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伍记大宅里,郭解正在与英卓谈事,手下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在他耳边悄悄告知了使君去山里找英俊的事情。郭解顿时脸色大变:“什么?他真的去了?”
英卓瞧见郭解腾地一下站起来,满脸焦急的模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少帮主,怎么了?”
郭解看向英卓,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解释说:“没什么大事,大哥,就是手底下的分舵出了点儿问题,着急让我赶回去解决。”
“哦,那你赶紧回去,别耽误了正事。伍爷这边的事情,有我处理就行了。实在不行,还有伍爷自己把关呢,你放心去吧。”英卓理解地点点头。
郭解也不矫情推辞了,拱拱手:“那就劳烦大哥多费心了,我会派人在这边盯着点儿,要是那几家有什么异常,我的人会立刻通知你们的。那小弟就先行一步了。”说罢,郭解在英卓担忧的注视下,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平时郭解有什么事都不会瞒着英卓的,但是刚才手下进来禀报事情的时候却刻意回避了英卓,好在英卓是不怎么多心的人,这一个小小的细节他并未在意。
郭解离开了屋子,才停下脚步,确认似地向手下询问了一句:“使君他真的到山里去找阿俊了?”
“是啊,大哥,我和小猴子怎么都拦不住。小少爷脾气倔,我们也不敢把他怎么着。万一他到了山里,发现……”不等手下说完,郭解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射了出去。
“希望还来得及阻止!”
郭解走了没多一会儿,英卓也到后院铸币场里例行巡查。看着红红火火的铸币场所,英卓心里非但没有喜悦,反而满满的都是担忧。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研究改进铜钱范和铜钱模到底是对还是错。如果没有他不断地提高铸币工艺,伍育之的生产效率也不会达到这么高的地步。
如今长安城中已经遍地流传伍氏私铸钱。前两个月还跟伍育之竞争激烈的几个商家,最近都纷纷倒闭,有的退出了硬货市场,有的卖了正经生意都还抵不了债,只能把全部家当都低价盘给伍育之。这样一来,伍育之就用超低价收购了更多的地盘,他将这些地方都用于扩大生产私铸币,因为都有现成的工匠和工具。伍记私铸币俨然在长安城形成了垄断,有时候连伍育之自己都觉得,整个长安的经济命脉都掌握在他的手里,对于英卓的劝告就更加听不进去了。
今日英卓到铸币场的时候,伍育之正好也在,管家正在给伍育之汇报铸币场情况。
“老爷,按照您的吩咐,前段时间我们在市场上大量收购朝廷发行的四铢钱,果然引起商人们争相效仿,纷纷抢收朝廷的四铢。如今市场上已经没有多少朝廷的钱币流通,而我们的私铸币就能大量流入市场,短短几日之内,就挤垮了张、王两家的硬货生意。这两天,就连魏家也快要撑不下去了。我们的探子说,魏立这几天正加紧生产他的豆豉,企图用这边的生意来补救硬货场上的亏空呢!”
“哼,就凭他也想跟我斗?既然要斗,那就要斗到底,尤其是这个魏立,一日不除他,我心里始终有根刺。这个人若是留着,将来必定是我们的心腹大患,不如就趁这次,彻底灭了他的威风,让他一辈子都没办法再爬起来。”伍育之半眯眼眸,两道精光射出来,好像透露着某种危险的讯息。
“老爷说得极是。”管家满脸堆笑地附和着。这时他瞧见英卓走了过来,赶紧行了个礼:“哟,二爷,您来了。”
“伍爷好。”英卓点点头,看向伍育之。
虽然二人分歧愈加明显,但毕竟没有撕破脸,伍育之对英卓还是很客气的,脸上挂着习惯性的微笑,问候道:“任贤弟,你看,咱们的铸币场越做越大,用不了多久,就能够成为长安城唯一一家硬货场。这一切,你功不可没啊!”
