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忧心忡忡地回到部落,当务之急是得到解药,否则无瑕命不久矣!那些神秘人是不是也该现身了?这一次,他们又会提出什么条件?现在自己在匈奴流亡,又能做什么?
“大笨熊。”帐篷外传来的呼唤让使君更加清醒,是悠然。她已经让玛琪娘帮忙准备一些厚点的被褥,明日一早使君和悠然打算离开部落,住在山洞里方便照顾无瑕。
以无瑕现在的身体状况,他们不敢带着无瑕走动,何况呆在部落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使君决定还是让无瑕暂时留在山洞。使君还特意拜托玛琪,如果郭解回来找他们,就转告他们在附近的山洞。
悠然一见使君忧心忡忡的样子,知道他在担心无瑕的病情,她又何尝不是呢?两人并肩坐在帐篷外面,看着草原上的明月,沉默了好长一阵。
“还记得,以前在山里的时候,你就喜欢这样看着月亮,一个人静静地想事情。如果你想不通,就会跑到裹着那厚厚积雪的山顶上去,冰天雪地的,你却能在那里思考问题,那时候我就想,或许只有这样寂静而纯粹,才能让你内心炙热的伤痛冷却下来。”悠然望着月亮,忽然打破沉默,轻言细语地说道,仿佛是沉浸在回忆中,是喜是悲都与当下隔得很遥远了。
使君感觉到悠然在与他一同分担痛苦,他不想让悠然再为这些事情烦心。他不但没有保护好无瑕和悠然,反而让她们不断因他而受到惊吓和伤害,使君心里不知有多歉疚。
他语气坚定地告诉悠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放心吧。”然后把悠然送回帐篷去休息。
使君回到帐篷躺下,仍是思绪万千难以入眠。
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使君发觉有人潜进了帐篷。借着透过窗户的月光,使君猛然发现此人竟然和他兄长刘驹长得一模一样!
“二哥?”使君几乎惊叫起来,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来人按住他的肩膀,好像是要让他冷静下来。使君脑中一片混乱,难不成是二哥死不瞑目,鬼魂回来找他了?可是下一刻他就意识到不对劲,这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还有温度,分明是活人!
使君旋即又问:“你是谁?”他有意压低了声音,心中却暗想,二哥出现在这里绝不是意外。
“我是谁你都认不出来了吗?小兔崽子!”刘驹看着使君,语气不冷不热,他看使君的眼神也像是在试探什么。
使君却更是惊讶了:“可是,二哥你不是已经……”
“服毒自尽不过是瞒天过海而已,若我不诈死,朝廷又怎能放过我,我又怎么能够逃出大牢?”刘驹对使君并未隐瞒此事。
使君意识到这当中一定是有人做了什么手脚,将他二哥从牢里救了出来。他既高兴自己的哥哥还活着,又不禁暗叹,二哥背后这股势力,竟然强大到可以在朝廷密不透风的死牢里做手脚,真是不简单。自从上次东瓯一行,使君终于明白他二哥这一生都在为仇恨而活,这便是使君最无奈的,他们永远也无法像真正的家人那样亲密无间。
今夜二哥特意来找他,又是为了什么?
“你怎么会找到我?”使君没有提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而是奇怪自己藏身在匈奴族落里,为何一直没有联系的二哥会知道他在这里?
“不瞒你说,我一直在大汉边境外做着铸币的生意。经过上次东瓯国的教训,我才发现,真正安全的地方是这里,是匈奴地界。大汉管不上,匈奴也支持我们,那些硬货通过边境贸易再渗透进大汉,你说……”使君倒吸一口冷气,怪不得在这里又见到他。
刘驹认为现在跟使君谈话已经没有任何忌讳了,他盯着使君:“你从刑场逃走,我的人就一直跟着你,你的行踪,我了如指掌。”刘驹对此更是毫不隐瞒,他的口气,让使君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仿佛始终有一双眼睛在背后。
“你在监视我?”使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刘驹,他不知道二哥这么做到底有何企图。难道还想要说服自己随他一起反叛朝廷?
“监视?若不是我,你早就死在法场上了!你以为单凭一个少年帮就能成事?简直异想天开!”刘驹背着双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使君,显然他为自己的本事颇为骄傲。
使君愣了愣,忽然想起那日少年帮来劫法场时,千钧一发之际,确实有一群陌生人出手相助。使君本以为那应该是淮南王的人,淮南王一直想利用他的铸币技艺,可能并不希望他就这么被处死,所以暗地里助郭解一臂之力。
但是现在使君明白了,那些人并不是淮南王的手下,都是二哥刘驹派来的!
