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白柳窥一叶而知天下,他的手指连连弹动,暴风骤雨般的剑痕凌厉落向云沉。
只是他的剑道已然遭遇瓶颈,他眼中的天下已然江河日下,没有了归途。
他曾在无人的深山中枯坐了无尽日月,他识遍了无穷无尽的叶子,苦的,酸的,甜的,咸的,毒的,等等,归纳为有益的,和有害的,大致都逃不过这两类,因为无益又无害的叶子是不存在的,天生万物,总有其用处或害处。
他从叶子的世界里看到了众生,他看到了战斗,看到了尔虞我诈,看到血腥和残忍。
随着他从每一种叶子里悟出的道越来越多,他的剑道也在逐日精进,直至后来,他走出了这座深山,走遍了这个世界,他由叶子观物、观人,继而窥地窥天,剑道再获精进。
然而,当他的剑道达到巅峰的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封闭的壁障就像一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起来。
于是,他开始向一个个强者发起挑战,企图从对方身上找到可以突破的佐证。
他击败了一个个强者,随着他击败的敌人越来也多,他发觉自己不仅没有获得助益,自己的心愈发难以平静起来。
偶然的机会,他于狂躁之中,失手杀死了一个敌人。
他发觉自己原来极度嗜血,在那种血腥滋味的刺激下,那层突破的壁障居然出现了一丝松动。
他无法平抑内心的欲望和冲动,他于是向一个个强者发起挑战,他残忍的杀死了一个个敌人,随着被杀者越来越多,他的剑道变得愈发残酷和冷血,杀伤力与日俱增。
突然在一天夜里,他在噩梦中醒来,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在梦里,他变成了一个嗜血的魔,一个失去自觉,失去人性的魔,这个魔杀人如草,通过吞噬他人的生命,满足邪恶欲望,从而获得更强的杀戮力量。
他幡然醒悟,原来与日俱增的杀戮力量,并非是剑道的精进,而是走入了一条堕落的歧途,当他的人性彻底丧失,魔性将彻底主宰他的肉身,使他变成一头冷血的野兽。
然而他已然堕入一个无法解脱的死循环之中,一旦他不能再获得那种新鲜的血液,他心底的痛苦便会与日俱增,直至将他折磨至死。
他在痛苦欲死之中,一步步走回生养他的故土,他意外获得了一把祖传的剑,他从这柄剑中再度感悟到血脉之中隐藏的强大力量,他终于觉悟到了宿命,原来他是殷氏的后人,当年凤帝和女须氏的最终一战,殷氏死伤殆尽,只剩下一个老仆带着他侥幸逃离了凤阙。
“殷氏的祖辈,其实是一代最伟大的帝王,与之相比,女须氏和凤帝都不算什么,当初,若不是你的祖父愚忠,他本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的!你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人?你杀的人越多,你的心为何愈发不能平静?那是因为,你的血脉中流淌的是一代帝君的鲜血,去吧,去凤阙,去参加龙星战,打败所有的敌人,而后向那个帝君挑战,接过他的权柄,当你坐上那个位置的一日,你手中的这把剑,将会帮助你突破到帝的境界,彻底平抑你内心嗜血的欲望!去吧,我的孩子,不要辜负祖辈传承而来的热血!”
