梅香 看不见了？姐姐之言，妹妹好生不解。什么看不见了呀？
张素玉 （方才醒悟过来）是……（羞怯地）这……
梅香 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呀？
张素玉 是……
梅香 哎呀！到底是个啥东西嘛，看把你难场的！
张素玉 是个、是个、是个——人！
梅香 是个人？（思想，背白）看样子，我姐姐的心儿八成是被墙外哪个多情的给勾着去了！（俏皮地）姐姐！人有男女老少，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呀？
张素玉 是个、是个、哎呀呀，是个英……
梅香 英、俊、少、年！是也不是？
张素玉 （羞）这……
梅香 是也不是呀？
张素玉 嫑问了！嫑问了！
梅香 可曾认识？
张素玉 萍水相逢。
梅香 高名大姓？
张素玉 不曾问过。
梅香 （假意地）哎呀呀！素不相识，连个姓名都不曾问过，管他做甚！
张素玉 这……
梅香 管他做甚？
张素玉 这……
（唱）小梅香问得我红了脸面，
羞答答乱方寸不好开言。
倘若还隐真情难偿夙愿，
倘若还直言对惹人笑谈。
那客官似流云飘飘去远，
误时辰难寻觅行踪渺然。
无奈了对梅香实说一遍，
请求她做红娘巧与周旋。
转面来把梅香一声呼唤，
妹妹！
听我把方才事细说根源。
梅香 人家早就等着听呢！
张素玉 （接唱）适才间我一人独自练剑，
粉墙外走来了一位客官。
虽然是陌路人初逢乍见，
情脉脉意绵绵心照不宣。
捡桃枝频回首迟迟去远，
牵我肠挂我肚无限顾恋！
梅香 哎呀呀！人家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却连个姓名都不曾问过；如今人家走远了，你可在这儿思呀念呀的！真是……事到如今，能有个啥办法呀？
张素玉 是呀！能有个啥办法呀！
梅香 我看算啦！别思了，也别想了。下一回要是遇见钟情的，你就趁早告诉妹妹，我给你去追，去赶！
张素玉 （急不可耐地）那你今儿个就去追赶他一回……（不禁羞赧）
梅香 （明知故问）去给你追赶哪个客官？
张素玉 死丫头！
梅香 遵命！（欲行又止）哎呀姐姐，妹妹前去追赶，这倒也无妨，只是追上那位客官之后，话该怎说？
张素玉 这……
梅香 人家要是乐意转来，倒还罢了；要是不肯回步，我总不能拉人家呀！
张素玉 这……
梅香 再说，即使事事如愿，那位客官到来之后，你我女孩人家，将他如何安置？倘被你那哥哥得知，那又如何了得？
张素玉 这个……（思介）妹妹无须多虑。此番前去，见了那位客官，你便直言相对，请他每日日落之前，日出之后，从这花园角墙之外过往一遭。
梅香 叫他每日日落之前，日出之后，从这花园角墙之外过往一遭？
张素玉 记下了就快去！
梅香 是！（欲行又返）哎呀姐姐！那庙会之上，人山人海。那客官是个啥模样呀，可别让妹妹把人认错了！
张素玉 那客官吗？唵！妹妹呀！
（唱）那客官不高又不矮，
不胖不瘦好身材。
情如司马又来世，
貌与潘安似同胎。
衣冠雅素多文静，
举步投足好气派！
梅香 如此我便去了！
（唱）姐姐叮咛记在怀，
妹妹速去定速来。
闺房且将佳音待，
春风何愁花不开！
张素玉 且慢！那位客官，手里拿着一枝红桃，可别忘了！
梅香 忘不了！忘不了！
[梅香欣然而去。张素玉凭栏伫立，目送梅香远去。
[二幕合。
第二场 弄巧成拙
[紧接前场。
[郊野：寒山寺前。青山，白云；绿水，小桥；大道，垂柳。远处，松竹苍郁葱茏，古寺隐约可见。
[田二带领家丁，抬一顶花轿上。
田二 （念）一口残食甘摇尾，
半分微利愿帮凶。
咱家田二，相府总管的便是。今日寒山寺逢会，少爷命我前去挑选美女。小子们！
家丁 哎！
田二 此番前去，都把腿放勤，眼放尖，见了那漂亮女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你就往这轿上拉！
家丁 知道！
田二 知道了就好！（昏晕）哎，哎！今早饮酒有些过量，冷风一吹，只觉得头重脚轻，心慌气短。小子们！把轿放下。
家丁 （落轿）既然管家头重脚轻，心慌气短，咱就在此歇息歇息！
田二 哎！歇不得！歇不得！你们把二爷我抬上！
家丁甲 管家，这花轿是女人坐的，男人坐不得！
家丁乙 对着哩！这花轿男人坐不得！
田二 狗屁！规程还不都是人立下的！今儿个这顶花轿，抢下美女抬美女，抢不下美女抬二爷！（上轿）抬！
家丁 （互使眼色，故意前颠后晃地将花轿猛然抬起）抬！
田二 哎呀呀呀！
（唱）坐上花轿忽闪闪，
狗仗人势也威严。
只盼今日事如愿，
抢来美女挣赏钱！
[家丁抬轿舞下。
[孙鹏率随从上。
孙鹏 （对随从）你去那边，一面叫卖香表，一面倾听民言。日色过午，你我在此相会。
随从 记下了，你要多加小心。
孙鹏 但去无妨。
随从 是！（下）
孙鹏 走了！
（唱）怀揣朱印访黎民，
不做枉食俸禄人。（又视手中桃枝，不禁情移心迁）
心缘物感乱方寸，
情随思迁系人魂。
红桃犹如舞剑女，
轻移莲步随我身。
怨只怨今日错路径，
不折花偏遇投花人！（扔掉桃枝前行，又返回捡起桃枝）
实堪羡，实堪怜，
娇娇蓓蕾珠泪浸。
莫非它 （她）也有伤心事？
又莫非怨恨郁在心？（思介，有顷）
（自嘲地）哎呀呀！我这倒是怎的了嘛！黎民百姓，成千上万，衣食无着，痛苦不堪。我一个堂堂巡按，却怎么为它（她）……（苦笑）不思了！不思了！不想了啊！（接唱）
一见钟情情难贞，
断将遐想付流云。
除暴安良遵钦命，
不负圣上与黎民！（毅然扔掉桃枝，扬长而去）
[梅香急步追上。
梅香 （唱）明明只差几步远，
转眼行踪又渺然。
不知名姓难呼唤，
女孩儿怎追男子汉。
暗中我把小姐怨，
你叫丫鬟好作难。
无奈了只好疾步赶！（绕场，见桃枝，拣起）
拣起桃枝仔细观。
原想将红桃作红线，
却为何弃置在路边？
莫非客官心生变，
又莫非小姐情痴憨？
有心不把客官赶，
回府去怎对小姐言？
有心去把客官赶，
他若无情更难堪。
进也难来退也难，
活活难煞小丫鬟！
罢罢罢贸然往前赶，
随机应变见客官！（追下）
[姜凤仙手挎竹篮上。
姜凤仙 唵！好不愁煞人也！
（唱）姜凤仙出门来愁容满面，
思想起老椿萱心中不安！
家贫穷偏偏的又染病患，
无银钱求郎中只好拜仙。
懒看那阡陌上柳绿花艳，
更烦听林荫里玲珑鸟喧。
急切切快步儿忙把路赶，
汗淋淋来到了寒山寺前。
求神灵与二老消灾免难，
轻拂尘小整衣去把香拈！（放下竹篮，拂尘，整衣。下）
[田二 带家丁暗上。
田二 哎呀！
（唱）那女子长得真标致，
沉鱼落雁韵不俗。
速速随我上前去，
千万莫失好时机！（带家丁追下）
[幕内传来姜凤仙呼救声。
[孙鹏急上。
孙鹏 （唱）听民女喊救命声声凄惨，
急忙忙追上前细问根源！（欲下）
[老伯愤愤而上，二人相遇。
老伯 唉！这是什么世道啊！（径自而去）
孙鹏 老伯转来！老伯转来！
老伯 客官唤我，有得何事？（转回）
孙鹏 请问老伯，那一民女为何号啕大哭，呼喊救命？
老伯 唉，客官！
（唱）苏州黎民多苦难，
