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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庆有,好好价把盐滩做上,这也是爹给你留下的唯一的家产。窑没给你修起,但是你娃娃把做盐滩这手艺学会了,这就够了,将来就饿不死了,不管到什么时候人也不可能不吃盐。你赶快问个婆姨成家立业,老子也就你这么一个娃娃,你可万万价不敢给咱断后了。”这是庆有老汉他爸咽气的时候对他说的,他现在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当时家里就他这么一个娃娃,这就像是农村人手上戴着个钻石戒指,少见得几乎没有。一个就是好,就你一个,怎么价都是你一个的,怎么价都算是富裕,日子过得还算是可以。就算是有一个苹果,也是你一个吃了,其他人家里就要好几个人分了,每个人就只能塞个牙缝缝。咸人也没有地,吃什么都得买。现在娃娃们也是遇到成家立业这大事了,人一辈子的大事,记得有文化的人说这叫终生大事。其实,就是个问婆姨么,有了婆姨过一两年养个娃娃,这就妥了。把娃娃抚养大,再看着娃娃们将来成家立业,见上个孙子,就是明儿死也没什么撂不下的了。家里的老婆子是个药罐子,有今儿没明儿的人,能早早地让她见上孙子也好。

说起老婆,她也是没好活过一天的苦命人,吃舍不得吃,喝舍不得喝。一年要不就吃口酸烩菜水子,要不就是酸菜拌洋芋擦擦,总之,就是酸菜和洋芋蛋子。娃娃们买回来肉、鸡蛋什么的是一口也不吃,说是有膻气,见不得这些荤腥,闻不得这些膻气。今上回家吃饭,也是快过年了,盐滩的事情也立马要停下来了,基本上腊八就能停了。他们这些人也就是现在到开春这段时间能歇缓下。一进门家里雾气大罩,连个人也看不见。走到后脚地,看见海波正围着被子在热炕头上坐着。这死小子,就是懒,老婆子正在脚地下走来走去忙个不停,做着饭。他看着这二老人(指二儿子,有贬义)犯愁,懒得一锥子戳不出黑血,你说一下他动一下,就和挤牙膏一样。

“二老人,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不是让你和你哥去盐滩把瓮里的盐水给担上来,倒在盐窑的瓮里,再把盐滩上的东西拾掇下。你倒给老子回来得早早的,暖暖价坐在这暖窑热炕上。你哥呢?”

海波两只手在被子里放着,坐在被子围成的圈圈里,像个坐月子的婆姨一样。海波像受了多大的冤屈一样没好气地说:“是我哥让我回来的,他说一个人就能行了。也没什么活,盐水连一担也没有,就是两半桶,我就先把盐水担回来倒在瓮里,然后我才回来的。你没看见我?”

庆有老汉把鞋一脱,盘腿坐在炕上,掏出旱烟袋子,烟锅在里面一掏一掏地说:“不要说了,你就是个懒,受苦受不下,你一个受苦人要做什么。人家娃娃有文化的话,这又一说。你也没什么文化,识几个照门字就了不得了。老子看你以后能做个什么?”脚地下忙活着做饭的老婆子说话了:“这死老汉子,一天就会瞎咯囔(胡叨叨)。走一步看一步么,以后娃娃能做个什么,总有个做上的了。你一天价瞎咯囔娃娃就能有做上的了?”停了一会儿,看见炕上坐的老汉子烟雾缭绕起来,就生气地说:“你说你,还说娃娃了,一天就吃烟吃烟,吃上个没完没了。呛死人了,快灭了!”