“在下不敢贪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以报伍爷收留之恩,至于其他的名利,在下无心参与。这些年来看惯了风风雨雨,倒是有些贪恋平静的生活了。”英卓无意之间流露出了些许感慨,多年的压抑都沉积在心头,也不知道哪一天会爆发出来。伍育之看在眼里,虽不作声,却暗暗有着打算。
像英卓这样的人才,如果不能收为己用,那也绝对不能放出去,给别人机会……
英卓正是明白伍育之是怎样的角色,这么久以来,才一直无法脱身。当初为了使君的安全躲到这个地方,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对还是错。但是无论如何,他不能让使君再回到这个贼窝里来,否则,他真怕会再也走不了了。
“贤弟这些年为铸币场的确是兢兢业业,为兄看在眼里,都记在心上了。为了表示对贤弟的感激,为兄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为你们物色一户好的人家,过几年使君长大了,也该成家了,要有一个家境相当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咱们使君啊!”伍育之忽然提出这个问题,英卓不禁一愣。
这些年伍育之对使君的确是疼爱有加,他为使君张罗婚配表面上看来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英卓心里明白,这件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伍育之是想用婚姻来套住使君,进而套住他们俩父子啊!
“使君还年幼,谈不上婚嫁问题,何况小儿何德何能,敢让伍爷亲自操劳,这实在是……”英卓本想推辞,伍育之却摆了摆手,示意英卓不必客气。
看样子,这门亲事伍育之是管定了!
就在气氛有些陷入僵持之时,家仆急匆匆地跑进来禀报:“老爷,魏立在外面大厅叫嚷着要见您!”
“哦?”伍育之来了兴趣,“出去看看。”
一行人随着伍育之走到大厅,魏立果然在此,带了三五个打手随从,气势汹汹地叫喊:“伍育之,你给我出来!出来!”
“什么风把魏掌柜给吹来了?”伍育之面色冰冷地迎上去,瞟了一眼魏立和他身后的打手,看那阵势就像是来算账的。伍育之当然知道为什么,方才管家也说了,这段日子以来,伍记私铸币已经占领了大半个长安市场,魏立已经是其他商家里面支撑得最久的,但是仅凭他一家想要跟伍记对抗,无异于螳臂当车。魏立是聪明人,他很清楚继续这样下去,他的生意也会保不住。
“伍育之,你少在这里装蒜!你给我说清楚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张掌柜、王掌柜、郑掌柜,这几家都已经被你收购,你还不满足?难道真要把整个长安都变成你的私产才肯罢休?到时候,你以为朝廷会放过你?”魏立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伍育之冷笑了一声,看着魏立说道:“魏掌柜,你如果是来求饶的,不妨好好说话,咱们还有商量的余地,但你若是这般态度,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魏家跟我斗下去会是什么结果,你很清楚,至于我能不能保得住伍记,那是我的事,不劳魏掌柜你费心。”
“你有种!”魏立狠狠瞪了一眼伍育之,双手握紧拳头,但是一想到伍育之说的话,他便忍住了揍人的冲动。尽管他恨伍育之恨得牙痒痒,为了大局,却也不得不将这情绪压下去。“伍育之,我魏立如果真是这么不堪一击,今天就不会上门来找你。我就问你一句,你当真是要把别家都往死里逼?虽然你伍记已经占领了大半个市场,但你也别忘了,朝廷的明文法令在此,如果咱们真要拼到底,我保证谁也占不了便宜!”