宰相儿子手遮天。
州府县衙不敢管，
横征暴敛虎狼般。
方才那边哭声喊，
女孩儿姓姜名凤仙。
家贫如洗无田产，
二老双双病床前。
无钱求医除病患，
越岭渡水把香拈。
张荣又把美女选，
民女落难实可怜。
客官若有侠义胆，
救黎民小老谢恩宽！
孙鹏 （唱）方才事听老伯细讲一遍，
张荣贼真乃是无法无天。眼望着苏州地民遭涂炭，做巡按怎能够袖手旁观？怒冲冲整行装速速追赶！
（急行，又止）哎呀不妥！
上前去见民女如何开言？
我与那民女素不相识，见面之后，如何开言？何况我是乔装私访，不能轻示印信，何以能救民女？这……
老伯 客官莫非胆怯？
孙鹏 这个……
老伯 看起来威武英俊、气宇轩昂，却原来也是个软骨头哟！
孙鹏 嗯！有了！
（接唱）那民女落贼手身遭大难，
老伯他在一旁讥讽再三。
转面来我把老伯唤，
小生有言听心间。
你我一同往前赶，
搭救民女姜凤仙。
到时候咱都要随机应变，
老伯 （接唱）客官话老夫我牢记心间。
孙鹏 （接唱）我将那姜氏女妹妹相唤，
老伯 什么，你将她叫妹妹？
孙鹏 对。
老伯 （思，喜）明白了！明白了！
（接唱）作兄长救妹妹理所当然。
孙鹏 （接唱）此事儿绝不能露出破绽，
如不然徒劳碌反惹祸端。
扶老伯迈大步速把路赶，
老伯 （接唱）但愿得此一去转危为安。
[孙鹏扶老伯急追下。
姜凤仙 （内唱）一霎时风波起祸从天降，
[田二同家丁押姜凤仙上。
田二 乖乖地跟我走！
姜凤仙 贼呀！
（接唱）贫寒女落贼手雪上加霜！
恨相府仗权势把虎狼豢养，
残害得苏州地有日无光。
天无眼神无灵枉把供享，
偏偏的欺穷人顿加祸殃。
救命啊……（挣扎）
[孙鹏、老伯追上，绕场，拦住田二等去路。
孙鹏 你等这是做甚？
[田二等皆惊。
老伯 凤仙！你那哥哥来了！
孙鹏 妹妹莫要啼哭，快快随我回去。
田二
家丁你……
老伯 哎呀凤仙！你那哥哥出门求学，未满三载，难道你就不认识他了么？
孙鹏 妹妹！你——仔细地认来！
老伯 对！你可要仔细地认来！
田二 我看你小子八成是假的！
孙鹏 （一怔）噢！哈……假的？小生名唤姜鹏，阳澄湖畔姜家屯人氏——
老伯 是啊！管家若还不信，可去查访查访。
姜凤仙 （背白）看来他们是在设计救我，我何不以假当真？（向孙鹏感激而羞怯地）哥，唉！哥哥呀！
（唱）哥哥求学离家远，
冬去春来近三年。
无有书信寄鸿雁，
小樵夫今日着蓝衫。
妹妹我适才哭花了眼，
竟然不识哥容颜。
孙鹏 为何只身到此呀？
姜凤仙 （接唱）遭不幸二老染病患，
孙鹏 （故惊）啊！
姜凤仙 （接唱）寒山寺上香求神仙。
相府管家行事短，
仗势欺人逞横蛮。
言说是要为少爷把美选，
强拉妹妹去拜花毡！
孙鹏 原来如此！
（接唱）叫声妹妹莫伤惨，
此事哥哥来周旋。
管家！
先施一礼忙拜见……（施礼）
田二 去去去！谁稀罕你那个臭礼！
孙鹏 （接唱）小生有言听心间。
舍妹丑陋身贫贱，
不识诗书与竹弦。
倘若能中少爷选，
全家老小谢恩宽！
姜凤仙 （惊）啊！你……老伯，（不解）这……
田二 嘻嘻！看来还是读书人聪明。
孙鹏 （接唱）我兄妹暂且回家转，
田二 啥？你兄妹两个先回去？
[姜凤仙、老伯恍然大悟。
孙鹏 （接唱）将婚姻之喜禀椿萱。
田二 不行不行！你俩一回去变卦了咋办？
孙鹏 哎呀呀！管家之言差矣！舍妹乃贫寒之女，能与相府公子匹配，可谓三生之幸，千载之福，岂有生变之理呀？
老伯 是啊是啊！若是无福之人，攀都攀不上这门亲哩！管家！以小老之见，还是让他兄妹回得家去，将这姻缘之喜启禀爹娘，他二老必然喜出望外，欣然应允。有了父母之命，老夫出面做媒，这女子焉有不从之理？
孙鹏 是呀！
家丁 管家，我看使得！
田二 使得？
老伯 使得！
孙鹏 先将姻缘定下，日后择吉迎娶，不仅热闹体面，也显得管家办事中用！
田二 噢？
孙鹏 若像方才那样拉拉扯扯，哭哭闹闹，岂不有伤少爷名声，甚碍相府清誉？
老伯 是啊！
田二 嗨嗨！看样子你还是真心想攀这门亲戚？好好好！就按你说的办！
孙鹏 谢管家！
[老伯、姜凤仙同拜田二。
[梅香手持桃枝急上。
梅香 （唱）步后尘随身影紧追快赶，但不知他可是那位客官？
[孙鹏、老伯、姜凤仙欲走，梅香有意相拦，将桃枝在孙鹏面前摇来晃去。
孙鹏 （见桃枝不禁惊诧）啊？
梅香 啊！
孙鹏 小姐这是何意？
梅香 你我素不相识，一见面却长长地“啊”了一声，我还没问你呢，你倒先问起我来了。真真的无礼！
孙鹏 这……小姐莫要误会。是我见得小姐手中那枝红桃，原是小生方才所弃，故而惊诧。
梅香 原来我没有赶错？
田二 （上前）噢！是丫鬟娃来了。
梅香 管家，也来赶会？
田二 （支吾地）哎，哎！转一转。
孙鹏 管家！小生告辞！（欲下）
梅香 哎哎！你先别走。方才你等三人跟管家吵吵闹闹，却是为何？
孙鹏 这……
田二 （略思）丫鬟娃！你我吃的都是相府的饭，干的都是相府的事，出门进门都是一家子。方才那事儿，老哥就给你实说了！（对梅香耳语）
梅香 噢！原来是这样……那又为何将他（指孙鹏）放走呀？
田二 他说……（耳语）
梅香 （惊，急，背白）那客官分明用的脱身之计，这……（生得一计）哎呀管家！
田二 啥事？
梅香 你听！
（唱）叫声管家莫要忙，
梅香有话听端详。
他们三人不能放！
孙鹏 啊？
田二 却是为何？
梅香 （接唱）岂有羔羊寻虎狼？
田二 此话怎讲？
梅香 你也不想想，哪有逃出虎口的羊娃子再去寻着钻狼窝的道理呀！
孙鹏 小姐不必多疑——
梅香 （佯怒）你倒住了！（将田二拉开几步，接唱）
倘若就此将他们放，
中途生变怎收场？
田二 （猛醒）哎！是呀！
（接唱）田二我差点上了当，
都只怪做事欠思量。
脱钩的鱼儿又归网，
多谢丫鬟小梅香！（拜揖）
梅香 哎呀！自己人，有谢的啥哩！
（接唱）要放先把他两个放，（指老伯和姜凤仙）
这客官随咱到府上。
荣华富贵任他享，
待来日用他换姑娘！
孙鹏 这……
田二 妙！嗨嗨妙哇！他爹妈要是舍不得姑娘，咱就不还他这个小伙子！
梅香 对！
老伯 管家！使不得！
田二 使得！
姜凤仙 管家！使不得！
田二 使不得了你就跟我走！
梅香 （背白）将客官骗入相府，叫他不嫁他那个妹妹，要娶我家小姐！
孙鹏 噢，这……老伯，你带妹妹速快回去，不必为我担心。
梅香 是呀！叫他去当贵客哩，谁还把他吃了不成？
田二 日已偏西，快快回府。
老伯 哎呀管家——
姜凤仙 哎呀管家——
田二 各走各的路，再嫑啰唆了！（向内）把轿抬过来！
[家丁抬轿上。
田二 丫鬟娃！你今日个出了个好计，立了个大功。上轿！
梅香 哎！还是让他——（指孙鹏）
田二 这花轿只抬女人，不抬男人！
家丁 规程还不都是人立下的嘛！
梅香 是呀！人家是贵客，再说，（故作神秘地）小心半路里跑了！
田二 嗯！有道理！有道理！（拉孙鹏上轿）上轿！抬！
[家丁抬轿下，田二随下。
梅香 （喜）我梅香今儿个这事做了个巧，做了个妙！
老伯 你！你……多嘴的丫鬟！
姜凤仙 你！你……多嘴的丫鬟！
梅香 要生气，快回去！有我这个多嘴的丫鬟娃在，保管他受不了罪，吃不了亏！（返身追下）