庆有老汉为自己辩护了一下:“吃烟,我吃了一辈子了,你也闻了一辈子了,你怎么突然今上闻不惯了。要护二小子就说么,还拿我吃烟说事了。吃烟,我就是离不了这口了,都吃了一辈子了,戒不了。一天价没有这么一口我活不了。”老婆子边打鸡蛋边说:“还活不了,把你能的,这还像是做什么有功的事了。戒不了,那是没逼上,现在的生活好了,那二年连饭也吃不上,你还哪有烟吃了。尽是给自己惯下的坏毛病,现在说得还和什么正经事一样。”海波在炕上差点儿笑出声了,幸亏雾气给遮住了,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不然一顿谴葬(数落)又买下了。

老婆子问海波:“波娃,你说咱打上几个鸡蛋?”海波说:“你看我爸吃多少了,我哥爱吃,我一般爱吃,我们哥俩有个七八个就差不多了。”

庆有老汉在炕上吃着烟想着什么,听到二小子说的这话,火就不打一处来,大声地喊着,像家里的人听不见一样:“你爱吃就说你爱吃,还给你哥按上。还老子吃多少,老子不吃,一个也不吃。攒下让你这现世报吃,什么龟孙子。”老婆子看到这情况,就马上制止这眼看就又要吵起来的架说:“娃娃爱吃就让吃么,你鬼老汉子不吃就算了么,还不让娃娃吃了。一辈子挣的为谁,就为个娃娃么。一说起就吵,你们俩上辈子是不是仇人啊?我炒十二个,炒下你老汉子想吃吃点儿,不想吃算了。”庆有老汉不说话了,家里安静下来。就是后锅里的水滚得是咕嘟嘟价,不停地给家里制造雾气。

庆有老汉溜下炕,拖上鞋,拿起锅台上的暖壶说:“给二小子多打上几个,让二小子吃了好好地和我犟嘴。”揭开后锅的锅盖,雾气就像是放学了的学生娃娃,一骨碌地全涌了出来。老婆子笑着说:“你老汉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我晓得了,我那会儿就打了十六个。”庆有老汉边往暖壶里灌水边说:“你就惯他,迟早有一天这现世报让你把心操碎呀。”炕上坐的海波忽然记起什么一样,说:“妈,过段时间不是冬至了么,咱们不炒炒吗?”

刚把暖壶放下,就听到这,庆有老汉又生气了,说:“吃,吃,就记得吃,不晓得想想以后怎么价了。”话题又回到原先。打好的鸡蛋在老婆子熟练快速地搅拌后,在油锅里刺啦一下,不一会儿就散发出喷香的炒鸡蛋味。她慈爱地说:“炒么,等妈把饭做熟后,吃完饭了就炒。老人们常说‘今年炒一炒,来年好一好’。”她一个人边做饭边自言自语地说了起来。

庆有老汉把暖壶放下,看没什么活了,就又上炕把腿盘起来坐着吃烟。嘴里噙着烟锅,一只手把烟锅边上的烟丝往里压了压,另一只手拿着打火机点着,然后就吧嗒吧嗒地吃起来。庆有老汉对着海波笑着说:“你看着,你妈又要给你开始说古朝了。”海波也笑了下,还是认真地听起来,他就爱听这。

就听老婆子叨叨道:“现在你们娃娃对这口吃不稀罕了,我们那会儿吃不上,吃不饱。冬至也叫炒冬,其实也就是冬季把瓜子、豆子搅在一起炒,那真是香,吃了满口都是瓜子仁和豆子的香味。家里娃娃多,要分着吃。这天,还有熬冬一说了,将皮或带肉的骨头煮熟熬烂之后,全家人围在一起坐着啃,意思也就是‘今年熬一熬,来年好一好’,讨个吉利的说法罢了。我家那会儿吃不上,娃娃多,你爸家生活过得富裕,能吃上这了。人家是那川道上的人,能得不得了。”说到这儿,炕上吃烟的庆有老汉嘿嘿地一笑。老婆子没理庆有老汉的反应,继续道:“从今天起,时节就进入了一年最寒冷的时间,人们不是说‘连冬数九’,也有‘过一冬长一针’的说法。要说起来那就是说个九天十夜也说不完。”

饭熟了,在锅里蒸米饭的时候,她给自己蒸了点儿洋芋擦擦。到酸菜瓮里捞团酸菜,切扎下,拌上生辣面,这就是她的饭。他们爷仨的饭是:大米饭、炒鸡蛋、酸菜洋芋炒肉。“来吃饭,你哥怎么还不回来,这都要吃饭了。这死小子。”饭好了,发现大儿子还没回来,老婆子抱怨道。