忠仆咽下最后一口气,终于把该说的话说完了。
殷白柳埋了忠仆,他在故土住了大半年,用以领悟那篇剑道残篇,并初步感受那柄剑中的力量。
由赖剑的加持,他第一次从容压制住了体内的嗜血欲望。
为获得彻底解脱,他便出发来到凤阙,并巧巧地赶上了这一场血腥的战斗。
他欲凭借此战为殷氏正名,于是,果断向云沉出手。
杀人的柳叶化作一道道剑痕斩向云沉,密密的剑叶向外扩散绽放,和袭来的剑痕相互撞击、湮灭,与此同时,云沉周身的伤痕越来越多,他的血染红了一枚枚剑叶,他的目光却变得愈发深邃。
在那片梦想的天地中,无尽的剑叶弥天绽放,和一片片落下的柳叶重叠、融合,继而镌刻在自己的肉身上,化作一道道铭文,以为永久的纪念。
他的灵巧的手指在无尽的剑叶间游走,不断弹击出看似凌乱的乐音,随着无尽的剑叶有规律的和天空落下的柳叶发生撞击、发音,一首从未出现过的乐章便在不觉中诞生了。
于是,云沉不再被动防御,而是开始主动出击。
无数道剑叶在眼前溃灭,更多的剑叶在死灰中滋生而出,不断的毁灭,不断的激发,不断的升华。
云沉的被动防御变得越来越少,进攻则越来越多。
殷白柳的眼睛越来越亮,他再度生出了突破的欲望,他不清楚一个小小天人境修士如何能带给他如此深刻的感悟,这个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要变得更强,并击败所有敌人,成为横空出世的新一代帝君。
手中的一枚柳叶突然开始燃烧,很快便化作了灰烬。
这片叶子乃是殷白柳一生心血灌溉出的精华,他在这一刻却毫不犹豫将之毁灭,他知道,唯有破,才可后立,唯有最彻底的舍弃,才能获得更多的回报,任何的怜惜和犹豫都可能成为他上升的障碍。
“叶枯成尘,劫灰剑道!”
殷白柳的声音残酷的像高山上的寒冰,下一刻,他的剑道由有形化无形——心象成空。
盖因了然,故一瞬成空,空的剑道无所不至,根本无法防御。
于是,云沉周身所受的伤害越来越多。
怒吼声中,云沉的身影一跃而起,一根根剑叶向前快速延伸、拉长,直至被拉伸为一根根细细的弦,云沉的身影,如同一个灵巧的音符,在一根根弦上不停跳动,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场飞珠溅玉般的宏大交响乐章。
浮光掠影,波澜起伏,空的剑道弥漫了弦与弦之间的所有空间,在不断飞奔中的云沉,依旧在不断流血,他在用生命浇灌着一根根弦,他发动弦的力量不断的和对方袭来的空的剑道相撼、冲击。
宏大的乐章在一轮轮疯狂的杀戮中不断浮沉,糟粕被洗涤,精髓则在不断蜕变、提升。
恍惚之中,云沉的身影自然消融在一根根弦中,弦的共鸣声愈发宏大,以至于,涟漪的光影一次次扩散到了殷白柳的身上,使得他本自破旧的白袍子,被撕成了褴褛之状。
殷白柳的脸上毫无沮丧之色,他的双目紧闭,他在化作劫灰的空的世界里极尽畅游,很显然,对方激发的一轮轮乐音,一次次撼动了他的心弦,于是,他的充满毁灭气息的进攻,在不觉中开始改变。
他此刻就像变成了一个乐手,和另一个乐手,在音乐的擂台上殊死对抗。
慢慢的,殷白柳残酷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丝笑意,这是一种残酷的笑,他觉得自己已然摸到了对方的所有底蕴,如此,便可以摊牌了。
“劫——灰!”
他的精致的双手蓦地向前一抓,便捏住了眼前世界的门轴,他轻轻一扭,门咔擦破碎,门后的世界,跟着一起化作了劫灰。
然而,他始料未及的是,对面的年轻人,居然和他做了一个相同的动作,也是那般轻轻一扭,看去分毫不差,简直是神奇到了极点!
于是,两扇门户一起破碎,浮光掠影之中,云沉的身影被远远抛飞出去,殷白柳却仅仅后退了两步。
后退中的殷白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因为他还从未在对决中被敌人击退过。
他嗖的拔出了腰间那柄剑,一道剑光甫一问世,便亮瞎了那些旁观者的眼睛。
“天鉴,居然是天鉴!”
“原来他真的是殷氏的后人!”
“殷氏的天鉴中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传闻那是一种帝王剑道,一旦问世,当可无敌于天下!”
“神京要乱了,这个人分明是来讨债的,呵呵,女须氏,那些列国帝君,等着吧,看看谁会第一个陨落在这种惊世剑道之下!”
一时间,世家们变得更加兴奋起来,对于谁能当帝王,和他们无关,他们唯一在乎的只是家族和个人的当前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