老伯 今日之事，客官若吐真情，必有大祸临身，只说这……
姜凤仙 （急，呼）客——
老伯 住口！
[二幕合。
第三场 钦差遇难
[黄昏时分。
[二幕前。
[张素玉上，心情焦急，频频张望。
张素玉 （唱）暮色霭霭雾带露，
残阳迟迟下小楼。
柳拂落霞丝缕缕，
月上东山光幽幽。
可怜我千金红颜也薄命，
良辰美景似清秋。
孤守闺阁春容瘦，
满腹经纶志难酬。
角楼暗把佳音候，
几分焦急几分羞。
不见梅香归来影，
凭栏频添一层愁。
这般时候，不见梅香归来，莫非那位客官浪迹无踪，未曾寻见？又莫非讨了个无趣，惹下麻烦……
[梅香手舞桃枝，喜气洋洋地上。
梅香 （念）巧计骗来意中郎，
速速回房禀姑娘。
张素玉 （看见梅香，喜）梅香！
梅香 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呀？
张素玉 你怎么才回来呀？客官可曾找见？
梅香 哎呀呀！看把你急的哟！人家清早出门，日落才归，两条腿跑了个没停点儿，汗水少说也能淌两老碗。进得门来，也不问人家吃了没吃，喝了没喝，冷声冷气地先问（学姑娘）——你怎么才回来呀？客官可曾找见？（佯气）哎，咱这当丫鬟的就是可怜，瞎好也是个大姑娘呢，来回几十里去给人家追相公，到头来不光饥渴劳累无人过问，还得看人家的眉高眼低！（暗笑）
张素玉 哎呀！谁个将你看作外人了？你个死丫头少给我做戏！（追打梅香）
梅香 别打别打，姑爷霎时就到，还不快去梳妆打扮！
张素玉 你倒怎讲？
梅香 那位客官霎时就到！
张素玉 啊？当真？
梅香 不信了你回绣楼睡觉去！
张素玉 哎呀呀！你，你怎么把他引进府来了嘛！这、这、这可咋办呀吗？
梅香 有“红娘”在此，你就嫑发愁！（对张素玉耳语）
张素玉 啊！愿将胞妹许与我那哥哥，定非正人君子也！
梅香 哎！人家过府议亲，实是妹妹用计所逼。不然的话，恐怕请都请不来呢！
张素玉 倘若客官许了婚事，我又怎好慕恋于他？
梅香 这……
张素玉 我还见他做甚！（拂袖欲去）
梅香 哎呀姐姐！不管咋样，你先见那客官一面。若还中意，即使他将他那妹妹许与了少爷，咱再设法给他拆散不就是了！
张素玉 一旦议定，再要拆散只怕没那么容易！
梅香 哎呀！办法还不都是人想出来的嘛！
张素玉 如此说来，妹妹周旋便了。
梅香 你先回房打扮打扮，二更鼓响，花园回廊等候。妹妹稍事歇缓，便去前庭给姑爷传讯！
张素玉 事到如今，还敢俏皮！
梅香 嘻嘻……（与张素玉嬉戏而下）
[二幕开。张荣客厅。
张荣 （念）懒进书房习吟咏，
惯向青楼买笑容。
富贵不淫成何趣，
当横行时须横行！
当朝宰相之子张荣。今日寒山寺逢会，管家带领家丁前去选美。
这般时候，不见回府，真真的急煞人也！
（唱）云淡风轻月上山，
夜色扰人心不安。
无有美女传杯盏，
更缺玉手弄竹弦。
后庭婢妾一大串，
残花败柳惹人嫌。
春风更把情火点，
盼管家早带玉女还！
独斟独饮合醉眼，
借美酒送我会天仙！（连连倾杯，顿时伏案昏睡）
田二 （上念）只要能遂少爷愿，
哪怕别人骂祖先！
禀少爷！（见张荣昏睡，近前，大声地）禀少爷！
张荣 （猛醒，见是田二，喜）田二！你回来了？
田二 小人回来了。
张荣 可曾选下金枝玉叶？
田二 少爷请听！
（念）小人今日去寺庙，
人山人海真热闹。
东西寻，南北找，
大路等，小路瞧，
庙里庙外来回跑，
好容易等了个女阿娇！
张荣 （大喜）哈……好，好，好！迎新无须鼓乐响，只入洞房不拜堂！花轿抬往“醉心楼”！
田二 少爷且慢！且慢！
（唱）那女子长得真美貌，
提篮进庙把香烧。
我急忙上前拦住道，
施礼把话说根苗。
那女子一听——
张荣 怎么样？
田二 （接唱）那女子一听怒火冒，
开言骂我是强盗！
一耳光差点把我的牙打掉，
无奈了我和家丁也撒刁！
那女子不从，我和家丁猛虎一般扑上前去，就是这么样（将张荣比作姜凤仙）扭住胳膊，掐住喉咙，强拉硬扯……
张荣 哎哟！哎哟！（不支跪地）
田二 小人本想打个比方，不觉一时失手。少爷恕罪！少爷恕罪！
张荣 （上气不接下气地）就这么样拉、拉回来了？
田二 没有，小人将她放了。
张荣 什么！怎么将她又放了？
田二 （念）少爷且息雷霆怒，
不出三日美事成，美事成啊！
（唱）少爷莫把怒气生，
小人把话说分明。
那女子虽然回家去，
她哥哥来到咱府中！
张荣 他来做甚！
田二 少爷呀！
（接唱）当面来把婚姻订，
共择吉日把亲迎！
张荣 噢！这么说是舅兄到了？酒宴侍候！有请！
田二 是！（向内）酒宴侍候！（下）
[丫鬟摆酒宴上，即刻退下。
田二 （引孙鹏上）请！
孙鹏 请！
张荣 有失远迎，多有得罪！请坐！
孙鹏 谢座。
张荣 薄酒一杯，不成敬意。舅兄请！
孙鹏 哎！公子为何将我这般称呼？
张荣 嗨嗨！不管你小我大，还是我小你大，过不了几天，我与令妹一拜花堂，总得把你叫舅兄呀！
孙鹏 哈……谁是你的舅兄？真乃无稽之谈！
田二 啊！方才寒山寺前，是你亲口言道，愿与我家少爷当面议亲，共择吉日迎娶，为何转眼变卦？
张荣 为何转眼变卦？
孙鹏 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何况，我所谈的议亲，只不过是议亲而已！
张荣 此话怎讲？
孙鹏 既是议亲嘛，那就有成，有败！
张荣 非成不可！
田二 对！非成不可！
孙鹏 如若不成呢？
张荣 如若不成，休想活着出去！
田二 对！休想活着出去！
孙鹏 （轻蔑地）哎呀天哪！怪道来苏州，黎民一提起相府公子，个个谈虎色变，今日登门领教，果然名不虚传呀！
张荣 你娃娃知道了就好！今日个一要叫你做媒，二要把你叫舅兄。田二！
田二 在！
张荣 纸笔伺候，令他立约！
田二 是！（取过纸笔）
张荣 哼！
（唱）许亲昧亲都是你，
出尔反尔把我欺。
难道你不识我门第？
虎口拔牙又捋须！
速快给我立约！
孙鹏 哈……
（唱）叫声公子莫生气，
听我把话说仔细。
那姑娘本是苏州女，
我姓孙家住在陕西。
张荣 田二 （惊）啊？
孙鹏 （接唱）游山玩水江南地，
路遇不平解危机。
非亲非故非兄妹，
怎能替她把婚约立？
田二 少爷！我亲耳听见他把那一女子叫妹妹，那一女子把他叫哥哥哩！
孙鹏 （接唱）称兄妹不过是权宜之计，救民女我只得那样应急。
田二 啊？
张荣 呜呀呀呔！好一狂徒，竟敢戏弄于我，我看你娃娃当真的不想活了！
孙鹏 不论公子将我如何发落，小生仍要奉劝几句。公子身为宰相之子，就该以身作则，信守国法，知书达礼，奋读好修。谁知你，为非作歹，涂炭百姓，伤风败俗，骄横苏州，若不悬崖勒马，祸至无日矣！
（唱）劝公子你且息雷霆大怒，
我的话虽逆耳当铭心头。
你的父为宰相居王左右，
尔就该知法礼奋读好修。
实不该仗权势胡行乱走，
遣恶奴纵花马骄横苏州。
无法度尔不知天高地厚，
施淫威害百姓无止无休。
明罪过即悔改犹有前路，
如不然国法在岂容悠游！
张荣 住住住了！哪里的乡野寒儒，竟敢在我这堂堂相府卖嘴！田二！
田二 在！
张荣 带几个弟兄，把这小子好好地给我教训教训！
田二 是！（向内）来呀！
