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个时辰的思考,叶朗已冷静下来:“昨夜下雪,没有星星和月亮,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我与凶手相距五六丈远,借墙外大街上的灯笼,看得模模糊糊的,或许是我产生了错觉,看到的并非真实情况。”
“那么,叶公子以为凶手上天的真相是什么?”
“有一个极简单办法。在绫带一头绑一个铁钩,另在空中放置一个铁环,凶手曾苦练过,不需要用眼睛看,在黑暗中仅凭手感就可抛掷绫带钩住铁环,然后爬上去。”
“铁环又以何物作支点?”
坊外大街上有巡逻队,并且灯火通明,在那里搞鬼风险很大。另一方面,衙役搜索过坊墙顶端,上面覆盖的积雪完好,没有安装支架的痕迹,表明绫带另一头不是固定在墙头上的。
剩下嫌疑最大的,只能是坊墙附近的人家。比如说,从院内大树上伸出一根带铁环的竹竿到街道上,凶手沿绫带爬上去,树上的同伙收回竹竿,把人弄进家里藏起来。
叶朗未将以上推断说出口,因为仅凭想象随意指摘他人,非君子之道。久仰魏元忠大名,他精明能干,为官清廉,想必能调查清楚,犯不着自己多嘴。
“无真凭实据,不敢妄言,”叶朗平静地回答,并解释说,“在下缺少杀人动机。初到洛阳城与金校尉无恩怨瓜葛,虽说被冤枉成盗贼,但等第二天验看文书即知清白,何须闹到杀人的地步。”
“胡言乱语,纯属狡辩,”周兴厉声呵斥,“依本官看,凶手就是你!魏令尹,对狡诈匪类何须客气,直接上大刑便是。”
这家伙无愧于酷吏之名,问案只有一招,用刑。魏元忠则对叶朗有些欣赏,年轻人情绪镇定思维清晰,身处险境却不为推卸责任乱咬人,颇有气度。并且,他与周兴不和,向来对着干。
于是他和蔼说道:“案情未明,请叶公子在府衙羁留几日。刘捕头,找一间单人牢房安置公子,好生照看不得无礼。”
这算难得开恩给面子,但叶朗不愿意接受。马上要考试了,有好多事等着办。另一方面,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外地人进了大牢难免会吃苦头,一不小心还会捡肥皂。
“魏令尹,学生可否请人作保,暂时监外居住?”
“你想请何人?”
“内卫衙果毅都尉田小翠。”
叶朗手头上有几封西州刺史写给朝廷大人物的推荐信,但那是关键时候用的,为些许小事把人情消费光不值得。想来想去,一位大辫子姑娘跃然浮现在脑海里。
可万万没料到,他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魏元忠听见“田小翠”三字,火腾地蹿了起来,小子,看你人模狗样的,竟然是武氏奸党!
“荒谬,杀人重罪岂可担保。狂生敢信口雌黄藐视公堂,来人,拖下去打二十板。”
“等等,学生还有崔刺史的推荐信。”叶朗赶忙叫喊,试图挽回局面。
然而这一下更失策,魏元忠是有名的犟脾气,抗上护下,欺富爱贫,也就是俗称的所谓“清官”。他拿起惊堂木狠狠拍下:“给我打!”
衙役冲上来按住叶朗的肩膀,朝腿弯猛踢一脚。叶朗心念电转,若反抗逃走的话,谅几个草包狗腿子拦不住;但那样一来,事情就闹大,即使最后能洗清冤屈,按大唐律例也已犯下不敬之罪。
他决定委曲求全。
衙役将叶朗压在长条凳上,抽脱腰带,扒下长裤,露出白花花的大腿。然后高举水火棍,正要往下打。
周兴见叶朗只是苦笑并无多少害怕的神色,便又冒出一个坏主意。
“魏公,此人十分凶顽,寻常刑罚恐怕无用。在下审讯犯人时,常使一个好办法,用一口大瓮,架在火堆上烧得通红,再把犯人扔进去,没有不招供的。”
我靠,太狠了吧。叶朗吓一大跳,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得赶紧逃。他正要行动,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堂外响起。
“咦,大过节的开堂审犯人,魏大叔真敬业呀,小女子佩服。”
叶朗如聆天籁,立刻挣开衙役的手臂,从地上跳起来。他手忙脚乱弯腰从脚踝处提起裤子,却晚了一步,大辫子姑娘已站在对面,不怀好意、色迷迷地打量起他光溜溜的腿,眼中洋溢着幸灾乐祸。
妈的,在臭丫头面前丢脸了。叶朗垂头丧气。
“原来叶公子真是田都尉的朋友啊,我误以为冒名顶替,失敬失敬。快拿椅子来,请叶公子上座。”周兴见机极快,立刻转风驶舵,满面堆笑。
魏元忠则板起脸,丝毫不给面子:“田都尉,我正在办公事,请你离开。”
田小翠收敛笑容,也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势,昂首说道:“魏令尹,卑职奉天后谕旨,旁听对丘神绩的审讯。”
魏元忠心头打了个激灵,丘神绩的案子果然暗藏蹊跷,武则天要直接插手。他忍气回答道:“好,请你去偏厅等候,我先审完这个凶杀案。”
“凶杀案?他杀了谁?有确凿证据吗?”田小翠一连串发问,咄咄逼人,“叶朗是我朋友,能不能在调查清楚前放他出来,卑职担保人随叫随到。魏公,现下最重要的是丘神绩谋反案,其他枝节不妨暂搁在一边。”
魏元忠明白田小翠在威胁,她表面身份是旁听,实际上负责向太后转播庭审现场,比审讯官更能主宰案子的走向。要想丘神绩案有圆满结局,非得得到她配合不可。叶朗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没必要较劲;而且,那小子也确实冤枉,并非真正凶手。便卖田小翠一个面子吧。
“既然田都尉讲情,叶朗可暂时释放,但不得离开洛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