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跂国制,旧君死后,新君可即刻即位,然一则为表哀悼,二则要做一些变动,需三年后新君方可启用新的年号,是以姬清婉虽已在位六年,但国号为鸾跂三年。
当年的姬清婉虽然贵为帝姬,可是并不受君上喜爱,成日里净喜欢些小女儿家家的东西,莳花弄草,吟诗作对,半分君王气度都没有。迫于朝堂压力一直没有废掉另立,但那些个人精谁人不知君上看好的是四王女姬烟,姬烟虽然戾气有些重,但是智谋手段远剩姬清婉,其父族薛氏掌鸾跂兵权,论阵营也不输姬清婉,只是差了个帝姬身份而已。
偏偏只一样,姬清婉有公子阮梦,可抵千军万马,墨发红衣,谈笑风流,若不是生在鸾跂,必有一番男儿作为!姬清婉则在凤青一行人的唆使下开始学习为君之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远不是姬烟对手,又经常受人挑拨疏远阮梦。
在君上秘密写好遗诏由姬烟即位时,阮梦带人拦截,同时来的还有姬清婉、姬平越姐妹,凤青,以及被五花大绑的姬烟。只是遗诏既出,断然没有更改的道理,那时君上给了姬清婉两个选择,要么喝下当个摄政王与姬烟两权相立,要么让阮梦服下君子约,六年内,姬清婉为君,姬烟为臣,随后各凭本事。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其实一开始这杯君子约就是为姬清婉准备的,只不过没来得及用。阮梦自然有后招,可是阿婉姬清婉看他的眼神已经明确做出了选择,他终究没办法再自欺欺人,君子一约,六年方休!
他看懂了君上的用意,他在一天,姬烟就永远斗不过阿婉,君上是在担心有一日这鸾跂姓了阮。自始至终,他在意的都不过是那个喜欢在竹林里抚琴的阿婉,这江山,也是为她而谋。
可是阿婉不信他,层林尽染,是猜忌与防备,终是竹妃梦断,她是恩怨也是劫。惨然一笑接过君子约,什么愿妾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都葬在了这累累宫墙,好不凄凉。
年少轻狂,总以为因爱殉道,远超一般凡夫俗子,至情至性,如今细想,一身累累伤痕,满目疮痍,徒留唏嘘。太想要抓住的终究会远逝,若是早一点脱身而出,会不会不同结局?
可到底年少时的欢喜已经渗入骨血,非死不能消解,他喜欢的已经不是姬清婉,而是他引以为豪的年少,鲜衣怒马,谈笑间,倥偬了年月。
“烟儿已经准备动手了,小梦,最后再帮我一次,可好?”
阮梦看着六年未见的姬清婉,觉得甚是好笑,在位六年,殚精竭虑不敢出一丝差错,早就没了那股子少年的娇憨,眼角也多了几道细纹,美眸不再清澈,写满了算计与挣扎。
他抚上她的眼角,这个动作曾经代表他们之间亲密熟稔,如今只是他一人的独角怜惜:“阿婉,你可曾有一丝的悔意?”
姬清婉躲避他的视线:“小梦,是在怪我吗?你知道当时那种情形,我……”
阮梦一根食指抵在她唇畔,极尽温柔地笑道:“嘘,不要说了,我明白”
姬清婉脑海闪现无数过往的种种,这个男子经纶满腹,样貌才华不输任何人,可是偏偏学不会拒绝她,不论是多么过分的要求,他都会笑着说好。让他跳冰湖,让他手上沾染鲜血,让他饮下君子约,让他委身栖木馆,没有一丝犹豫,像此刻一样笑得万分温柔,他还是那个饮尽风尘的阮郎,可她早已初心不再。
因为想要尊贵地活着,必然要有牺牲,即便她曾那么在乎他。鼻子有些酸涩,六年未见,他的身子骨在君子约的摧折下早已油尽灯枯,像个纸片人一样摇摇欲坠。
阿婉想起那次赌气让他跳冰湖,他二话不说宠溺地说好,数九寒冬,小梦不会游泳,湖水刺骨。他跳下去的一瞬,阿婉手忙脚乱的叫人来救,救上岸的小梦唇色发白奄奄一息,她记得啊,那个时候她哭的很伤心,她好怕小梦再也醒不过来,仿佛有什么从身上抽离了一样,痛到窒息。那次之后,小梦落了一身寒疾……
姬清婉掩面大哭,到底为什么,他们怎么就这样了呢?说好的竹间抚琴吹笛,焚诗煮酒,到底是什么让一切变了质?君子一约,至死方休!她不是不知道,可是母君让她选择的时候,她毅然放弃了小梦。进宫前,小梦明明说过一切有他,不用理会旁人说什么,可她到底没有信他。午夜梦回,常常在想,要是当初信他,如今的他们会不会快活些。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小梦已然是弃子,左右活不了多久,那便最后为她活一次,这样的要求其实不算过分吧。
“三日后,我会派人来接你,我专门为小梦开辟了一片竹林,里面的房舍也是我亲自督办的,我想你应当会欢喜”
阮梦苦笑:“阿婉,你明知,我偏爱栀子”
姬清婉的脚步顿了顿,随后逃也似的离开,回不去的终究回不去,姬清婉所做的一切没有错!哪怕问心有愧,她只是比别人更爱自己!
最近君子约发作越来越频繁了,阮梦勉强起身,推开窗子,窗外蝉鸣不歇,好像要与他做最后的道别。一阵风过,他又剧烈地咳嗽,掌心嫣红,无力扶墙坐下,那年鲜衣怒马,何等恣意风光,而今如风中残烛,行将就木。
现在怕是连马缰都拿不住了吧,对不起啊小良,哥哥没有办法教你骑马了。
米丹轻声进屋,眼里满是心疼:“公子你,这是何必?”
“咳咳咳,米丹,都准备好了吗?”
“已经在小良房内点了安神香,公子当真,不再去看看她么?”
“此去宫中,诡谲波起,太多的黑暗与勾心斗角,我只盼她,目之所及,熹光安暖。”
夕阳渐沉,一辆青布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入宫墙,仿佛漫长的岁月,都被长长的车辙拖曳无痕,画角悠悠送斜阳。