家丁 （上）在！
孙鹏 呔！大胆的张荣，你可知我是何人？
张荣 只要你不是皇上他二爸，也不是皇上他干娃，爷爷我就敢收拾你！拉下去打！
田二 走！（不由分说，同家丁将孙鹏拉下）
张荣 我叫你娃娃嘴硬！
（唱）这小子实在太胆大，
太岁头上把土挖。
岂不知我的家法还比国法大，
今日里要教训你娃娃！
田二 （捧一小包急上）禀、禀少爷！
张荣 为何惊慌？
田二 那一狂生破口大骂，还说他是皇命钦差。如今昏迷不醒，身上落下一个小包。
张荣 啊？拿来我看！
[田二递小包给张荣。
张荣 （见金印，大惊）“江浙巡按”，“江浙巡按”？哎呀天哪！
（唱）见金印吓得我魂飞魄散，
霎时间虎狼威风云杳然！
那狂生原来是江浙巡按，
田二 这下瞎咧！（坐地如泥）
张荣 （接唱）奉钦命执御旨权大如天！
[二人叩头拜天，有顷。
田二 今日之事，圣上若知，你我罪在不赦，老相爷也将大祸临头啊！
张荣 那还用说嘛！
田二 事到如今，只有多赔些不是，多给些银两，把人家款待款待，然后放了。
张荣 放了？
田二 放了。
张荣 倘若把他放了，他仍要启奏圣上，如何是好？放不得！放不得！
田二 这……倘若不放，咱又将他如何发落呢！
张荣 这……
田二 不放不得了！
张荣 放了不得了！不放了不得！只说这……
田二 这可咋办呀嘛……
张荣 （猛然站起）哎！常言道无毒不丈夫！我看干脆……
田二 怎么样？
张荣 干脆……
田二 怎么样啊？
张荣 （搜门）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对田二耳语）
田二 这……万般无奈，只好如此！
张荣 苍天保佑！（跪地举印拜天，田二随拜）
[梅香急上，见状，惊。又发现张荣手中金印。
梅香 啊！“江浙巡按”？
张荣 梅香？你！
田二 梅香？你！
梅香 天哪……（惊恐万状，呆坐）
[灯暗。
[二幕合。
第四场 牢房弄险
[紧接上场。
[二幕前。梅香急上。
梅香 （唱）事出意外急又急！（绕场，跌跤）
前波未平后波逼。
踏草践露回楼去，
求小姐化险解燃眉！（绕场急下）
[张素玉一改旧装，步履轻盈地由另一侧上。张望。
张素玉 （唱）夜沉沉更漏声滴滴清亮，
月皎皎移花影西映粉墙。
羞答答凭栏杆频频张望，
意绵绵盼梅香早到回廊。
云缕缕似轻纱天际飘荡，
风飒飒过竹林如诉衷肠。
隐约约花径中传来声响，
忽闪闪一盏灯鬼火磷光。
眼睁睁二更鼓就要打响，
孤单单风月下惊恐凄凉。
急切切难将那喜忧断想，
一阵阵不由人九折回肠！（张望，发现有人走来，回避）
梅香 （急上，念）画虎不成反类狗，好心变为祸根由！
张素玉 （见是梅香，上前）梅香！
梅香 姐姐！大事不好！
张素玉 快快讲来！
梅香 姐姐！
（唱）适才妹妹去前院，
苦思良谋见客官。
实想来把红娘扮，
哪知祸殃起无端！
张素玉 （惊）啊！你倒怎讲？
梅香 （接唱）客官他原来是“江浙巡按”，
私查暗访到江南。
为救民女脱苦难，
假扮兄长惹祸端。
少爷不听良言劝，
将客官鞭打又绳拴。
直打得他人事不省皮肉绽，
钦赐金印落廊前。
如今押往后花园，
叫姐姐快搭救钦差按院！
张素玉 啊！
（唱）听罢言不由人吓破肝胆，
我哥哥真乃是无法无天！
自古道打钦差如打圣上，
事败露我全家法不容宽。
待我速速去前院，
面见哥哥进良言。
劝他快快放巡按，
如不然作茧自缚后悔难！（急欲前往）
梅香 姐姐且慢！
张素玉 却是为何？
梅香 少爷乃亡命之徒，虎狼之辈，目无法纪，并非不知律典。既知打了钦差罪在不赦，他只会将错就错，怎肯放虎归山！
张素玉 这……
梅香 求情不允，还则罢了；倘若反惹少爷生疑，祸及你我事小，害了按院大人如何是好？
张素玉 这……
梅香 姐姐三思！
张素玉 妹妹言之有理。难道说你我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按院大人落难不成？
梅香 这……
张素玉 你我是如何的搭救按院？
梅香 是呀！如何的搭救按院？
[二人思介。有顷。
梅香 有了！
张素玉 妹妹有何高见？
梅香 想那田二，今儿个又是赶庙会，又是动刑法，如今定已人困马乏，稍有机会就会梦见周公！
张素玉 你是说更深夜半，劫狱救人？
梅香 对！二更过后，我即前往！
张素玉 （略思）哎呀使不得，使不得！
梅香 姐姐何出此言？
张素玉 纵然能将按院救出牢房，倘若出不了相府，岂不徒劳一场？二次若被我那哥哥抓获，非但按院顷刻就有杀身之祸，你我也将落于他手！
梅香 这……姐姐！事已至此，顾不了许多，只好走一步是一步，随机应变，再谋良策。
张素玉 妹妹只身前往，姐姐实难放心……
梅香 姐姐！
（唱）梅香女我虽然出身贫贱，
自幼儿颇有些侠义心肝。
眼见得巡按官身遭大难，
做良民怎能够袖手旁观？
更何况是梅香惹的祸患，
怕牵连顾自己天理不端！
情势紧火燃眉刻不容缓，
劝姐姐莫担忧把心放宽。
张素玉 妹妹！
（唱）妹妹你怀正义有识有胆，
鄙邪恶不愧是女中英贤。
此番牢房去弄险，
一定要随机应变巧周旋！
梅香 妹妹记下了。
[梅香急下。张素玉目送良久，忧心忡忡由另一侧下。
[二幕开。牢房门外。
[田二独坐一旁，一手持钢刀，一手执酒壶。
田二 （念）酒提精神刀壮胆，
行凶作恶为挣钱！
（自斟自饮，一阵风过，田二一惊，急忙举灯提刀巡查）谁？（见无人，复坐）哼！我可莫说巡按呀巡按！今儿个你娃娃可没巡到向上！这间牢房，关进去的是活人，抬出来的是恶鬼，你在这里边乖乖地变鬼，我在一旁给咱“成神”。（拎酒壶提刀退到一旁）
孙鹏 （内唱）张荣贼他不听良言相劝！（戴镣铐舞上）
（接唱）反将我巡按官押进牢监。
遍体伤痛难忍蓬头垢面，
昏沉沉意悬悬地转天旋。
怪道来苏州地民遭涂炭，
原来是有虎狼暴戾凶残！
奉御旨做按院肩负重担，
除恶吏灭奸党为民伸冤。
志未酬功未竟身遭大难，
细思想都怪那多嘴丫鬟！
且将这屈辱仇恨记心上，
待生还施法纪严惩凶顽！
想我孙鹏，为救民女，竟落到这般境地。真真的气煞人也！看来，张荣若还不除，这苏州则民无宁日。我可莫说张荣呀张荣，只要孙鹏不死，非除了你这个贼子不成。（气极，昏倒入幕侧）
[梅香隐迹掩影地上。
梅香 （唱）鼓打三响夜更阑，
梅香弄险到花园。
弄巧成拙害巡按，
事到如今悔万千！
趁着流云将月掩，
穿过花荫到池边。
牢房门旁灯一盏，
田二饮酒意正酣。
他若一夜不合眼，
我又何计救按院？
低下头儿暗盘算，
心中乱作麻一团。
有心去把田二见，
他问我为何到此我怎答言？
有心不把田二见，
怎救按院出牢监？
左难右难无法办，
活活地难煞小丫鬟！
（思介，有顷）也罢！（接唱）
事到此我必须当机立断，（有意拨动花木，惊飞花丛宿鸟）
撒诱饵持钓竿巧用机关！
田二 （已有几分醉意）谁？
梅香 （故作畏怯地）哎呀管家……
田二 啊！哈哈……原来是你！
梅香 管家……
田二 深更半夜，来此做甚？
梅香 这……
田二 讲！（举刀）
梅香 啊！
田二 你与我讲！讲！讲！
梅香 （急中生智）哎！田二哥哥既问，听我一一道来！
