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车在高速路上快速地奔驰。七点十分,韩青青来到了市里。从汽车站出来,天已经黑实了,望着黑蒙蒙的闪烁着灯火的街道,听着呼呼作响的西北风,韩青青犹豫了一阵,又返回汽车站,坐上了一辆开往省城的班车。九点半钟,韩青青回到了自己在省城的出租屋。出租屋是一间地处城乡结合部的农家砖混楼房,空旷招风,没有暖气,满屋子充满了空洞逼人的寒气。韩青青心情灰暗,浑身像散了架一般,一进门便摸黑滚到了床上。灯,懒得去开;电褥子和电暖气,懒得去取电;水,懒得去烧;澡,更懒得去洗。韩青青只觉得唇干舌燥,周身酸痛,似乎再也没有气力爬下床了。韩青青瞪着一双瓷愣愣的眼睛,失意地望着黑黢黢屋顶,脑子里一团混沌。从早晨五点多钟起床,她急乎乎地往老家赶,到如今,竟又躺在了自己狭小简陋的出租屋里,来回将近五百公里的行程,就这样让韩青青如同没头苍蝇般地胡奔乱碰撞了整整一天。此时此刻的韩青青,心里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她被生生地抛弃了,被家庭抛弃了,被父母抛弃了,被丈夫抛弃了,被所有的亲人抛弃了,进而联想到上午白毓秀在送她去车站的路上给她说的那些话,韩青青感觉到,她不光被家庭和亲人抛弃了,也要被公司抛弃了,被老板抛弃了。想着在这天寒地冻的数九腊月,自己就要变成一个流落街头的流浪女了,韩青青的心里升起了一股彻骨的寒意和难抑的悲哀,无声地泪水止不住从她的两鬓滚落了下来,接着,便不可抑制地再次失声痛哭了起来。
就这样哭泣了一阵,韩青青忽然想起了郝书成在车上说过的话,她的心里一紧,一下子坐了起来:是呀,得很快离开这里,待在出租屋过年,家里的人肯定会前来找寻她。如今的老家,在韩青青的心里,已经失去了往日那种让她甜蜜融心的亲情和温暖,她不想再见到家中的任何人。想到这里,韩青青立即从床上跳了下来,伸手抓起自己的包,又急急地出门了。
韩青青要了一辆出租,她要去自己的公司一趟,从那里取回她的一张储蓄卡。韩青青的公司在一个名叫银座豪城的F写字楼里,那里的管理,特别是门卫制度很严格,所以韩青青平日里便将自己的一些贵重物品,比如不多的几件首饰和储蓄卡,就放在自己的办公桌里。她不放心自己的出租屋,因为那一带的秩序太混乱了,发生在那里的大大小小的失窃案件,简直就是层出不穷。
韩青青来到了F写字楼,用自己的门禁卡打开了楼门,没有遇到保安。韩青青想,到年关了,看来所有人的心都乱掉了,连安保员也敢脱岗了,不知道是喝酒还是打牌去了。一边这样想着,韩青青上了电梯,再次刷了一下门禁卡,便很顺利地来到了公司所在的二十二楼。走出电梯间,楼内一片寂静,竟有几盏开启的夜灯在闪烁着微弱的光亮。韩青青想,难道哪个房间会有人在吗?一边想着一边快步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就在这时候,韩青青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种似有似无的声响,韩青青一惊:什么声音?会不会是贼盗?韩青青立刻站住脚,环顾了一下四周,侧耳仔细地谛听着,心不由得咚咚地跳了起来。一切仿佛又归于了寂静,好像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韩青青放慢放轻了脚步,将身子贴在墙壁上,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同时警惕地四处张望着,注意着周围的动静。随着脚步的移动,办公室越来越近,韩青青感觉到,那种声音不仅确实存在,而且愈来愈明显了。韩青青想:是谁这么晚还在这里?怎么还没有离开?当韩青青站在了公司总经理白毓秀办公室门前时,这才明确无误地断定那些动静就是从这间屋子传出来的。韩青青将脸挨在白毓秀办公室的门上,屏着气息在悄悄地谛听。嘎吱——,嘎吱——,好像是床或者沙发被着力时发出的那种闷闷的声响。韩青青的心,忽然再次剧烈地跳了起来。这声音就那么不太规律地断断续续地响了好久,韩青青吓得缩着身子纹丝不敢动,牙齿禁不住在瑟瑟地发抖,就在这时,突然传出来了几声十分压抑、然而又是爆发性的喘叫,接着就没有任何声息了。韩青青松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她想立即回避开,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又想看个究竟。她很快地从门的这边将自己轻移到门的另一边,因为在门的另一边,不远处就是这座楼的消防通道,她要为自己的迅速转移做好准备。过了一会儿,屋子里的椅子响动了一下,灯光也突然亮了起来。这时一个男声说,怎么样,做得还好吗?韩青青心里一惊:这男的是谁?声音怎么这么熟悉?这不是楚剑雄吗?接着就听到女的娇娇地说,死相啦?就知道炫耀!