海波从炕上下来说:“妈,要不我去找找。”老婆子说:“不用了,等下我去叫,你和你爸先吃,趁热乎着吃,等我把菜拌起我去找。”她端起辣面,用勺子舀了一勺子倒进去,感觉还不够,就又倒了一勺子,搅拌着。庆有老汉看见了,就生气地说:“你就活该,半夜半夜地睡不着,哼哼唧唧地说心上烧得不行,天天半夜跑茅口,你说说,吃这么些辣面能不这样么。你就吃点点米饭、鸡蛋、肉菜,又不是毒药,吃点儿就能把你毒死了?”

老婆子生气地说:“你吃你的,管我做什么,我就爱吃这酸菜和洋芋疙瘩。”庆有老汉端起老婆子已经给舀好的饭,叹着气说:“你,你就这样,不晓得哪天早上就醒不来了。憨人,吃好点儿,我们好多活几天,也多照看娃娃几天。”老婆子说:“你就瞎咯囔,好像我吃这吃得明儿就死去了。我吃一辈子了,什么事也没有。”老婆子把拌好的饭放下,就准备出门找海东去了。开门的时候,外面也有人推门,是海东回来了。家里的雾气也散得差不多了,也开始冷哇哇的了。

太阳从窗格子里照进来,家里的灰尘颗粒就历历在目了,窑里也亮堂堂的。海东两条裤腿湿湿的。“东娃,快到灶火跟前烤烤,把暖鞋脱下,妈给你重拿双。正给你刚刚做好了一双,衣服、棉裤也脱下,上炕上去。”老婆子从老式的柜子里拿出一双新暖鞋,“你先坐炕上的被窝里,先吃饭,妈给你舀好端上来。快上炕去。”老婆子一冬没事的时候,夜也长,睡不着,就坐在炕上给父子三个做鞋,一针一线地纳鞋底。她的针线活在这庄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做女子那会儿就针线活做得好。庆有老汉吃完了,又准备装锅烟吃了,圪蹴在柜子圪把烟锅子在柜子腿上磕,磕得净净价。海东上炕了,坐着说:“妈,你别管我,你快吃你的。我暖暖,一会儿自己下来吃。”庆有老汉边装烟边问:“海东呀,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盐滩也没水啊!”“唉!”海东叹了口气说,“是二婶子家的王青去河对面的姑姑家,走的是冰滩。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踩在冰的薄处了,漏进去了,我看见了,就跑过去给搭了把手拉上来了。要是没人,我看这就弄下乱子了。”吃着旱烟的庆有老汉长出了口气说:“哎呀,你看这弄乱子不。现在的天气不一样了,没那几年冷了,冰也冻得不厚。以后走冰滩可是要注意了。”

在脚地下板凳上坐着的海波却笑着说:“这是好事情!我哥这叫什么,你们晓得不?”海东先问:“这叫什么?我怎么还不晓得。”

庆有老汉说:“别问他,这死坏种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给海东翻棉裤的老婆子说:“这是什么好事情了,弄不好就弄下乱子了。家里把你们抚养这么大不容易,要是今上王青有个什么,那可在这临年腊月给二老婆摆下了。”

海波听了这么一圈人说的话,没一个能说到点子上,哪怕就沾点儿边边也行么,只能无奈地说:“你看你们想的是什么么,你们就怎么不往别处想想。我哥和王青两个……”嘿嘿的笑声代表了省略没有说的。

一屋子人都懂了。海东急了,就说:“二小子,你瞎说什么了,胡说什么了,快快价吃你的饭。”

“看看,急了吧!你没有那样的想法,你说你急什么了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海波这还顺便说了句俗语。说到这事,庆有老汉也反应过来了,就说:“海东,你真的有这想法了?”