田二 嘿嘿！稍一吓唬，就叫开哥哥咧！（有意威严地）讲！
梅香 （唱）未开言来泪如雨，
田二哥哥听仔细。
人世间可怜莫过丫鬟女，
朝夕每日受人欺。
寒山寺今日把神祭，
求签未卜凶和吉。
小姐一听生了气，
恶言詈语骂不息。
丫鬟女思来又想去，
一死胜过做奴婢！
田二 啥？死？哎呀呀！好我的大小姐哩，贵贱死不得！
梅香 （接唱）实想说芙蓉做伴葬池底，
因此上半夜三更到这里。
哪知晓又遇管家你，
劝我不死甚感激！
田二 感激啥哩！有啥不得开交的事，你尽管给老哥说。不想当丫鬟就不当了！俊模俊样个女子，还能没口饭吃！
梅香 管家有何主意？
田二 主意？有！（放下灯与刀）嗨嗨嗨嗨！有、有、有啊！
（唱）走上前来先跪下！（跪地）
梅香 （惊诧地）管家这是何意？丫鬟实不敢当！实不敢当！
田二 （接唱）磕个头把话说根芽！
梅香 哎呀呀，你这到底是怎的了吗？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田二 嗨嗨！嗨嗨！嗨……（以膝代步，凑近梅香）就说你把丫鬟往老的当哩吗？啊！干脆跟老哥成个家——
梅香 啊？哎呀羞煞人也！
田二 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啥羞的呢？说是你来、来、来呀！
（接唱）咱两个盟誓明月下……
[田二拉梅香拜月盟誓。
梅香 哎！（拂袖）
（接唱）拉拉扯扯人笑话。
田二 （接唱）我怕你说话不算话！
梅香 （接唱）难道我不愿享荣华？
（背白）我不免将计就计……嗯！便是这个主意！（跪，斟酒，举杯）
（接唱）我这里连敬你三盏！
田二 好！嗨嗨！好、好、好！（连饮，大醉）妹、妹子！这一下该拜、拜天地了吧？拜完天地，就，嘿嘿！就、就入、入洞房……（欲拉梅香，倒地）
梅香 （接唱）你为虎作伥早该杀！
（执起酒壶，将田二灌得如泥瘫地。搜寻牢门钥匙，未见）怎么不见牢门钥匙？（又搜，仍未见）哎呀这……
田二 （呓语）妹子！你、你快走开！这儿不是打耍耍的地方，牢房里边鬼压摞摞子哩！你快走！啊鬼！鬼……（酣睡）
[梅香焦急万分，捡起一块石头，欲砸铁锁，又怕惊醒田二、家丁，复又扔掉。走近牢门，低声急呼。
梅香 按院大人！按院大人！
孙鹏 （内唱）昏沉沉忽听得有人呼叫，（挣扎来至牢门）
梅香 按院大人醒得！
孙鹏 （接唱）黑漆漆倒叫我难解蹊跷！
挣扎扎凭门隙细察细瞭，（观望）
梅香 大人醒得！
孙鹏 啊？
（接唱）一女子呼唤我所为哪条？
莫非我在梦境神魂颠倒？
又莫非张荣贼玩弄花招？
（警惕地依门探询）这一女子，你是何人？黑夜漆漆，来此做甚？
梅香 我就是今日个寒山寺前逼你来到相府的那个多嘴的丫鬟……
孙鹏 啊！你、你害得我到了这步田地，难道还不肯善罢甘休么？
梅香 哎！大人啊！
（唱）叫大人莫把梅香怨，
听我把话说根源。
我小姐清晨把剑练，
谁知你行路过花园，
红桃正落作红线，
二人钟情魂相牵。
小姐命我去追赶，
急忙忙赶到寺庙前。
实想说巧把红娘扮，
谁料想弄巧成拙惹祸端。
深夜来将管家骗，
为救大人出牢监。
怎奈钥匙未寻见，
心如火烧滚油煎。
望大人莫生疑速拿高见，
小丫鬟一片忠心可对天！
孙鹏 原来如此！小姐既有侠义肝胆，惩处张荣又有何难？我与你钦差金印一枚，速速拿去告官！（摸印）
梅香 哎呀大人！金印早已落入张荣之手了！
孙鹏 你倒怎讲？
梅香 金印早已落入张荣之手了！
孙鹏 （大惊）哎呀苍天！皇命钦差，失却金印，罪在不赦。只说这……
梅香 哎呀这该怎处？
孙鹏 事已至此，别无良方，只有设法夺回金印了！
梅香 夺回金印？
孙鹏 无有金印，纵然将我救了出去，也是死罪难逃啊！
梅香 这……
孙鹏 若还金印到手，速去寒山寺前寻找一位叫卖香表、收买字画的小贩！
梅香 叫卖香表、收买字画的小贩？
孙鹏 不错。就说孙鹏命你来见，同他前去告官，何愁张荣不除！
梅香 此计甚好，只是这金印如何到手呀？
孙鹏 全凭小姐良谋。
梅香 这个……（传来响声）啊！有人来了！
孙鹏 速快回避！（隐入幕侧）
[梅香欲逃，不料被张荣看见。
张荣 谁？（追上）啊？梅香！
梅香 （惊恐地）哎呀少爷……
张荣 住口！深更半夜，来此做甚？
梅香 （急中生智）哼！哼！哼……来此做甚？你说我来此做甚？
[张荣怔住了。
梅香 事到如今，把我梅香当外人，难道把你那亲妹妹——也当外人不成？
张荣 无根无据，何出此言？
梅香 我且问你，今日廊下吊打的他是何人？如今关在这牢房里边的，又是何人？
张荣 这……
梅香 这个什么？“江浙巡按”那枚金印，梅香可是亲眼看见了的呀！
张荣 啊！你看见又能怎的？若敢多嘴，我要了你的小命！
梅香 梅香人贫命贱，杀剐由你，只怕这谋害钦差之罪，圣上若知，少爷纵有天大能耐，也难逃脱死罪！
张荣 这……谁敢外传，我就宰了他的狗头！
梅香 常言道，萧墙有耳，隔山有目。又道是，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敢担保，此事一辈子不露声息？
张荣 这……
梅香 一旦走漏了消息，少爷丢命事小，只怕老相爷也要大祸临头！
张荣 这……
梅香 说不定小姐和我这个当丫鬟的，也要多受牵连！
张荣 这……你、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梅香 实不相瞒，我将眼见之事，方才告与小姐。小姐一听，吓得魂不附体，珠泪涟涟，已经卧病在床了！
张荣 啊？
梅香 小姐惊恐着急之余，思得一计，要我速禀于你。适才刚下绣楼，听见花园传来声响，疑是少爷在此。谁知赶来一看，只有管家一人独斟独饮。是我正要前院去找少爷，他却扑通一声酒醉跌倒。我有心去吧，此地无人照料，牢房出了事儿如何是好？有心守在这儿，又怕少爷你无计可从，再惹大祸。就在这进退两难之际，忽又听见传来声响。正想隐蔽花荫，看看来者是谁，刚一迈步，就被少爷一声吓住。不容分说，七盘八问，险些把人的魂都给吓掉！
张荣 原来这样……田二！我宰了你这个酒鬼！（拔剑）
梅香 哎！深更半夜，一人在此，饮酒壮胆，情有可原。何况，他是少爷心腹之人，日后总还用得着的。
张荣 （收剑）你有何妙计，速速讲来！
梅香 哎呀你低声些！（故作神秘地搜门，背白）不将金印骗出相府，即使到了我手，也要得而复失！这……（思介）有了！（走近张荣）少爷！方才小姐道，事已至此，只有修书一封，命一心腹之人，连同钦赐金印，明日清晨送往京师。求老相爷将它转呈圣上，反咬他巡按娃娃一口！
张荣 反咬一口？这一口是如何个咬法？
梅香 这有何难！就说他为官不正，品行不端，寻花问柳，淫荡不堪。昨夜竟然私入相府，勾引小姐。幸被丫鬟发现，方才狼狈逃窜。这金印就是证件！
张荣 （思）嗯……
梅香 若从此计，少爷非但无罪，说不定圣上还要嘉奖少爷哩！
张荣 噢！哈……好计！好计！还是我那妹妹聪明！（急步上前，踢醒田二）
田二 啊？少、少爷！（跪地）
张荣 恕你无罪。速去备马！
田二 备马？
