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使君就来到无瑕的房间,趁着下人都不在,让无瑕把那粒解药服下。他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让无瑕知晓真实情况为好,他原原本本地告诉无瑕昨晚与老者的对话,以及将来可能会有两次毒发。无瑕听闻自己牵连了使君哥哥,心中自责万分,但见使君一脸疲惫,便忍住泪水,不再多言,只是劝慰使君自己不会有事的。
无瑕刚服下解药,刘陵和宝妈就过来看望了。无瑕听从使君的话,没有对刘陵透露自己中毒的事。
这时候使君告诉刘陵,他想先暂且离开王府,回秦岭山去探望长安雪。郭解已经救回,王府的生辰宴也过去了,刘陵也没有更多的借口把使君留下来。
毕竟悠然那边还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使君不知道她是否带着“传世古”回到山里并且治好了长安雪。他心里一直放不下,如果不是郭解的事情耽搁,无瑕遭逢意外,使君早就该回去了。
无瑕很理解地拉着使君的手说:“没关系,使君哥哥,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使君紧紧握住无瑕的手说:“我很快就回来的,我只想确定师祖爷爷是否恢复健康,还有悠然,她就这么从王府跑出去,我很担心。”
“我明白。”无瑕点了点头,又把头低下去不说话。虽然她很舍不得使君离开,可她懂得自己不能这么自私任性,她已经拖累了使君受人要挟,更不能再无理取闹给使君添乱。
使君辞别了无瑕又去看望郭解。郭解身体尚未痊愈,躺在榻上,二人喜极而泣,似有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重逢的喜悦。使君本想向郭解述说大哥英俊之事,但鉴于郭解的身体状况,使君便咽下到了嘴边的话语,只是告诉他打算即日启程赶赴秦岭看望师祖爷爷,改日回淮南促膝长谈,便不再过多打扰就告辞了。
郭解对于大哥英卓手足情谊至深,望着使君离开的背影,似是看到了大哥的模样,心头一阵酸涩。暗自说道:“大哥,你若看到使君长大成才,也该瞑目了。”
刘陵连忙去向淮南王禀告使君要离开的事情,自上次确认了使君的身份和本领之后,淮南王和刘陵打定主意要留下使君为自己效力,如果轻易让使君离开,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呢?
而且淮南王和刘陵都很清楚,“钱王”那边麻烦不少,盯着长安雪的人都能从山顶排到山脚下了。尤其是刘爽那边的人,早就打起了长安雪的主意,如果让刘爽知道长安雪还有个技艺超群的徒孙,恐怕他不会坐视不理。
“虽然月秀在府上,不过还要防范刘爽那边又制造出什么麻烦,必须要让咱们掌控大局。”淮南王说着,握了个拳头,就像是要紧紧地抓住权力。
“派人跟着他就是了。”刘陵毫不犹豫地说。使君曾说长安雪是被歹人所伤,淮南王只消说是为保护长安雪的安危,让人护送使君上山,以确保不会发生意外。
这样一来,使君也盛情难却,淮南王便顺理成章地派人“监视”使君。
对于淮南王打的算盘,使君不能说浑然不觉,但他一时也无意戳破。反正就算淮南王派人跟着自己,也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何况使君认为那些到山中来找长安雪的人的确是很大的威胁,有淮南王的人相助,兴许对方能够收敛一些。
如果使君知道山中将要发生的一切,或许会认为淮南王的确有先见之明。
话说几日前,悠然赶回山上竹屋,长安雪已是气息奄奄,游离于生死之间。悠然连忙将“传世古”交给了药葫芦。药葫芦见悠然独身一人,还带着满脸疲惫,也能猜测几分此番下山必定一波三折,便不多问。
药葫芦调配出解药救治长安雪,又伺候长安雪服下。虽然长安雪还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才能恢复身体,但身体已无大碍。
翌日中午,长安雪醒转过来,询问使君的情况。悠然是和使君一起下山,所以长安雪有些诧异为什么只有悠然回来了,也很担心他们此次下山是否遭遇麻烦。
悠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使君还有些琐事耽搁,留在淮南王府。可长安雪注意到了她脸上不自然的神情,但他没有说破。显然悠然不仅还在生使君的气,而且怀有一些沮丧、失落和无奈。
是日,药葫芦正在竹屋为长安雪把脉,长安雪的气色较先前已好转许多,悠然也服侍在一旁。忽然传来一阵铃铛“叮叮咚咚”的响声,打破了房间的安静,显得异常刺耳。
悠然一下子警觉起来,这串铃铛和使君在树林里设置的一些陷阱相连,只有外人闯进来才会触发。
那就是说,有人在接近小竹屋!