“你在威胁我?那咱们就走着瞧!”伍育之最是吃软不吃硬,听魏立这么一说,立马黑着脸赶人。魏立没捞着好,当然也不甘心,大骂伍育之没有好下场。说来这魏立也是有背景的人,才敢如此嚣张,但伍育之混着黑道白道,偏偏就不怕魏立这样的,两个人倔脾气就给杠上了。
魏立既然撂下了话不让伍育之好过,自然也就有点门道。这天下午,魏立的人就将伍育之刚出的一批货给劫了。虽然劫货的人穿着黑衣蒙着面巾,但伍育之稍稍打探,不难查到魏立的头上,何况除了伍育之自己的人之外,京兆尹那边也透露给伍育之消息,他的货正是被魏立劫走的。
伍育之为此大动肝火,串通了京兆尹,状告魏立抢劫了他运送的丝绸。伍育之将所谓的“失窃的丝绸”放在魏府附近的一间仓库里,然后买通了魏立手底下的人指证魏立,让魏立在公堂上哑口无言。
魏立知道伍育之是有心陷害他,而官府黑白不分,硬给他扣罪名,走投无路的他只好在公堂之上揭露了伍育之铸造盗铸币的事情。虽然这在长安城中已经是无人不知的秘密,但没有人会在这种场合大声喧嚷。
“大人,这魏立分明是在诬陷草民啊,还请大人为草民做主!”伍育之在公堂上大声喊冤,一边给京兆尹递眼色。
伍育之满以为京兆尹会站在他这边,帮他出头撇清,没想到京兆尹却话锋一转,翻脸不认人,当着公堂质问:“哦?是不是诬陷倒是一说,只不过既然魏立如此言之凿凿,本官身为朝廷命官,若是置之不理,恐怕难以服众。伍掌柜身负皇命,应当以身作则,切莫辜负皇恩,以本官看来,我们还是到伍掌柜府上走一趟,查探清楚,好给大家一个交代。”
围观百姓闻言,顿时好像炸开了锅一样,所有人都议论起来。伍育之的脸色刷的一白,还想说什么,却被京兆尹止住了。
“伍掌柜,走吧。只要不做亏心事,你有什么可担心的?”京兆尹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让伍育之有点儿摸不着头脑,这个京兆尹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伍育之不得不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跟着京兆尹回到伍宅。如果京兆尹还是站在他这边的,那这一趟不过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英卓正在铸币场里指挥,就瞧见一个家丁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大喊着:“二爷,不好了,二爷……好、好多官兵正在往我们府上来,二爷,我们怎、怎么办?”
英卓大吃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安抚众人道:“你们收拾一下,不要留下痕迹,待我出去看看情况。”说罢,英卓跟着家丁走出去迎接,看到是伍育之同京兆尹一起来,英卓放心了一些,可是他很快察觉到,伍育之的脸色略有不对。
难道说,这次巡查并不在伍育之的掌控之内?
单单是这么一想,英卓就觉得背后一股寒气袭来。虽然伍记铸币场的保密措施做得很完善,可毕竟是在天子眼皮底下做违法乱纪的事情,要说一点儿不心虚,那是不可能的。整个伍府都被这股微妙的气息笼罩着,让整个宅邸沉重得透不过气来。
“大人,您都看清楚了?我们做的都是本分生意,这些铸币工具也是为了皇上的阳陵冥币……”伍育之赔着笑小心翼翼地解释,还刻意提出了皇上这块“免死金牌”。
没想到京兆尹却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吩咐道:“既然已经来了,就要查个彻底才是,不然本官也没法向皇上、向长安的百姓交代啊。伍爷,您就先歇息着吧,剩下的,本官自会处理。”说着,向左右点头,两边的官差有礼地将伍育之“请”到了一边。
伍育之面色一白,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京兆尹指使着官差在铸币场里翻查起来。
私铸币的工具和成品虽然都暂时被掩藏起来,但藏东西的机关就近在眼前,保不准会被官兵发现,如今伍育之并不知道京兆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所以心里也忐忑不安。伍育之再怎么胆大,也没有到公然和官府作对的地步。如果真的让京兆尹找到点儿什么东西,而京兆尹又翻脸不认人,那岂不是……
一丝冷汗慢慢从伍育之的额头渗出来。
就在伍育之为这件事情担忧不止的时候,一个官差竟然大叫起来:“大人,这里有机关!”
京兆尹眼前一亮,疾步走过去,朝官差指的地方看了一眼,发现石台下面果然有一个凸起的石块,像是可以扭动的东西。京兆尹瞥了一眼伍育之,伍育之的脸色已经惨白得失了血色,那模样与他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样子判若两人。
不过伍育之也是个傲慢的人,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硬撑着,眼见京兆尹伸手去拨弄那个圆形的石块,伍育之实在是耐不住了,大喊一声。
“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