张荣 速去备马，连夜进京！
田二 遵命！
梅香 啊！
[张荣、田二下。梅香由另一侧急下。
[二幕合。
第五场 夺印灭口
[紧接前场。
[郊野，码头。
[二幕前。
[烈马长嘶。田二催马疾驰。
田二 （念）喜看他人流血泪，
爱向腰包弄银钱，弄银钱！
昨日错打孙巡按，
事若败露活命难，活命难！
少爷巧思锦囊计，
黑白来个颠倒颠，颠倒颠！
怀揣书信和金印，
快马加鞭奔长安，奔长安！（策马舞下）
[梅香手持青锋宝剑，疾步追上。
梅香 哎！哎！哎！瞎瞎的瞎了！
（唱）好心又出瞎瞎计，
化险未遂惹危机。
金印连夜离府第，
抵京必有大祸逼。
眼前滚滚尘烟起，（传来马嘶）
烈马狂嘶蹄声急。
无奈了急抄小路去，
码头夺印抢时机！（欲下）
[随从急上，二人相撞。
梅香 （拔剑）何人如此莽撞，难道你没长眼睛！
随从 （惊，旁白）怎么一个女子？（上前）是我心有急事，夜黑步慌，冲撞了小……
梅香 小什么！
随从 小生这里赔礼就是了。
梅香 你急我更急。算了算了！各走各的路。（欲走）
随从 小姐转来！
梅香 有话快讲！
随从 请问小姐，前面可是张荣府第？
梅香 （惊疑）不错。哎！你问它做甚？
随从 无可奉告，小姐见谅。告辞！
梅香 （追上）哎哎哎！我就是相府里的人，你到底有何贵干！
随从 啊！你是相府里的人？
梅香 是的。
随从 （背白）若是千金闺秀，岂能深夜出门？莫非她……
梅香 有话快说，人家还急着哩！
随从 闻听人说，昨日寒山寺前，有一相公被用花轿抬入相府，可曾是实？
梅香 你是何人，问此做甚？
随从 随便打听打听。
梅香 你是个做何营生的，竟然问及此事？
随从 我乃叫卖香表、收买字画的小贩。问问此事，又有何妨？
梅香 （惊喜）哎呀！你就是那个叫卖香表、收买字画的小贩？
随从 不错。敢问小姐，你是何人？
梅香 我就是昨日寒山寺前把相公推入花轿抬进相府的那个丫鬟！
随从 （怒）啊！原来你就是那个多嘴的丫鬟？
梅香 是的是的……
随从 为何强逼我家相公去到相府？
梅香 想叫他给我家小姐当女婿哩！
随从 满口胡道！
梅香 若有半句假话，就是乌龟王八！
随从 你可知晓，他是何人？
梅香 皇命钦差，江浙巡按！
随从 现在哪里？
梅香 花园牢房！
随从 啊？既知他是皇命钦差，为何押入牢房？分明是有意谋害，你说是也不是？
梅香 哎呀！你这才真真是满口胡道！
随从 还敢狡辩？休走看剑！
[不由分说，二人开打。几个回合，不分胜负。相持。
梅香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贸贸然然，大动杀伐。你！哎！真乃无理！（收剑）
随从 （疑，收剑）你还有何话说，速速讲来！
梅香 义士请听！
[乐奏《三眼腔》。
随从 原来如此，适才错怪了。
梅香 闲话少说。前边村舍雇用马匹，随我捷径前往，夺回金印再做道理！
随从 前面带路！
[二人绕场下。
[田二策马上。
田二 来在码头，待我呼唤船家。船家过来！船家过来！嗨！天未破晓，船未起锚，待我前边寻找！
[田二欲下。梅香、随从策马追来。
田二 啊！忽听后边马嘶人喊，莫非——
随从 休走看剑！
[三人开打。未几回合，田二被梅香、随从夹击，跪地求饶。
田二 要钱我给，但请饶命。
梅香 哼哼！抬起头来！
田二 啊！你，你是何人？
梅香 你老娘梅——香！
田二 啊！你个臭丫头！（欲起搏斗）
梅香 我叫你骂！（轻轻一剑，刺穿田胸）
随从 一剑灭口，除却后患！
[二人从田二怀中搜出金印和书信，遂将田二扔入江中。
梅香 金印到手，你我苏州府衙击鼓告官！
随从 且慢！闻听人说，苏州府尹，胆小如鼠，状告张荣，他若不敢受理如何是好？
梅香 这……
随从 倘将这金印、书信转交张荣，你我和按院大人，岂不性命皆休？
梅香 这……
[二人思计。
梅香 哎！只要这金印、书信你我死不丢手，何愁治不了他个小小府尹？
随从 但不知小姐如何个治法呀？
梅香 随机应变，自有道理。（回目相府，欣慰地）素玉姐姐！大功即将告成。你安安然然地睡你的觉。妹妹来不及回禀，只好自作主张。义士！
随从 小姐有何吩咐？
梅香 一同上马，府衙击鼓！
随从 小姐前行！
[二人策马下。
第六场 丫鬟断案
[清晨。
[苏州府衙门外。
[二幕前。
姜凤仙 老伯 （内唱）披星戴月把路赶，
[姜凤仙、老伯上，绕场。
姜凤仙 老伯 （重唱）府衙击鼓去喊冤！
姜凤仙 （唱）昨日里寒山寺身遭大难，
多亏了遇见那侠义客官。
施巧计救我归灾难幸免，
他只身入虎穴性命难全。
请老伯带路径去把官见，
击堂鼓告张荣要救客官。
老伯 （唱）猛抬头只见那府衙不远，
凤仙女听老伯叮咛二三。
上堂去你可要沉着大胆，
不怕它声声威刑具森严。
姜凤仙 （唱）报人恩凭的是赤诚肝胆，
敢告状就不怕鞭打绳拴！
老伯 （唱）好好好随老伯莫要怠慢！
姜凤仙 （唱）你击堂鼓我喊冤！
[老伯击鼓三通。
姜凤仙 大老爷！冤枉！
[二幕开。李正升堂。
李正 （念）天高皇帝远，
谁知下官难？（坐）
接了状子不断案，
听见喊冤不平冤。
不是我的心肠坏，
只因官小没靠山。
下官李正。清早起来，水米还没沾牙，就有人击鼓喊冤。人役！
衙役 在！
李正 看看击鼓喊冤的是何等之人！若是可可怜怜的贫寒百姓，一莫打骂，二莫恫吓，带上堂来，让他回话。
衙役 是！
李正 回来！要是那些腰粗腿壮，树大根深之人，你就说老爷重病在床，不省人事，请他越衙上告！
衙役 是！
李正 且慢！要是遇见那号一没靠山，二没后台，说话不讲理，办事没规矩的王八蛋，你就带几个弟兄，先美美地捶上一顿，然后押上堂来！
衙役 是！（下，复带老伯、姜凤仙上）
老伯 参见大人！（跪拜）
姜凤仙 参见大人！（跪拜）
李正 你父女二人有何冤枉？
老伯 老爷误会了。小老与这一女子，并非父女。
李正 噢？那么是你来告她，还是她来告你呀？
姜凤仙 老爷！民女有冤，烦请这位老伯给奴家带路来的。
李正 噢！你老汉原来是个管闲事帮忙的，退在堂下。
老伯 小老遵命。（下）
李正 这一女子，家住哪里，姓甚名谁，不要害怕，给吾老爷慢慢地讲来！
姜凤仙 哎！大老爷容禀了！
（唱）家住在苏州地阳澄湖畔，民女姓姜叫凤仙。
李正 何事喊冤？
姜凤仙 （唱）只因为二爹娘身染病患，
昨日里寒山寺去把香拈。
哪知晓庙门外身遭大难，
遇恶奴施淫威无理纠缠。
无奈了我只得高声呼唤，
人丛中闪出了一位客官！
李正 八成是那位客官把你救下了，你说是也不是？
姜凤仙 正是。
李正 救下了就好，还有何冤？
姜凤仙 哎！大人呀！
（接唱）那恶奴凶暴又奸险，
诡计多端逞横蛮。
虽然放我回家转，
却拉客官入龙潭。
李正 他将那客官怎么样了？
姜凤仙 （接唱）他错将我俩当胞眷，
强拉客官许姻缘。
三日后若不送我把花毡拜，
那客官虎口之中难生还！
李正 哎呀呀！他是个啥东西嘛，就这么厉害？
姜凤仙 （接唱）他本是苏州地面赛虎犬！
李正 啊！
姜凤仙 （接唱）倚官挟势罪滔天。
他的父在朝为宰相，
李正 哎呀呀！
（接唱）这一状叫我作了难！
这一女子，你也没看看吾老爷断得了这个官司吗？