海东重重地说了句:“爸,你看你,还真的相信二坏种的话了。”老婆子把棉裤给海东拿到炕上,说:“你们就不要胡说了,是的话你们不说也能成;不是的话,你们就是说死,说得天花乱坠也说不成。要是真的,海东自己有分寸了,还要你们在这里胡猜测。你们该干吗就干吗去。”

接着,她把饭给海东端上来,海东说:“妈,你也快吃,都凉了。”

庆有老汉也说:“老婆子,你也快吃你那口黑脑子,再放会儿就凉得狗也不吃了。娃娃会吃了。常就做的人前吃的人后。”

“晓得了,你不是要串去了,快去吧!今上外面太阳也暖堂堂的,坐在阳门道不冷。”老婆子说。

“妈,我也去串串,串会儿回来我帮你炒瓜子。”海波先出了门。

“串会儿早点往回走,别出去二百五。”庆有老汉把烟锅袋子口上的绳往紧一抽,装在了上衣的大口袋里,对门里刚出去的海波说。外面嗯了一声,接着庆有老汉也出门了。

老婆子一辈子也真是没好活。家里现在就剩海东和她了,两个都端起碗吃了起来,不时的娘儿们两个还说几句话。老婆子边吃边想,海东今年是二十六了,在庄里娃娃中的岁数也是不小了,一起的娃娃都差不多问过婆姨了,有的现在娃娃也会走会跑了。二老婆家的王青是个好女子,俊俊价,家里的活都会了,做饭做得也没一点点问题,就怕人家女子看不下咱的娃娃,不然这倒还真的是门好亲事。二坏种也是,尽管现在年龄还小,但也是二十一二的后生了,过几年也要想办法给成家立业了。老汉子一天就咯囔囔,说不下个什么。怎么价,还是要看娃娃们的想法,自己虽然一天价什么也不说,但心里是明明价、清清楚楚的。两个娃娃都是受苦人,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是都老老实实的,人品上没一点点说事。老汉子也对自己好着了,还要什么了,一辈子这么个也就圆满和知足了,那年要是不来这里的话,怎么能享上现在的福了。即使听说,前面那家现在生活特别好,一家子都在北京工作,都是有正式工作单位的人,自己也不后悔。

海东吃完饭后换了衣服,把家里泔水桶里的泔水倒了,也走了。说是盐窑里还有一点点事情去拾掇下。老婆子就一个人在家里,收拾家。就一孔窑,还破破烂烂的,但是她常是拾掇得净净的。娃娃们将来问婆姨的时候,也有窑了,就在离这儿不远处的地方,新修的两孔窑,弟兄两个一人一孔,门窗什么的都没有,就是两个空洞子。尽管一孔窑是有些逼仄,但总比没有的强。将来要是他们觉得逼仄,有本事的话,他们自己去修。老人们就这么点点本事,给他们看着成家立业了,以后就看他们自己的了,老人的心也就尽到了。

苦命的人儿,人生的苦涩各有不同,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才能体会真真切切、贴心的感觉。就像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一样,即使大体上相同的,也还是有微小的微妙的不同之处。她是庆有老汉的第二个婆姨,庆有老汉也是她的第二个男人。这样很公平,都是第二个。在他们后来相处的日子里都互相说出来了。既然都是第二个,那就差不多,微小的区别,他们之间都默认般地达成共识,可以忽略不计,一切都重新来过。

老婆子叫朱红梅,这是全名。一辈子就是这么个药罐子,哼哼唧唧了一辈子,在做女子的时候就这样。当时是不以为然,谁知道一个不以为然,就是一辈子。家里也给张罗了婚事,在媒人的介绍下,就嫁给了邻庄里的一个男人。家里也是很一般,受苦人家么,家底都不那么厚实。不算太薄就算是不错的人家了,能嫁到这样人家的女子也算是上辈子烧高香了。想不到的是,享这福气的人不是她。

到了人家家里,两年没有生育。不是没有房事,两年怎么会没有房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不见房事后的效果。

一开始,男人还说等等,说不准她是慢热的,来得比较缓慢。男人家里的父母也是这个想法。给她一个机会,也给他们一个希望。不管怎么说,也是花了一定价钱问来的婆姨,不能这么白白地给放过去。这样的机会,她没有好好地抓住。两年头上,肚子还是没有一点点动静。婆家再次给她机会,时间是一年。一年里,她要是再没有什么响动,那就要想办法了。至于是什么办法,等一年后才能晓得。她也不想离开,这一年里,是可劲地努力,不如意的是,肚子还是依旧如此这般的扁平。

