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台被毁一事,少不了在乾桑沸沸扬扬几天,只是对内臣河以外的百姓来说,日子还是照旧过,并没有多大不同。权贵们惶惶几日后,也只将此做一桩闲谈。
清明过后,又是日复一日的琐碎。
苏问姜没有闲着,成天在琢磨着怎么把字写好看些,虽然还有许多没有认全,可她就是稍微有点强迫症,不能忍受自己写那么一手糟糕的字。小问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这几天一直跟着桑塘学做吃食,结果很是惨不忍睹,若不是桑塘财大气粗,这厨房和食材真心是糟蹋不起。
许是小问真没有那天赋,连最简单的蛋炒饭她都学不来,可是桑塘惯着她,怎么胡闹都随她。说来桑塘这个少君是真的闲,也不见他批阅公文什么的,一门心思教小问。
厨房
小问把锅铲一扔,“我不学了!”
桑塘慢条斯理地把它捡起,洗干净,调侃道:“那真可惜,问姜以后只能吃别人做的那种不及我万分之一的饭食了”
小问泄气道:“那我能有什么办法,学不会就是学不会。”
“都说了带上我一起走”
小问扭头:“想都别想!”
心底却有丝丝动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想到终有一日要和桑塘分离,竟莫名有些不舍,她一遍一遍安慰自己,舍不得的只是他那一手好厨艺而已。
百却神色匆忙,“少君,君上传你进宫。”
桑塘眉头微微皱起,一时想不通在这无事之秋父君传他所为何事,但也不及细想,便更衣去了。
小问苦大仇深道:“姐姐,怎么我就是学不会做饭呢。”
苏问姜放下手中的笔道:“这说明啊你更适合做一些别的事情,不必拘泥于此,我总归不会让你饿着的。”
“不行,我一定要学会!”
“好好好,对了,往常这个点,你不应该和桑塘在厨房吗,怎么有闲情也骚扰我?”
“百却说宫里有事找他,然后我就回来了。”
临近傍晚,桑塘还是没有回来,但一队士兵闯进来不由分说地要把苏问姜和小问抓走,罪名是冒充古都使者。
这帮人来者不善,而且领头的是白辞,换下了那一身花枝招展的衣服,取而代之是红缨枪,白铠甲,英气逼人,哪里有那时风流浪子的半分作态,他坐在马上,神色傲然,一副不认识她们的样子。
他抱拳:“苏姑娘,小问姑娘”
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一抱拳的动作,苏问姜看清了他眼底的愧色,也不过多争辩,客客气气道:“还请白小将军带路”
那语气,就好像她是去做客一样自得。
落霞宫
桑橙剥着葡萄,眼中带笑:“苏姑娘,别来无恙”
“劳公主挂心,自是无恙。只是”话锋一转“公主可否告知,今日这无妄之灾,是为何?”
“这就是苏姑娘你们的不是了,你们冒冒然称自己是古都使者,却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身份,今日又有人举报说你们只是在招摇撞骗,是以谨慎起见,委屈苏姑娘和你妹妹在这落霞宫呆上几日了”
“无妨,还有一问,不知桑塘现在人在哪里?”
“阿池么,自然是在他该在的地方”
苏问姜和小问由芜苔引着,去了离桑橙寝殿不远的一个小院子,显而易见,这四周布防甚是严密,看得出来桑橙是铁了心要困住她们。
小院很普通,没有一个宫婢,但好在干净整洁,一应俱全。
先是桑塘被传唤进宫,再是她们被困在落霞宫,还没歇上几天就又要开始斗智斗勇,岁月果真是不饶人的。
“阿池,你想清楚了吗?”
桑塘怔怔地倚在柱子上,他维持这个动作已经很久了,不管桑橙说什么,他都不予答复。
他觉得很累,父君今日扔下一纸诏书和玺印,便云游四海去了。他什么都没带,就那样孑然离去,桑塘真的很想问一句,当年拼尽心思得来的江山,现在说放就放,还是给他这样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到底是为什么。
可他最终,只是看着父君的背影渐渐模糊成一个黑点,最后不知消失在哪扇宫门。他突然忆起很多年月里的故事,那时候他还住在曲径通幽,这个男人总是一有空就来看母亲,母亲总是疏离。
他甚至都不知道母亲之外还有父亲这样一个角色,这个男人长得儒雅,却从来不会对他笑一下。有一回拿了剥好的橘子期待地给他,他看见了,但是只淡淡扫一眼就移开视线,依稀记得那还是四岁的时候,已经隐隐懂得他不喜欢自己,于是以后他每次来自己都很识趣地走开。
母亲离开地毫无预兆,她离开前与往常并没有半分不同,当他翻遍曲径通幽每一个角落发现再也找不到母亲时,没有哭,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母亲长倚的亭子里,她的神色,总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可就像母亲每一次无望的等待那样,他什么也等不到。
那个男人疯了一样双眼通红,一遍遍地喊着晓晓,那时候知道原来可怜是这个样子。
后来知道要唤他为父君,知道每个人都该有父亲和母亲,可是那一日起,他什么都没有了。父君喜欢惹他哭,等他长大一些,就任由自己自生自灭再不过问,冷淡得就像陌路人,虽说本来就是如此。
现在,这空荡荡的宫殿里,是真的什么羁绊都没有了。
哑然失笑
桑橙告诉他,现在乾桑已经尽在她的掌握之中,不论他接受与否,乾桑的君上非他莫属,差别就在于,会不会有更多的人死去,她还说,不能保证乾桑的天下会不会太平。
她一定是和父君有什么交易,如今父君不知所踪,古都苏醒,站在桑橙这一边,就是公然对古都宣战,可若不如此,他又怎能心安?
他在乾桑长大,十几年来足迹遍布大半个疆界,风土民俗,人情冷暖,早已是生命骨血的一部分,他不能像父君一样说抛就抛。
桑塘自认不是什么大善人,但他必会倾尽所有守护乾桑,就像苏问姜和小问守护古都那样。
或许桑橙就是算准了这一点吧,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弃他的子民于不顾。选他是因为他会灵力,有一个不知深浅的生父,为他们理直气壮的“自卫”增加筹码,仅此而已。
他想起那个像小鹿一样的女孩,嘴角牵出温柔的笑意,造化弄人。知道她不喜欢自己,虽是苦涩但也无妨,他们可以是朋友,可是现在多么讽刺,他站在了古都的对立面,有一天,兵燹四起,他这颗真心会不会就此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