“多谢二哥救命之恩!”使君虽然不知道刘驹为何救他,仍是感激他做出了这个举动。
或许是他太清楚二哥心中的执念,他已不再单纯地看待这份亲情。不管刘驹出于什么目的,如果当时不是他的人出手相助,恐怕自己和郭解都得葬身于刑场。
刘驹摆了摆手,一副冷淡的模样:“我救你并不是念及血脉亲情。你在法场上说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像你这样的懦夫,根本不配提到父王。更何况你竟然利用父王的名义来劝说义军,让他们放弃反叛朝廷,我吴国有你这样的皇子,真是家门不幸!”说着,刘驹目露凶光,脸上满是对使君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二哥,你怎么还不明白爹的遗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连爹在最后关头都已经想明白的问题,这么多年之后,你还是执迷不悟?爹根本就不想报仇,也让我不要想着报仇,要尽力去造福天下百姓来赎罪啊!”使君苦口婆心地劝说刘驹,可刘驹早已走火入魔,哪里还听得进使君说的话。
使君也不是不知道,他说的一切可能都只是白费口舌,但是看着自己的亲兄弟,一步一步继续滑向深渊,于心不忍。他努力想要挽回刘驹,可刘驹回应他的却是滔天的怒火。
“住嘴!”刘驹大声呵斥,双眼仿佛冒着熊熊火光,要将使君吞噬殆尽。他指着使君,冷酷地说:“有罪的是你,不是我,更不是我吴国的义军!你已经被朝廷和那昏君迷晕了头,他们要杀你,你却还一心替他们辩护,简直无可救药!我吴国没有你这样的子孙,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兄弟!从今以后,你我的兄弟情份一刀两断!你若是要帮着朝廷和狗皇帝,我一定亲手杀了你!”话音未落,刘驹已经抽出身上的佩剑,直指使君的咽喉。
使君站着一动不动,眼中滚着泪水:“二哥,我们吴国经历了那么惨痛的过去,为何你还执着于复仇?这世上最珍贵的不是财富和权力,人生在世,更不该把时间浪费在仇恨上。我们最应当珍惜的,是陪伴在身边的亲人和朋友!否则当你失去的时候,就真的来不及了!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难道你真要为了自己一意孤行的复仇大计,放弃这世间最后一丝手足之情吗?”
“你我之间,休要多言!”刘驹板着脸,丝毫不为所动。他冷冰冰地看着使君,嘴角却忽然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说到亲情,你和方圆赊贷行那小丫头似乎也挺亲吧?只是可惜,她身中剧毒,马上就要一命呜呼了。像你这么‘重情重义’之人,怎么舍得眼睁睁看着她死呢?”
“你怎么知道……”使君心中非常诧异,难不成监视他的人就在身边?刘驹马上接话道:“我不仅知道那丫头身中剧毒,还知道你为救她与人约定要办三件事来换取三次解药。如今只剩最后一次,若是能拿到解药,她体内的毒就能完全排除。如若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
使君脑海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尽管他不愿相信,却没办法忽略。难道,对无瑕下毒的人是……
“想要拿解药,就做最后一件事来交换,规矩你都懂吧?”刘驹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小小的药瓶,显然和之前装解药的小瓶一模一样。
使君瞬间全明白了。原来一直在背后算计自己的神秘人,不是旁人,竟是站在自己眼前的亲兄弟!