“钱王爷爷您躺好休息,我和药葫芦出去看看。”悠然边说边对药葫芦示意。两人随即走出小屋,悠然躲在树后,悄悄地往山坡上看,透过层层树林隐约看到有一群人正往山上来。
悠然对这种情况本是见怪不怪了,这些年时常有很多人上山来拜访长安雪请他出山。可是自从上次长安雪被偷袭之后,甚至受到生命威胁,悠然就对这些外来者多了几分警惕。
“钱王爷爷身体抱恙,实在禁不起这些人的折腾,如果是上次那伙人得知钱王爷爷好转,那就更麻烦了。我看,我们还是趁着对面人还没上山来,赶紧将钱王爷爷转移到别处休息吧。”悠然跟药葫芦商量之后,决定带长安雪去山腰一个比较隐秘的山洞暂时躲避,不管来的人是谁、有什么目的,都以长安雪的安全为重。悠然将长安雪视为自己的亲人,她绝不愿长安雪又陷入危险之中。
悠然吹了个口哨,很快就见金钱豹从树林间飞快地蹿了出来,奔到悠然身边用头蹭了蹭她的腿。悠然抚摸着金钱豹毛茸茸的脑袋,说道:“豹妈妈,钱王爷爷身体不好,你驮他去山洞时慢点儿。”
金钱豹就像是听懂了悠然的话一般,在原地绕着悠然转了两圈。药葫芦和悠然把长安雪从小竹屋里扶到金钱豹的背上,一路驮行至洞口。
秦岭山脉山重水复,千沟万壑,要找到一个小小的山洞是很不容易的事,而且这个山洞掩藏在山腰丛林茂密处,如果不是对秦岭山的地形了如指掌,轻易不会找到这个山洞来。所以到了这里,悠然就放心多了,留下药葫芦照顾长安雪,自己溜出去探查刚才那群人的踪迹。
悠然自小在秦岭山中长大,没人比她更熟悉秦岭山里七弯八拐的地形。她远远跟着刚才那群人,见对方身挂兵器,鬼鬼祟祟,知道来者不善。
果然,那群人在竹屋外徘徊,见屋里没人,又绕到铸币的山洞,发现那里也荒废了一段时日。那领头的不禁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地说:“奇怪,听老大说那老头已经找到了解药,怎么却不见人影?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二哥,那咱们回去要怎么向老大和户曹大人交代?如果我们说没找到人,一定会被老大教训一顿,你也知道老大的脾气,要不咱们再继续找找?”手下喽啰小声地向领头问道。
他们口中的老大,即是长安雪的二徒弟震旦。上次他们来到山洞想要强行带走长安雪,却碍于金钱豹的阻拦,只好打伤长安雪使他中毒,以此相要挟。震旦本是淮南户曹刘爽的人,刘爽听闻使君已求到解药,便派人二度上山寻找长安雪。而震旦忌于金钱豹的凶残,命手下林老二带一帮人替他出面带走钱王。
“天马上就要黑了,这秦岭山里到处都是险峻的山路和猛兽,到了晚上还不知道会有些什么更多的玩意儿,你他妈敢大半夜地在这种地方闲逛吗?”领头的狠狠地敲了一下小喽啰的脑袋,凶巴巴地说道,眼睛里露出两道精光。
他思忖片刻,然后对手下们说:“就说咱们看到铸币炉里有一具烧焦的老头尸首,至于是不是长安雪那老不死的,就看他们自己怎么考虑了。”
“嘿嘿,还是二哥英明。”小喽啰立马翘起拇指拍马屁。
悠然躲在树后见这群人从铸币山洞离开了,虽然不清楚这群人到底有什么目的,悠然都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回到山洞里,药葫芦正在山洞外熬药,她就在洞里心神不宁地踱步。长安雪支着身子坐起来,看着悠然来来回回的样子,猜到她一定遇到什么难事。
“说起来,也有好多日没有见到使君了,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长安雪看着悠然说道,而悠然一下子止住了脚步,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
这些天,悠然一直在竭力回避这种念头——这么多年来她都与使君朝夕相处,突然他不在身边了,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她极力否认自己对使君的思念,可是当这件事被钱王爷爷提起来的时候,就好像直接戳到了她心底里最柔软的部分,让她难以抵抗。她又想起了使君的一言一行,这些年早已镌刻在脑海深处的一切……
“这次虽然化解了危机,但我知道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弱了,就算没有受伤,毕竟我也这么大年纪了,谁也不能肯定我还有多少时间留于人世……”长安雪的表情里没有一丝对死亡的担忧或恐惧,甚至比悠然还要坦然。
但悠然听到长安雪的话,差点儿跳了起来,惊叫道:“钱王爷爷,您在胡说些什么!您身体这么好,一定能长命百岁的,千万别胡思乱想了!”