男人家里是实在忍不住了,农村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有个再一再二,没个再三再四。”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个女人赶出去,好迎娶下一个,为他家造一个小人。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不会生孩子,这是极大的耻辱。女人的尊严,在一定程度上,是以孩子来衡量的。不是一定程度,是很大程度。

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就算人家不赶,自己也不好意思在人家家里待下去。吃人家的饭,却不生产,没有回报的生意,人家做得憋屈。她在婆家还没说话的时候,自己就先下手收拾好了自己简单的东西。

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没有自己的,都是人家的,没给人家做下一点点的功劳,还有什么脸面拿人家东西。即使是陪嫁过来的,那也不好意思拿走,就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而已。这个得拿,因为还得活人,而且得正常地活着。朱红梅对她的男人说:“我走了,你不用说什么了。”毕竟是夫妻过,没有人们说的“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么夸张,也还算有些感情,他也难难为为、无能无力、爱莫能助地说:“你看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能给你的,都给你。留你是……不……不太行了,因为你……娶你的时候,还以为你这病没什么,现在看来,是有些影响了。我不能留你了,你不要怪我。”她还能说什么,人家算是仁至义尽了。没有直截了当地让走,而是委婉的,这就够了。

朱红梅强笑着说:“没什么的,就算你留我,我也不身了,我要走,是我自己要走。”出来后,不知道去哪里。唯一个可以去的,就是回娘家。但怎么回去,还有脸回去?不仅丢自己的人,还丢家里的人。不能回去,就往前走,走哪儿算哪儿吧。就算是死在外面,也不能傻愣愣地身在娘家。到刘庄的时候,朱红梅停住了,没想到这一停,就再也没往前走,停站了一辈子,死了也要埋在这里。

庆有老汉问的第一个婆姨是隔了几十里路上的女子。人样是俊俊的,就庆有老汉这条件,是高攀人家了。就是他没这样的福气,在人家女子到这门上的第二年,猛猛地得了个不晓得什么名字的怪病,就殁下了。一个好好的人,殁了。给人家娘家是好说歹说,找了庄里好多德高望重的人说,花了不少钱才息事宁人的。结婚时,家里买的家具,让人家拿得净净价。刘庆有就成了一个穷得叮当响,只有一孔破破烂烂窑的老后生。二十八了,在农村,一眼看下就是个打光光的好材料。估计是老天的眷顾,没让他打光光,碰见了朱红梅。

当时,朱红梅走到刘庄,已经是口干舌燥了,又累又渴,身上还有病。天也黑了,走了两天了,水米没打牙。在当时那个大部分人饿肚子的年代,你要是行吃(乞讨),你算是自寻死路。在农村,更是自家连自家都顾不了,都是泥菩萨过河,哪儿还有长余的给别人吃。实在是太累了,朱红梅想找户人家,就算是要不到吃的,喝口水也可以。

人的命,说来也奇怪,不偏不歪地端端地就走到了他家——庆有家。当时,庆有正在做饭,灶火上的小锅熬着米汤。朱红梅推开门,一进去,还没说什么,就被香喷喷的米香给熏晕了,倒在了地上。庆有吓了一跳。门里进来个人,什么也没说,就躺倒在地上。庆有认为有可能是行吃的,要不就是谁家的疯婆姨。不管是什么,总不能给扔出去,天黑了,扔到哪里去?这黑天半夜的,谁也看不见,一晚上,说不准就没气了。这可是杀人了啊,不能这么做。先让醒来再说。庆有看进来的人嘴唇干得都要裂开口子了,他就从锅里舀了一小碗米汤,晾了一会儿,给喂的喝了。

一会儿,朱红梅就醒了,看来米汤的效果还是很不错的。庆有就试探着问:“你能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不?你是哪里人?”朱红梅一下子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地说:“我叫朱红梅,是朱家沟人。”看说话都还挺清晰的,这应该不是傻子疯子。庆有又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朱红梅就实话实说:“我被男人赶出来了。”庆有猜道说:“因为什么?作风?”