他回想起上一次在长安淮南府拿给他解药的蒙面人,那眉宇间的气质和说话的语气,定然也是二哥刘驹了!他们兄弟二人没打过几次交道,所以刘驹一番伪装之后站在使君面前,使君也并未能够认出来。
如今使君更是怀疑,他和二哥刘驹从相认开始,就是在酝酿一场巨大的阴谋!而他自己,是这场阴谋中被利用的一枚棋子。
“真是没想到,竟然是你一直在背后算计我,加害于我!想来洛阳叛军打出我的旗号,陷我于不忠不义,这幕后主谋也是你吧!二哥!”使君咬牙切齿,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绝望。他对刘驹的那一丝亲情之悯,也被残忍的真相击得粉碎。
“我本以为你会看清楚狗皇帝的真面目,明白朝廷不过是想利用你,为了维护他们的统治,一样会对你毫不留情。可没想到你在刑场死到临头竟然还是冥顽不灵,自甘沦落为大汉朝廷的走狗!看来我一再对你仁慈,只是在浪费时间。”刘驹没有否认使君的质问。
使君心中如遭万般刀割,竟不敢相信眼前人真是与他血脉相连。“你陷害我入狱,再救我出来,是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从此听命于你吗?”使君反问道。
“你如何想,对我而言无关紧要。重点是你一定会按照我的要求,乖乖为我办事!那么你是不是我的兄弟,又有什么关系呢?”刘驹自鸣得意地笑了笑。
使君终于明白了,刘驹今夜是过来谈判的。若不能感化他为刘驹所用,就要以无瑕的解药相要挟!
使君不由得怒从心起,一掌击向刘驹心口。刘驹侧身躲开,不料使君顺势收掌,扣住刘驹的肩膀,顺着胳膊往下滑,去夺他手中解药。刘驹旋即用另一只手抓住使君胳膊,企图从使君的束缚中挣脱出来。使君趁势击在刘驹的软肋,刘驹身子一软,手中失去力气,药瓶便落入了使君之手。使君便不再恋战,松开刘驹的手将他推开。
刘驹捂着痛处,踉跄后退两步。他南征北战多年,战场经验虽然丰富,但论单打独斗,却不是使君的对手。可刘驹并未在意解药被夺,他只是上下打量着使君,以使君的身手和铸币技艺,要是能为自己所用是再好不过,可惜……
使君打开药瓶,往手心里倾倒,可是倒了半天什么也没有。使君旋即反应过来,他被骗了!
他蓦地抬头看着刘驹,刘驹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说道:“你以为我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带在身上吗?你好好考虑,是要无瑕的命,还是要你的大义,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也不迟。反正无瑕的身体,应该还能拖个三五天……”
三五天?使君心尖儿一紧,竟然只剩下三五天了吗?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使君知道此时他受制于二哥,万不可再轻举妄动。暗想先探探二哥的口风,如果帮刘驹做的事情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或许为了无瑕稍作妥协也不是不能商量,毕竟他打心眼里不愿意失去无瑕!
刘驹笑了笑,早料到使君为了无瑕,一定会这么问,于是说道:“其实我也不会为难你,你作为‘钱王’的亲传弟子,早已名扬四海。各路工匠或是敬仰你,或是欲与你较之高下。若是你愿意站出来,召集各路铸币工匠前来参加钱币大会,我就给你最后一粒解药。”
“钱币大会?”使君面露疑惑,不知二哥究竟搞什么阴谋?他追问道:“你想做什么?”
“这你不必过问,你只需要考虑是否与我合作。用无瑕的命,换一场钱币大会,你只需要出面做个号召,别的与你无关,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你的生活。你自己好好考虑。”刘驹拍了拍使君的肩膀,示意他深思熟虑,不要拿无瑕的性命开玩笑。
使君纠结的是,只有刘驹有解药,如果他不答应刘驹,无瑕就会因此送命。但是刘驹费尽心机经营这一切,要挟他做的事情必定有关刘驹的复国大业,若是自己答应了,恐怕就是助纣为虐……使君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使君又想到,或许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若不答应刘驹,那么无瑕性命难保。反之,如果答应了他,召开所谓的钱币大会,且不说自己是否真的有那么大影响力,能够召来天下各路铸币高手,到时随机应变也好。所以在这两者之间权衡,使君自然有些倾向于先救无瑕,对于使君来说,无瑕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如果我答应你,无瑕就平安无事了?”使君主意已定,直入主题问道。
刘驹见使君肯点头,也不惊讶,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是聪明人,分得清轻重缓急。既然你做了这个决定,随后我会好好筹备,以你的名义告示天下,号召各路铸币高手参加钱币大会。至于你,什么都不用做,待我需要你出面之时,你听从安排便可。做完这件事,就能拿到最后一粒解药。”刘驹说着掏出一粒药丸,递给使君,这粒药能暂保无瑕平安,捱过七日。
使君攥紧药丸,心头泛起阵阵不安,可他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了,他必须做出决定。
天刚亮,使君就叫上悠然一起去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