要知道,你那个东西,只要是个男人身上都有,要是连这事都做不好,那还算是男人啊?还会有哪个女人稀罕你!韩青青听清楚了,这就是白毓秀的声音。韩青青不敢相信,这些话会是从高贵文雅的白总嘴里说出来的。楚剑雄又说,春节还需要什么?白毓秀说,除了你这身臭肉,我白毓秀啥时候还希图过你的啥东西?楚剑雄笑着说,你那东西至今还是那样紧致,每次都让人销魂。白毓秀撒娇地说,死相,不知道人家没生养过吗?受活死你。接着用嗔怨的语气说,就这样,还不是不理人家了吗?心硬得就像把刀子!只是我告诉你,以后不许只馋新人,忘了旧人!楚剑雄呵地笑了,知道啦,醋罐子一个……良久楚剑雄又说,宝贝你说,那小丫头真的说定了吗?白毓秀说,又死相了!口水得是要流出来了?是不是没有她,你就不理我了?楚剑雄说,哪跟哪呀,怎么事儿事儿的?不是你答应让我可以要她的吗?白毓秀说,就是见不得你这副馋相,看着就叫人心里犯恶心!接着又说,上午送她时给她说过了,没怎么吱声,好像也没表示反对,应该没问题的。说好初三下午或者初四上午她返城,初四下午随你登机。楚剑雄突然抱着白毓秀啵啵地亲了几下,说,你电话打过来后,我就将机票订好了,可不要到时落了空。白毓秀半天没有说话。楚剑雄怏怏地说,要不,你也一起去吧。白毓秀悻悻地说,还让我去吗?我去了不妨碍你们的好事吗?楚剑雄说,不是怕你去,你这个醋罐子,这不是害怕到时惹你生气吗?好了,现在说定了,到时一起去,我一会就打电话补订机票。白毓秀却气哼哼地说道,我才不去呢,我嫌恶心,我才不愿意给人家当电灯泡哩。楚剑雄无奈地说,你这个人呀,不去,你有气;叫你去,也有气,该怎么办好?良久,白毓秀说,你给我说句心里话吧,这事依了你,咱们的事情怎么办?楚剑雄说,不是早就说过了,只要你同意,那就结婚呗。白毓秀哼了一声说,那你可想好了,结了婚可由不得你了,我要看死你,到时别说我对你不客气,斩断你一肚子花花肠子!楚剑雄说,好好好,怎么做全由你总该成吧,只是这个小丫头,宝贝可得另外开恩,放我一马……白毓秀说,她真的就那么好?楚剑雄犹豫了一下说,说心里话,她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漂亮的女人,放不下手了!白毓秀说,又死相了,好恶心啊!楚剑雄笑了笑说,宝贝你比钟美双好一百倍,你是个大度的女人,今生遇到你,我真的不后悔。白毓秀说,甭给我灌迷魂汤啦,还不是为了得到她?楚剑雄笑了一下,说,话都叫你一个人说了,我不吱声了好不好?接着又说,时候不早了,咱们下楼吧。这时白毓秀又埋怨道,放家里多好,硬是要到这种破地方来!楚剑雄哈哈地笑了,说,这宝贝你就不懂了,我就喜欢在办公室这种地方做,就好这一口,你不也十分尽兴么?只听白毓秀“呸”了一声,楚剑雄就朝外面走了,白毓秀在后面灭了灯,也跟着走出了办公室。韩青青急忙躲进了消防通道。听见两个人朝着电梯间走去了,韩青青从消防通道伸出头来,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了楼道的尽头。
眼看着白毓秀和楚剑雄下楼了,韩青青终于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感到心里头透凉透凉的。韩青青明白,刚才白毓秀和楚剑雄说话中提到的小丫头,指的就是她。韩青青现在才明白,上午她去汽车站时,白毓秀为什么要亲自开车送她?就是为了给她说那些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几个字,忽然就冒上了韩青青的心头。韩青青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了那张储蓄卡还有首饰装进包里,就又从办公室出来了。她上了电梯下楼,心里想着下楼后最好不要碰见大楼的门卫。电梯下到一楼后,她小心地走到大楼出口附近望了望,还好,值夜的安保员依然没在岗。她大步流星地走出楼门,迅速来到了大街上,望着依然灯火通明的街道与来来往往的汽车和行人,韩青青心里升起了一股少有的空旷感。韩青青伸手挡了一辆出租车,半个小时后又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
韩青青觉得肚子有点饿,从柜子翻出了一包方便面,没有开水泡面,也懒得去泡,就捧着干面啃嚼了起来,一边啃面一边烧了一壶水。水烧开后,给杯子和热水瓶灌了半壶,用剩下的半壶烫了烫脚,就爬上床躺下了。韩青青给电褥子取上电,将自己缩在了被窝里,周围的寒气直逼她的头顶,只觉得头顶冰森森的,她将头用被子笼了起来。此时此刻,韩青青的屋子是冷的,被窝是冷的,身子是冷的,心里是冷的。她浑身酸困,头痛欲裂,只想快快地睡去,让自己沉入梦乡,就能够暂时地忘掉眼前的一切。但是,越是乏困越是睡不着,越是想睡着越是睡不着,翻来覆去,韩青青的眼睛里又慢慢地涌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