长安雪笑了笑,摇头说:“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若是视之太重,无异于作茧自缚。丫头,不必为爷爷担心,我倒是很担心你,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谁来照顾你?”
“钱王爷爷,我已经长大了,会照顾自己的。”悠然连忙说道。
“你从小就在山里陪着我这个老头子,与山村里的孩子们来往也不多,唯一陪着你的只有使君。把你托付给他,我肯定放心。”长安雪轻微地叹息了一声。
“谁需要他照顾了?我才不要他照顾,也不要任何人照顾!”悠然听长安雪这么说,脸微微涨红,像一颗快要成熟的苹果,嘴上却对使君的排斥感更加明显。
这让长安雪证实了他的猜测。悠然平时虽然任性,也喜欢捉弄使君,但不至于对使君如此生气,这丫头肯定是下山这段时间和使君闹什么别扭了。
“使君是我现今唯一的传人,我还有最重要的东西没有教给他,我需要你把他找回来。”长安雪没有将悠然的心事点明,但也没有把话题从使君身上转移开。不过这一次他更聪明地把需求谈及自己,这样对悠然来说或许更容易接受。
“可是他都跟淮南王府的人同一个鼻孔出气了,钱王爷爷你还要给他传授技艺,那以后这门技艺岂不就是为朝廷所用了?”悠然嘟着嘴不满地说,也不知道是真的为长安雪抱不平,还是对淮南王府上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
她的脑海中偶尔会有一闪而过的念头,如果他们没有去淮南王府,没有遇到无瑕,没有了解到英卓和郭解的事情,或许他们现在还无忧无虑地在山里生活。使君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每天都在生死之间奔忙,他的生活中也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并肩而行……
悠然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这种想法有些自私,她早该知道使君身上背负的责任。为了他的父亲,为了他曾经当做家人的那些人,他才会来到秦岭山。而她又怎能要求他留在山里生活而放弃他最珍视的那些人呢?
长安雪幽幽地叹息道:“我不为朝廷效力,是因为我不愿受世俗的干扰和束缚,更不喜欢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影响我对技艺的研究。锦衣玉食的生活对我而言,远不如生活在广袤无垠的秦岭山脉中这般逍遥自在。但使君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不同寻常的使命。何况,一门技艺的发展如果仅仅是为了流传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当遇到合适的人,是该由他们将这门技艺发扬光大,去造福更多的人。但我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使君就是我要找的传人,所以我还要对他最后进行一次考验。”
悠然皱起眉头,不解地看着长安雪:“考验?”
长安雪点点头,没有具体说是什么考验。但悠然也不难猜到,这次考验绝不像平时那样轻而易举地完成。
长安雪的话也提醒了悠然,或许使君真的不属于秦岭山,还有更广阔的世界在等着他去翱翔……
“等您身体休养好了,我会下山把他找回来的,钱王爷爷放心。”悠然低下头,转身走出了山洞。
即便悠然心里再怎么对使君生气,也不能对钱王爷爷这个愿望再表现出抵触。尤其是英卓已经过世,只有使君能够传承钱王爷爷的技艺,让他的铸币技艺流传下去。
长安雪看着悠然的背影,眼里的光忽明忽暗,最后归于一片黯淡,就像黑夜中的一声叹息,清晰却又令人恍惚。
使君一路马不停蹄,带着两名便衣护卫赶回秦岭山上,山里已经泛起凉意。
他来到小竹屋,却扑了个空。
“师祖爷爷?悠然?药葫芦?”使君大声叫喊着,他把竹屋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却没发现悠然等人的踪迹,不由得着急起来。
长安雪身上带着伤病,他们能到哪里去呢?难道悠然没有回来,还是她没赶得及而长安雪已经……
不,不可能!使君拼命地摇着头,不愿意去想可怕的后果。
使君在竹屋前茫然无措,忽然看到门上挂的铃铛,转念想起打伤师祖爷爷那伙人很有可能算着毒发的时间前几天来过山上,那么他们也有可能为了安全考虑,去山腰那个较隐蔽的山洞居住了。反正无论如何,使君也不相信他们出了什么意外!
