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远在北面的都城长安,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像笼罩着一层阴影。
深宫大院里总是有太多秘密,被这些阴云蒙蔽着。皇宫里正为皇帝刘启的病忙得不可开交。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病将一向身子骨硬朗的皇帝彻底击垮,甚至皇帝的性命堪忧。
太后一度下令不让消息外传,是因为她太了解当下的局势,如果皇帝就此驾崩,恐怕会引起巨大的骚乱,她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当太后得知众大臣们聚在院子里,间或交头接耳时,气得挥手将案几上的茶盏扫到了地上,宫女太监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摆驾椒房殿。”太后厉声下令,前往庭院。
大臣们本在议论纷纷,听到太监高声宣告:“太后驾到——”庭院里的议论声戛然而止,甚至连呼吸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低着头,只敢用眼角余光瞥着太后来的方向。
太后虽年事已高,风采仍不减当年,举手投足之间威风十足,直教一帮臣子不敢有半点冒犯,纷纷躬身为太后让路。太后冷眼扫过众大臣,在寝殿门口停下来。她转身看向台阶下面的众大臣,语气生冷地说道:“皇上抱病在身,不能亲自处理朝政事务,诸位爱卿本该各司其职,辅佐太子协调政务。如今你们却聚集在这里,食君之禄而不竭力为君分忧,岂不是尸位素餐?哀家眼里,可容不得这粒沙子!”
众大臣闻言互相对视,缄默不语,生怕说错一个字都会冒犯太后威严。最后还是右丞出来拱手回报:“太后息怒。众位同僚也是担心皇上的龙体,这才结伴入宫问安,绝无玩忽职守之意,一片赤诚之心,还望太后明鉴。”
对待朝中大臣,太后向来是恩威并施,右丞可以说是深得太后之心。太后便顺着右丞的话说道:“诸位爱卿的心意,哀家替皇上心领了。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皇上又龙体抱恙,还需丞相辅佐太子号令群臣处理好政务,切莫为不必要的事情分心。你们,且退下吧。”太后的话不容置疑,正是缘于她多年来在朝中树立的威严形象。她一开尊口,众大臣不敢再多逗留半刻。
人群散后,太后冷硬的面容才变得忧虑起来,之前强压下的情绪都回到她脸上,她知道不管事态如何,她都绝不能在大臣面前流露出软弱的一面。纵是皇帝真的倒下了,她也绝不能倒下!
“太后——”身边的太监推开寝殿房间的门,躬身请太后进入。
太后幽幽地叹了口气,走进房间,一股药味儿扑面而来,忽的传来女人的号啕大哭。窦太后眉头一皱,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疾步往里屋去,一个小太监正急匆匆地跑到跟前儿,“扑通”一声跪下,大呼:“太后,皇上他、皇上他……驾崩了!”
“什么?”太后听闻后站立不稳,还好被宫女扶住。她定了定心神,顷刻间提高了声调:“不可妄言!”但太后心知肚明,她最不希望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公元前141年,刘启崩,谥号“孝景”皇帝。
秦岭山上的气温越来越低,寒风在山涧肆虐,了解秦岭的人都知道,山里正在酝酿着一场大风雪。
山洞里生着炉火,比起外面要温暖得多。长安雪拖着病体,废寝忘食地指导使君铸造“摇钱树”,而使君整日待在铸币炉前,更是忙到大汗淋漓。从他开始着手打造,至今已过去一月有余,但始终没有眉目,反而是困难重重。
使君自幼跟随父亲混迹于铸币场所,近几年又和“钱王”长安雪学艺,不敢说他对自己的技艺百分百满意,但也是颇有自信。而这一次所面临的铸币难题让他明白自己还不过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不管他怎么努力,都跨不过去铸造时的难关——刻画“摇钱树”上细致的枝叶,更无法将“摇钱树”枝干和铜钱叶片衔接起来。
又一次失败之后,使君摔掉手里的铁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熊熊燃烧的炉火。长安雪在一旁开导他,反复给他传授铸造要领。忽然老人家一阵猛咳,使君急忙扶长安雪回山腰的山洞里休息。
翌日,使君独自来到铸币山洞,忙活了半日,仍是一筹莫展。
悠然特意送饭过来,她知道使君近来专心研究如何打造“摇钱树”,却毫无头绪,也是免不了担忧,更担心的是钱王爷爷的身体。
她一进铸币山洞就看见使君失落地坐在铸币炉前,火光照映着他的脸庞,显出橘黄色的光晕来,很是失意。
炉子里的火就像是被人抛弃了一样奄奄一息,看得出来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往炉子里加柴火。悠然觉得这场景有些反常,依她对使君的了解,一旦开工,绝不会轻易放弃的。
“大笨熊,干嘛坐在地上?”悠然放下食盒走过去,蹲在使君身边,歪着头看他。
使君无精打采地耸了耸肩,摊开双手,十指和掌心磨出许多血泡。他做了个无奈的动作,没有要起身的意思,甚至都没有抬起头来看悠然一眼,仍是呆呆地望着越来越弱的炉火。在他的双眸里跳动着的,就像是越来越渺茫的希望。
“我根本就做不到!我连父亲的一半都不如,更别提达到师祖爷爷的高度!”使君说着,双手揪着头发,几近抓狂,想放弃的念头渐渐占据上风,或是对他自己的无能,或是觉得师祖爷爷让他打造这“摇钱树”根本就是让他自取其辱。使君从未在铸币这件事情上感到如此无力和失落,这种茫然的感觉就好像他当初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甘心赴死却无法出手相救一样。
悠然急忙搂住使君的肩膀,生怕他会伤害到自己。“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不行,你只是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师祖爷爷也说,铸币技术是日积月累的不断练习才能一点点提高的,没有人能一蹴而就。大笨熊,你不能就这么放弃啊!不然的话,你怎么向钱王爷爷、向你养父交代呢?”