就是猜测,如果是作风不正,那还不让男人给打个半死,哪儿还能这么好好的,身上没有一点点的伤疤。如果那样的话,轻则浑身的淤青或者伤痕累累,重则断胳膊断腿,这都是正常的。即使这样,你也得乖乖地接受,哑巴吃黄连,只能一口一口地往下咽。

朱红梅直截了当地说:“因为我不生育。”庆有说:“哦,是这样啊,你看你身体这么虚弱,再喝一碗吧?”他避开了这个话题,就又舀了一碗米汤,端到朱红梅跟前要她喝。

朱红梅觉得,就是这一碗米汤救了她的命,她觉得应该用命来报答这个人。朱红梅喝着米汤说:“你也是一个人?”庆有点点头说:“一个人。”朱红梅心里一动,接着问:“一直没问婆姨?”

他坐在脚地下的凳子上吃着烟,烟雾在他的面前舞刀弄枪,很平和地说:“问了,可是前年因为得了个怪病,殁了。”朱红梅用筷子在米汤碗里搅动着,说:“哦,这样啊,也是苦命人啊!”庆有说:“你也是苦命人。”朱红梅喝下了最后一口米汤,就直冲冲地说:“谢谢你救了我的命,你要是不嫌弃我的话,我给你做婆姨。”

庆有还真真的被眼前这个女人给怔住了,半天才说:“什么?”朱红梅重复了一遍:“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给你做婆姨。”庆有听清楚了,赶忙说:“不嫌弃,有什么嫌弃的?我也是个光棍小子,老光棍了还有什么资格说嫌弃的。”

第二天,刘庄就轰动了,都说庆有白白价捡了个婆姨,是送上门来的,一毛钱也没花。庆有简单地请大家吃了顿黑面饸饹,意思是让众人晓得,朱红梅就是他刘庆有的婆姨了。谁晓得,不生娃的女人在他这里变了,半年头上就怀上了,这就是海东,第三年头上又怀上了海波。不仅能生养,质量还不错。都是小子,都是长鸡鸡的,能给刘家传宗接代的。刘家的香火,以后是不成什么问题了。这么看来,那可能就是前面那男人有问题了。但人家后来也问了个婆姨,也生养下了娃娃。两个人都没问题,他们怎么就养不下娃娃。这也许就是命,命里注定你给谁做婆姨给谁养娃娃,就给谁做婆姨给谁养了。

一天一天照常过着,明了黑了,黑了明了;暖了凉了,凉了暖了,一年就这么价过了。眼看就是要入土的人了,黄土都埋半截子了。人活一辈子,就活个娃娃么,现在,就看着给娃娃成事了。如果事成了,那就没什么撂不下的了,就是明后脑巴子着地也没什么了,心里坦坦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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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水泼下来的时候,地上的人终于有了一丝动静。四面八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围观的人依旧在指指点点,表情无不是冷漠、不屑,以及鄙夷。她冻得浑身哆嗦,像是落入了无边无尽的黑暗,勉强睁开眼时世界都已经颠倒,锥心刺骨的疼像潮水般涌来,一个巨浪便把自己吞没,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叫她,一遍又一遍,她却不能够回应。“孽妇,还不认罪!”祠堂之上族长拍桌而起,指着那近乎奄奄一息的女子,气愤地说:“给我打,继续打!打到她承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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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上之剑

    龙家,一个落魄的豪门,千年的封印,第一任家族族长用族人的血液,千年破咒。千年的落魄,在今朝,出现在一个少年身上。吾要出剑,天下无剑!吾要永恒,则永恒于世!太上之剑,剑指寰宇!诸天位面,唯吾独尊。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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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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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改变不了环境,但你可以改变自己;你改变不了现实,但你可以改变心态;你不能改变容貌,但你可以展现笑容;你不能左右天气,但你可以选择心情,你不能控制他人,但你可以掌握自己,你不能预知明天,但你可以把握今天;你不能事事顺心,倒尔可以事事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