“跟我来!”使君对身后两名随从说了一声,旋即飞快地朝山腰跑去。山腰处草木茂盛,到处都被枝叶遮掩着,即便到了深秋,也有耐寒的松柏屹立常青。
使君不敢有丝毫停歇,希望证实自己的猜测,尽快找到悠然他们。谁知使君三人急匆匆地穿过丛林,却惊动了再次进山的林老二他们。
上次他们无获而归,被主人臭骂一通,让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林老二和他手下那群喽啰就又上山来了。
林老二瞧见三个人从长安雪的小屋出来,立刻拽住身边的人,让他们退到树后面去,悄悄地观察着使君等人的行踪。
“二哥,这几人是不是也来找长安雪出山的?”手下人在林老二旁边小声问道。
“才这么几个人就想带走长安雪?嘁……”林老二不屑地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忽然就打住了,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直盯着疾步行走的使君。顿了顿,林老二眼前一亮,拍了一下大腿说道:“这人不是淮南王府的吗?我监视王府的时候,见到过这个人出入,他一定是淮南王府的人!”
“淮南王也想跟我们抢‘钱王’?”手下人说道。
“淮南王手下有那么多铸币场,要是再有‘钱王’相助,我们再想跟他们抢生意岂不是一点儿都没戏了?”林老二摸着下巴嘀咕,一副皱眉深思的模样。过了一会儿,他见使君他们走远了,旋即吩咐手下悄悄跟上去。
“师傅!”
正在山洞外的空地上摆弄药草的药葫芦停下手中的活,他扭头四处张望,好像是使君的声音?不一会儿,就看见使君飞快地从林子里跑了过来。
使君远远地看见药葫芦,显得尤其兴奋,扑上去一把抱住药葫芦。“师傅,您还好吗?师祖爷爷呢?悠然呢?他们在山洞里吗?师祖爷爷他怎么样了?”使君拉着药葫芦一阵猛摇,不停地问一连串问题,搞得药葫芦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哎呦,你这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药葫芦扬起手在使君后背啪啪地拍了两下,声音很响,却并不疼。
“是使君吗?”长安雪的声音从山洞里传来。
使君扭头一看,长安雪拄着拐杖从山洞里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和长安雪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虽然他白发白须年事已高,使君却觉得师祖爷爷宝刀未老,甚至每个月跟他一起到雪山上去打坐,修身养性。但此刻他再见长安雪的时候,从未料想到师祖爷爷竟会这么老态龙钟,连走路都显得尤为吃力。
使君连忙上前搀扶长安雪,虽然他觉得长安雪这副苍老的模样让他心里酸涩,可使君还是很高兴看到长安雪平安无事。
“我本打算让悠然下山去找你,没想到你就自己回来了。山下的事情都处理好了?”长安雪语速缓慢,看起来很费劲。
使君回头瞅了一眼那两个王府侍从,说:“师祖爷爷,这次下山发生了很多事情,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我可能不会长期留在山里了,这次上山是担心您的身体回来看看,确定您没事我就放心了。”使君不敢告诉长安雪他父亲英卓已经自刎的消息,怕他的身体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长安雪见使君吞吞吐吐,明白他定有难言之隐,转而说道:“只要这段时间足够我教给你最后一样东西就行。”
“最后一样东西?”使君皱起眉头,不知道长安雪何出此言。
这些年来使君跟着长安雪的确是受益匪浅,不单单是那些高超无比的铸币技艺,更多的还有对待人生和思考问题的方式。每当使君觉得自己脑子乱作一团时,就会按照长安雪说的,打坐冥思,安安静静地梳理问题,往往会清醒许多。
长安雪并没有告诉使君到底是什么,而是望着林子里说道:“悠然一早就去山里打猎了,应该快回来了,咱们好好地吃一顿午饭,下午跟我一起去铸币山洞吧。”说罢,长安雪转身走回山洞。使君还站在洞口,一脸不明所以地望着长安雪。
师祖爷爷究竟是什么意思?
正在此时,后面传来一声惊惶的疾呼:“钱王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