姜凤仙 老爷明镜高悬，执法严正……
李正 哎哎哎！你先嫑给吾老爷戴那个二尺五！你这个案子，吾老爷就是能断，也不敢断！
姜凤仙 老爷此话怎讲？
李正 自古言道相府家人七品官，何况你告的是宰相大人的公子！
姜凤仙 有理不怕官高！
李正 算咧算咧！好我的瓜娃哩！那是哄人的话，谁信谁招祸！如今这世道呀，只要你腰粗腿壮靠山硬，就能够东西南北胡乱行。听吾老爷的话，这案子……
姜凤仙 怎么样？
李正 算了！
姜凤仙 算了？
李正 忍了！
姜凤仙 忍了？
李正 咽了！
姜凤仙 咽了？
李正 对！这案子算了！冤屈忍了、咽了！回家乖乖侍候你那可可怜怜的爹娘去吧！
姜凤仙 客官为我落难，民女于心不忍。还望老爷与民女做主！
李正 有啥不忍的呀？怪他爱管闲事！你若执意要告，就把吾老爷这一级越了！
姜凤仙 越衙上告，民女不怕。但请老爷为民女代笔写状。
李正 哎呀呀！你咋尽给吾老爷出难题哩嘛，若是缺少盘缠，吾老爷倒可悄悄资助几个。这代笔写状之事，你还是另寻他人去吧！
姜凤仙 苦啊……
[鼓响数通，惊天动地。
李正 呔！何人告状，这么厉害，把吾老爷的堂鼓往破里砸哩！快去打探！
衙役 威！（一衙役下）
李正 这一女子，听吾老爷的话，快回去。
衙役 （上）禀、禀老爷！击鼓的那两个小伙子，气势汹汹，杀气腾腾，直奔公堂来了！
李正 啊！八成是有钱有势之人。姜凤仙！还不速速回避！
[姜凤仙退下。
[梅香女扮男装与随从上。
梅香 随从，坐堂的可是知府李正？
李正 不错！
梅香 狗官！
随从 狗官！
李正 嗯！大胆！有话尽管说，你骂啥哩？我先问你，状告何人？
梅香 张荣！
李正 啊！可是当朝宰相的那个少爷？
梅香 不错！
李正 你告他什么？
梅香 告他强抢民女，谋害按院！
李正 啥？你再不要胡说了！张荣强抢民女，那是家常便饭；谋害钦差按院之事，谅他不敢！
梅香 是我亲眼所见，岂能有错！
随从 速派手下人役，捉拿张荣到案！
李正 这……（背白）莫非他们今日串通一气，专门拆吾老爷的台来了？
（思介）哎！小伙子，你两个的这个案子，吾老爷审不了！
梅香 你倒怎讲？
随从 你倒怎讲？
李正 吾老爷才疏学浅，理不了此案！
梅香 我看你是没胆！
李正 只要不让吾老爷审理此案，咋说都行。
梅香 （逼近李正）是你言道，你审不了此案？
李正 审不了……
梅香 （走向随从）事到如今，别无良方，只好借助金印之威了！
随从 你是说？
[梅香对随从耳语。
随从 事出无奈，只好如此！
梅香 （又一次逼近李正）既然你审不了此案，那你就闪开！
李正 你要做甚？
梅香 我要先审你个狗官！（推李正离开公案）
李正 你？哪里狂徒，休得无理！
梅香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将金印直对李正双目）
李正 “江浙巡按”？啊！（跪地）
梅香 我先问你，你到底是害怕皇上，还是害怕张荣？
李正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有何吩咐，下官即刻照办！即刻照办！
梅香 好！你个狗官听着！把你手下的人马统统派上，马上把张荣抓来！
李正 这……
梅香 这啥哩？你到底抓也不抓！（亮印）
李正 下官从命就是！从命就是！人役！
衙役 在！
李正 这是火签一支，提牌一面，多带人马，速拿张荣到案！
衙役 遵命！（急下）
梅香 （对随从）哎！我看你身上的功夫，收拾他三个五个是没麻达的。你领上两抬大轿，把牢房里那个客官、绣楼上那个姑娘，给咱抬到这儿来！
随从 是！（下）
李正 （殷勤地向内）速派两抬大轿！
梅香 你个狗官今儿个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看我给你断个样样行行！
李正 是，是！下官面聆教诲，真乃三生之幸！
衙役 （上）禀大人！男的女的，该押的押来了，该抬的抬来了。
梅香 好！抬来的，请到最文明的地方，好茶好酒侍候；押来的，掐住脖子，拧住胳膊，扭到这儿来！
衙役 遵命！（下）
[喊威声中，衙役复押张荣上堂。随从亦上。
随从 还不跪了！
张荣 跪了？哼哼！你爷爷我还没学会哩！
梅香 他说了个啥？
衙役 禀大人！他说他还没学会下跪哩！
梅香 没学会？这好办！（走出公案，指使衙役）来！你俩扭住胳膊掐住脖子；你俩站在这狗贼后边。我喊一二三，你俩美美在他这腿弯弯上踢一脚；你俩把这狗头使劲往下压，胳膊使劲往上抬，看他会跪不会跪。来！听着：一、二、三！
张荣 （跪倒在地）狗官！大胆的狗官！爷爷我要看看你娃娃长得是三头还是六臂！（挣扎）
梅香 来呀！抓一把烟灰，把他那对儿三角眼给迷了，看他还胡盯呀不胡盯！
[一衙役抓烟灰迷了张荣眼睛。
梅香 这下再看我给你慢慢地断案！张荣这个歹徒，仗着他爸是个宰相，在这苏州地面，无恶不作。昨日个竟然将皇上派来的一个江浙巡按，鞭打绳拴，押入私牢，真是狗胆包天！
张荣 巡按不遵王命，不理民情，暗入我府，偷花折柳，我打他有理，押他无罪！
梅香 你还有理？
张荣 有理！
梅香 无罪？
张荣 无罪！
梅香 胡说！这件事，我……（险些失口）
张荣 你个狗官怎么样？你与我说！你与我讲！
梅香 这！这……呔！这件事儿，我——全然不信！是你言道，孙巡按夜入相府，偷花折柳，何人所见？
张荣 丫鬟梅香！
梅香 何物为证？
张荣 钦赐金印！
梅香 丫鬟在哪里？金印现在何方？
张荣 丫鬟当在我府，金印已送京师！
梅香 既有人证，又有物证，何不府衙报官，却要暗告京师？
张荣 这……
梅香 这个什么？八成是恶人先告状，想借你爸的面子，反咬孙巡按一口，你说是也不是？
张荣 （大惊）啊！
梅香 怎么样？一句话就问得你打开战咧！分明是心中有鬼。不结结实实地捶你个狗贼一顿，你是不肯实招。来呀！皮鞭棍棒一齐给我上！
衙役 威！
梅香 打！打！打！
[衙役动刑。
梅香 （唱）不说实话咱就打，
结结实实款待他！
撬开铁嘴拔钢牙……
休说宰相是你爸，
是你爷他也没办法！
张荣 狗官！
（唱）这个狗官太胆大，
竟敢虎口来拔牙！
死活不能说实话，
只盼田二早回家。
怒冲冲再把狗官骂，
管叫尔不出十日掉乌纱！
梅香 哈……
（唱）你休用大话把我吓，
我把那乌纱就没当啥！
任凭你抵赖又叫骂，
难逃脱我的土王法！
来来来！
随我一起执棍棒！（拉李正、随从各执刑杖）
打死他保管不犯法！
[梅香亲自执杖，带领李正、随从和众衙役二次动刑。
张荣 （受刑不住，抓住梅香手中刑杖求饶）哎呀呀！我的妈呀！
（唱）叫声大人再莫打，
再打我就没命啦！
张荣愿说真情话，
这件事全怪丫鬟和管家！
李正 大人！他愿实招！
梅香 嘴不硬咧？哼！把你那铁嘴钢牙再卖牌嘛！唉嘘！
[梅香回到公案，李正递过纸笔。梅香一怔，随之灵机一动。
梅香 这一套你给咱代劳。
李正 下官遵命。
梅香 嘴不硬了你就如实地给我讲！
衙役 讲！