“我太没用了!”使君暴躁地吼起来,甩开悠然的手,言行举止之间仍是焦躁不安。但他似乎意识到这么对悠然发脾气是不对的,只好转身走出山洞。
外面风雪凛冽,迎面打在使君脸上,感到生疼。使君肆意行走在风雪里,好像行走能让他摆脱所有纷繁复杂的思绪,让他重归宁静。起初他身上还带着山洞里残留的余温,所以并未察觉到刺骨的严寒。但在树林里停留得越久,寒气的侵蚀就越重。寒冷的狂风不停地呼啸着,使君在风雪里走了不多一会儿,肩头就落满了厚厚的雪花。
风雪愈来愈烈,目之所及,晶莹剔透的雪花铺天盖地洒满了山林,使君仿佛和这整个银色世界一起旋转着,找不到任何一条出路,感受着这种可怕的颠覆感。
使君的脑海里也在不停旋转着,他的思绪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清晰过,不间断地流动着往昔的画面,尤其是那些和养父英卓在一起的场景。记忆中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养父就不断地告诫他所有和铸币相关的知识,并且告诉他任使君是命中注定要和钱币打交道的人。以至于他甚至未曾怀疑过自己是否真的有铸币天赋,而后来发生的一切似乎也从未让他对自己失望,直至此次铸造“摇钱树”。
他努力做好每一步骤,却始终对铸造“摇钱树”束手无策。当经历无数次失败之后,使君内心早已不堪重负,不得不停下来质问自己,他是否真的适合铸币?
使君肩头那些厚厚的雪花忽然变得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使君一下子跌坐在雪地上,身体里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软绵绵地倚靠在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上。
雪花不断地从苍穹落下,覆盖在使君的身体上。或许潜意识里他知道若是坐在雪地里迟早会被冻死的,他试图挣扎,可是使君发现自己越想挣扎越是无法动弹,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只有细微的雪屑抖落下来,雪花似是要将他吞噬。他感到脑子里无比眩晕,忍不住要睡过去……秦岭山里的雪,谁能料到会下多久呢?
“大笨熊!大笨熊!”悠然在树林里到处奔走,寻找使君。雪这么大,使君又穿得那么单薄,他一个人走出山洞,悠然怎能放心?可她当时没能跟上使君的脚步,大雪很快就掩盖了使君的脚印,树林里又那么多小径,悠然根本不知道使君到底往哪个方向去了。她只能在林子里漫无目的地寻找,试图发现使君的踪迹。
悠然在周围寻找了一大圈,突然瞧见了巨石旁边有一个奇怪的“雪人”,她连忙走过去,竟然从雪堆里把使君给扒拉了出来。
“大笨熊!”悠然惊叫起来,想要把使君从雪堆里拽出来。但是她力气太小,要把使君这样的八尺男儿拖走,实在是太困难。悠然拼尽了全力,在风雪中举步维艰,耗尽了全身力气,却没能把使君带出多远。
风雪交加的天气,悠然却累得满身大汗,她最后的力气也渐渐从汗水里流失了,最后她觉得自己完全支撑不住两具沉重的躯体,干脆一屁股坐在积雪里,再也无法前行。但她还抱着使君,用自己厚厚的外衣裹住他们两个人,并试图用体温来温暖使君冻僵的身体。
雪还刷刷地下着,悠然渐渐听不见风雪的声音,不知道意识已经飘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