张荣 （背白）我先如实给他说了，等田二进京事成之后，再来它个翻脸不认账有何不可？不吃眼下皮肉之苦，只好如此了！（对梅香）大人请听！昨日寒山寺庙会，我命管家前去选美。不料他却带回一位相公，言说前来专为妹妹议亲。是我一听，喜之不禁，急忙酒宴款待。可谁知我刚刚叫了一声舅兄，他就翻脸不认账了，还将我从头到脚数落了一番。我一时气怒，就将他吊在廊下，打了个死去活来。就在这时，那相公身上掉下一个小包，打开一看，原是钦赐金印。当即吓得我魂不附体，胆战心惊。有心放他不得了，有心不放了不得。万般无奈，将他押在花园私牢。多亏我那妹妹聪明多智，让我即刻修书一封，连同金印送与爹爹，求他转呈圣上，反咬巡按一口。我一想使得，便从了此计！
梅香 说的可是实话？
张荣 若有半句是假，三天死我全家。大人若还不信，可问丫鬟梅香！
梅香 如此说来，你递与相爷的那封书信，尽是对孙巡按的诬陷，是也不是？
张荣 那是我妹妹的主意，梅香传给我的！
梅香 好！李大人！
李正 下官在！
梅香 他的话可曾记全？
李正 只字未漏。单等大人命他画押！
梅香 画押？（不懂，随又灵机一动）哎呀呀！该咋办你就叫他咋办，何须事事问我！
李正 是！（对张荣）画押！
[张荣画押。
梅香 李大人！
李正 侍候大人！
梅香 该审的审清了，该问的问明了。你看这张荣该判何罪呀？
李正 这……大人乃皇命钦差，卑职不敢妄言！
梅香 哎！我叫你判，你就给我判！
李正 是，是！卑职从命！张荣所犯乃属欺君之罪也，依照国法，这欺君之罪嘛……
梅香 怎么样？
李正 就该问斩！
梅香 该斩？
李正 该斩！
梅香 好！好！好！（走近随从）你带上李大人那一帮子人马，把张荣押到大街市上，在那稠人广众之中，提了贼头！
张荣 （大惊）啊！大人饶命！
[随从与衙役押张荣下。
李正 大人理案已毕，请到二堂歇息！
梅香 嫑急嫑急。这下子该李大人你——审我了！（摘帽，亮相）
李正 （惊）啊？
梅香 我叫梅香，是个丫鬟。方才这个案子……（对李正耳语）哈……
李正 啊！你，你！（瘫地）
[随从与衙役上，将张荣首级置于公案之上。见李正瘫地，均为不解。
梅香 哟！看把李大人吓得抖得就像筛糠哩！哈……
李正 （见张荣首级）哎呀苍天！（摘掉乌纱，昏倒在地）
梅香 哎哎哎！大人醒得！
衙役 大人醒得！
李正 （唱）见首级好似那五雷击顶，
吓得我魂魄飞胆战心惊！
小丫鬟用计谋将我欺哄，
到如今方知晓去脉来龙！
钦差巡按是皇命，
宰相辅佐在龙庭，
可怜知府小李正，
怎为两家论输赢？
都怪我轻信又妄动，
把老天戳了个大窟窿！
我八成儿活不成了啊！
梅香 哎呀呀！像你这号大人，活在世上也是个废物！既有口供，又有书信（掏出书信），还有他那亲妹妹作证，你害怕啥哩？快起来！快起来！（向内）都来都来！
[张素玉、孙鹏、老伯、姜凤仙自两侧上。相见皆惊。
老伯
姜凤仙 啊？客官……
孙鹏 老伯、小姐，因何到此？
老伯
姜凤仙 为报救命之恩，状告张荣来了！
孙鹏 如此多谢了！
梅香 老伯、小姐——
老伯 啊？你！你……（欲打）
姜凤仙 啊？你！你……（欲打）
孙鹏 （急挡）老伯、小姐！丫鬟为民除害，救我不死，是个好人！
梅香 （俏皮地）听见了没有，巡按大人都说我丫鬟娃是个好人！
老伯 （惊诧）巡按？
姜凤仙 （惊诧）巡按？
梅香 他是皇上派来私查暗访的江浙巡按孙大人！
老伯 啊！小民叩见大人！（跪拜）
姜凤仙 啊！小民叩见大人！（跪拜）
李正 （惊）下官李正，参见大人！（跪）
孙鹏 少礼，请起。
李正 谢大人！（三人站起）
老伯 谢大人！（三人站起）
姜凤仙 谢大人！（三人站起）
梅香 姐姐！我把你那哥哥杀了！
张素玉 啊！你倒怎讲？
[张素玉、老伯、姜凤仙皆惊。
梅香 我把你那哥哥——杀咧！
孙鹏 小姐节哀！
李正 孙大人！丫鬟娃给我籓下这一摊子，叫我咋收拾呀嘛！
孙鹏 李公勿忧！本院自有道理。
梅香 这有啥不好收拾的呀？拿上口供，提上贼头，先见相爷，后见皇上。要是说不过他们，杀剐有我！（赌气地对素玉）姐姐！要哭你就哭，要告你就告，咱姐妹俩再打一场官司！（假意委屈地）人家还不都是为了你来……
张素玉 妹妹……我那哥哥，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孙大人！进京之后，有我做主。
梅香 哎！这不对了！
孙鹏 小姐主仆见义勇为，深明大义，不愧女中英贤！
梅香 大人过奖了！
张素玉 大人过奖了！
梅香 哎呀呀！人家担惊受怕，马不停蹄地忙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把人给你追到面前了，你却叫开大人咧！真是……
张素玉 你！（羞介）
李正 （不解地背白）哎呀！这里边的渠渠道道儿还多着哩，我咋越听越糊涂了呀！
孙鹏 李公！
李正 卑职在！
孙鹏 取纹银百两，布帛五匹，送与凤仙小姐与这位老伯，让他们安家糊口，耕织度日。
李正 遵命！
[一衙役下，旋即出，将布帛、银两送与老伯与姜凤仙。
老伯 谢大人！
姜凤仙 谢大人！
孙鹏 （对张素玉和梅香）小姐主仆救我不死，恩同再造。随本院一同进京，再作安排。
张素玉 如此甚好！甚好！
梅香 哟！看把我姐姐高兴的吆！
[张素玉亲昵地打了梅香一拳。
李正 （背念）只要秉公来断案，
当个清官并不难！
孙鹏 （取过金印）随从！
随从 在！
孙鹏 拿上口供，提上贼头，侍候二位小姐一同进京！
随从 遵命！
孙鹏 正是：丫鬟智斩丞相子，
除暴安良保社稷。
春日融融暖大地，
苏州笙歌入太虚！
[大幕徐合。
[剧终。
本剧链接 本剧1980年由宝鸡市人民剧团排演，获宝鸡市戏剧创作评比一等奖、陕西省1980年戏剧创作评奖三等奖（一等奖空缺）。1981年4月赴西安参加了陕西省创作剧目调演。由陕西省群众艺术馆编印单行本发行，后被全国十二个剧种移植排演。其中，1981年由西安市越剧团排演，在上海和江浙两省巡回演出，受到欢迎和好评；安徽省望江县黄梅戏剧团排演的黄梅戏，由安徽文化音像出版社出版发行，成为黄梅戏经典剧目。
作者简介 张戈，原名张孝慈。生于1938年，陕西武功人。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编剧。曾在宝鸡市文艺创作研究室从事专业戏剧创作。1980年调入陕西省戏剧家协会，曾任《陕西戏剧》编委、剧本组组长。经其扶持、修改后在全国和省级获奖的剧本有十多部。1991年被省委组织部和省委宣传部派往眉县挂职，任副县长。戏剧代表作有大型秦腔古典剧《丫鬟断案》、大型秦腔现代戏《英雄岭》、独幕话剧《熟人之间》、大型话剧《神圣的权利》等。曾发表中篇小说《异域大漠深处》、报告文学《黑旋风》《黄色冲击波》《王足的苦乐年华》和太白山组诗等。在影视创作方面，由南京电视台拍摄的电视剧《女监察官》《情案迷离太白山》先后在中央三台播出。退休后曾任中国城市燃气协会特聘专家，西安华通新能源股份有限公司副董事长兼总经理等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